第 8 章

躊躇幾日，關不語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進展為零，實在不妙。

她決定履行方然然要她做的第三個要求——建立更多接觸機會。

這個要求聽起來還挺靠譜，但方然然解釋這個的時候關不語正好睡著了，所以她只能模糊記得方然然說了什麼什麼「偶遇」。

偶遇那還不簡單，關不語一拍腦門，周六的時候就跑去一中校門口等著高三學生放學。

關不語是吃完午飯溜達著來的，離放學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心裡想的是一看見姜聆羽就立刻往外走，然後腳步放慢，等著和姜聆羽來一個非常自然的偶遇。

關不語心裡的幻想非常美好，她人又坐在校門口對面街道的欄杆上，看起來美滋滋的。但等的時間久了她又覺得有些無聊，於是就跑到旁邊的書店裡翻閱開封過的漫畫書。

漫畫書一看起來就容易沉迷。等關不語看完這卷時，眼前的時鐘已經指向了放學時間。

關不語於是嚇了一跳，她合上書就往外跑，還好她跑步很快，到的時候學生們才剛剛放學。

關不語站在那扶著膝蓋喘氣，姜聆羽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她越等，心裡就越緊張。而且旁邊的視線似乎越來越多——好像有人認出她是誰了。

到了最後，她覺得這樣下去不行，自己可能會在見到姜聆羽那一瞬間就緊張到爆炸。

所以她必須得找個辦法鎮定下來，而那個最有效的辦法她是知道的。

關不語拿出手機，撥打出一個號碼——那邊一接起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句：「你又幹什麼蠢事了？」

方然然一說這話，關不語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她每次衝動了都會給方然然打電話，但這次不一樣，這次她還沒開始干呢。

「我——我現在在一中門口，我——有、有有有有點點緊張......」

連一句話都說不利落，關不語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肯定特別慫，臉還像顆熟透的番茄，這樣子怎麼能見姜聆羽呢？

方然然在對面沉默片刻，然後她嘆口氣，靜靜罵道：

「關不語，你腦子有問題吧。」

「我讓你去偶遇，意思是在姜聆羽經常走的街道上偶遇。比如她來早餐店的時候，你們倆其實有一段路程是一樣的。誰讓你去校門口偶遇了？二中惡犬關不語在一中校門口等人，你是在約架嗎。」

關不語瞬間四肢冰涼，方然然還在那頭說著什麼「我周末說的時候你果然在犯困」，這頭她已經看見姜聆羽出了校門，好幾個人都走在她身邊，他們說說笑笑的，氣氛十分融洽。

關不語忽然覺得自己就跟只不合時宜的蚊子一樣，嗡嗡嗡嗡的又吵又煩人，誰都不願意見到她，更別提那個身邊從不缺人的姜聆羽了。

她又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致力於給自己丟臉呢？

關不語的手下意識捏成了拳頭。這是她的習慣，自己的情緒一旦受到壓抑，關不語的手就會不自覺地變成拳頭——基本上，這就意味著下一秒有人要倒霉了。只不過這次，她想揍的人是她自己。

為什麼自己做什麼都一塌糊塗呢？是不是自己一努力就准沒好事，是不是自己運氣向來不好。

還是說她這個人就不行？所以，她不值得一切好的事物、好的感情、好的人。

她只適合被越來越多的異樣目光注視，他們議論紛紛，說那個關不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關不語默默掛掉電話，低著頭快步往遠處離開。

她不知道姜聆羽有沒有看見自己，應該沒有，她被好多人圍著呢。

她也不想要姜聆羽看見自己，好丟人。

關不語本來以為自己早就已經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了，結果現在卻好難受，臉頰不停地燒著，告訴她自己不屬於這裡。

她正要埋頭加速離開，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

「關不語。」

是好人的聲音，姜聆羽的聲音。

幹什麼，不要叫我的名字啊，千萬不要和我扯上關係。

關不語幾乎就要跑起來了，她不想別人認為姜聆羽認識她，那會影響到人家的。

正當她以為自己已經跑出了他人視線時，身後卻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說：

「關不語，我跑步很慢，你可以慢一點嗎？」

關不語回頭，姜聆羽一下子就追了上來，她抓住關不語手腕在那喘氣，半天都沒緩過來。

關不語傻傻地看著她，想到什麼，又給她拍背順氣。

其實她跑得不快，但姜聆羽確實是因為追她才變成現在這樣，所以關不語心裡湧上歉意，同時還有一點不解。

「你最近怎麼......怎麼——這麼奇怪？」

姜聆羽斷斷續續地問她，她蒼白的臉頰浮上了紅暈，關不語知道她那是累的，心裡更加愧疚。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實在是不好直接說出來，關不語在那支支吾吾的，姜聆羽的呼吸已經漸漸平緩了下來。

她看著關不語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的樣子，突然開口問她：

「關不語，你是不是討厭我。」

關不語驚得差點就跳了起來，討厭姜聆羽？怎麼可能！她立刻跟撥浪鼓似的搖頭，但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姜聆羽就接著說：

「你討厭我，因為我愛多管閑事，所以就不想理我。」

姜聆羽說著說著眼眶好像有點紅，也不知道是不是關不語的錯覺。她頭皮發麻一下子聯想到很多事，自己的冷淡好像把事情的發展帶到了另一個方向，靠，她是不是闖禍了？

姜聆羽該不會——該不會真的會哭吧。

關不語這下覺得自己實在是犯大罪了，她撓了撓自己頭皮，然後咬咬牙，心想去他的三個要求，姜聆羽要哭了，誰還有功夫管那些。

關不語突然拉起姜聆羽的手，帶著她往一個方向而去。走的時候她也不說話，只是一味拉著姜聆羽走。

姜聆羽被她拉著，看上去有點慌張，她嘴巴張開又合上，到底什麼也沒說，只是任關不語拉著她走。

關不語經常打架，指節處有粗糙的繭子，但手掌卻柔軟又細膩，感受得出這是一隻女孩子的手。而且好燙，關不語的手好燙，姜聆羽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手可以這麼燙。

她們走了好一會兒，關不語把她拉到了一家店面很小的吃冰店，裡面有各種各樣的甜品小吃。

到了以後關不語就去店裡買了兩根檸檬味的汽水冰棍，一根遞給了姜聆羽。

「這是我夏天最喜歡來的地方，什麼都好吃，檸檬味的最好吃，你快吃。」

姜聆羽愣了下，她看著冰棍卻無從下口，嘴裡下意識說：「媽媽從來不讓我吃冰棍……」

關不語問她為什麼，姜聆羽正要說是因為身體不好，於小敏會過度擔心她。但吃一根其實也沒事，而且說出來的話關不語肯定就不讓她吃了，很多人聽到的時候都是這個反應。於是她沒說，只是搖頭笑笑開始吃冰棍。

檸檬味的冰棍確實很好吃，涼涼的，酸甜的味道在舌頭上泛濫，在這種夏天吃這樣的一根冰棍實在是太過癮了。

倆人吃的時候沒說一句話，店裡的冷氣很足，她們倆坐在店外的椅子上，後背涼爽，臉頰上卻能感受到溫熱的空氣。

姜聆羽也沒問起關不語為什麼要拉自己來這裡。她想關不語應該是在證明自己並不討厭她，討厭的話怎麼會帶她來自己最喜歡的店呢？

姜聆羽吃著吃著又偷偷笑，臉上的紅暈已經逐漸褪去，她好似在自言自語：

「關不語，你也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怕啊。」

關不語身子忽然一抖，她吃驚地看著姜聆羽，心想姜聆羽原來知道那些事，那她這幾天的努力豈不是全白費了，自己拙劣的演技肯定早就扣了好多分。

姜聆羽看起來卻很高興，她說：

「還好你不是，大家說你不愛和人打交道，總愛一個人呆著，所以我想我之前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多餘，讓你覺得自己很弱、需要被照顧，所以才討厭我。」

說完她苦笑一下說：「畢竟，那種被人看輕的感覺，我也很熟悉。」

關不語看著她，愣了很久，姜聆羽的笑和之前的笑不太一樣，少了溫柔，多了點無奈，但好真實，也好特別。

關不語意識到自己看了很久以後才扭過頭，她抿著嘴巴想了想，繼而沖沖地說：

「我！我覺得你很厲害啊，你在一中，學習壓力那麼大，還能在早餐店裡幫忙，換做是我我早就不幹了，甚至可能都已經離家出走了。」

她說話沒經思考，答應方然然的事情全忘了，現在的關不語又變回了自己，而姜聆羽對這個關不語說：「因為比起我，媽媽要更加辛苦……所以我不能太任性。」

關不語說不出什麼話，她父母早就離婚了，對老媽老爸的印象都模糊在了無止境的吵架中，所以她不是很能理解姜聆羽的話。

「抱歉……不該和你說這些的。」

姜聆羽發覺自己說得太多了，對一個不是很熟悉的同齡人傾訴這種家長里短一定會給她造成困擾。她不喜歡給人添麻煩，所以起身準備離開。

但關不語卻騰地站了起來，她雖然不理解姜聆羽對於小敏的感情，但她這個人的一個優點就是她會很大膽地說出自己感受到的真實想法。所以她說：

「對啊，老闆娘就是很厲害嘛！可是這麼厲害的老闆娘都對你那麼自豪，說明你做的也不賴，你得自信一點才行。」

話說出口關不語才覺得不合適。她誰啊，一個成天打架的小混混對一個優秀好學生說出這種話，這也太自大了吧！完了，看來又扣分了。

關不語於是就垮著一張臉欲哭無淚，早知道就聽方然然的了，做自己果然沒好事。

可姜聆羽好像愣了下，然後她輕輕笑出了聲。關不語覺得自己看來是真的被當成傻子了，她的雙肩垂下來，顯得很沮喪，而姜聆羽則突然輕輕靠在她身旁。

吃冰店前有一個風鈴，會隨著風微微搖擺發出清脆的響聲，光是聽著就很涼快。

街道上駛過幾輛自行車，喚江市不算大城市，所以下午這個點總是慵懶且閑適的。

關不語覺得時間在此刻都被拉長了，她好像能看見扭曲的空氣是怎麼烤化柏油路面的，夏風是怎麼擺弄那個小鈴鐺的，而姜聆羽的頭髮似乎刮到了自己的耳朵旁邊，好癢，她的身體怎麼會那麼輕。

關不語差點就想要將她擁在懷中，但姜聆羽只靠了一瞬間，然後她就很快離開。她說她晚上還有補習班，快遲到了，關不語傻傻地點頭說那你快去。

姜聆羽走出去幾步，又回頭，她在夏風裡笑，問她還能不能帶自己來吃冰，關不語點頭如搗蒜，逗得姜聆羽又笑出聲。

也許做自己還不賴。

關不語一個人站在吃冰店門口，看著姜聆羽的背影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