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溪閣里的第一個姑娘
她眼前時明時暗,隨著江水漂流,浮浮沉沉間,世界寂靜到只剩下江水的流淌聲。頭頂月明,星辰聚集在蒼穹之上,明日應該是個好天氣。
只是她活不過今日了……她今晚就會死在滄浪江里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已記不得自己在江里漂了多久了,只感覺身上已經冰到麻木,連呼氣也變成了一種奢侈。漸漸地,她終於支撐不住,被江水猛地撲進了水底,掙扎許久,又被暗流推上水面。死裡逃生,她近乎貪婪地喘著氣,卻突然聽到了一陣銅鈴聲。
是一陣悅耳細碎的鈴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飛速逼近自己。她大口吸氣,想要呼救,卻什麼也叫不出來,清脆聲忽的在她的腦袋裡炸開,伴隨一陣耳鳴,銅鈴聲消失不見,似乎從來都沒有出現似的。
世界再次恢復平靜的時候,她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了江邊有人在唱歌。
歡樂和希望交織在悠遠歌聲之中,狠狠地嘲諷著她這個將死之人。
她猛地一驚,醒了過來。
眼睛無法睜開,只能感覺到她渾身冰涼,漸漸又覺得炙熱,繼而往返。
一輪血日掛於蒼穹,圍繞在其身邊的火燒雲飛速翻湧著,漸漸落入黑暗之中。
天際的草原上有馬匹在奔跑,孩童唱著晚歌歸家,炊煙裊裊,也逐漸被黑夜籠罩。
記憶的最後只剩下了黑暗,它吞噬了所有瑰麗美好的東西,那些她曾經珍惜的,摯愛的,不舍的,在一瞬間全部泯滅。
她唯一記得的就是她被砍了一刀,逃出層層追殺,卻一頭栽到了江里。
江水冷得刺骨,身後的刀傷被這一刺激,像是用火在炙烤一般。體內炙熱,江水刺骨,簡直冰火兩重天。
她被江水按下水底,掙扎著睜開了眼睛,卻只能看見頭頂上的一輪血日。
血色的光芒透過了江水,照到她的眼睛里,身下是沉不到底的江水,頭頂是血色的光亮。
原本還算溫和的江水突然變得急湍,她被水流衝擊,一頭撞在礁石上。再有意識之後……便是被這群人圍著。
身後的傷口脫離了水,越發的火辣,就像是有東西在裡面撕咬一樣……疼,好疼。
疼到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疼到她連呼吸都做不到。
就在她以為她要死了的時候,一張帶笑的臉卻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看不清那人臉上的表情,但卻隱隱約約能聽見他說了什麼柳溪閣,原本疼痛不堪的腦袋被那個人玩笑般的敲了一下,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腦門傳來,她還沒有來得及發怒,意識就已經陷入了無盡的黑暗當中。
「你們在這樣吵下去,這個俊俏的小少爺怕是就要死了,不如將他給我們柳溪閣?莫辜負了這張好看的臉蛋。」接手黑衣人的是柳溪閣的閣主。得知閣主決定救他,一時公子哥們都歡呼起來,只有大夫面色瞬間變得難看,有些為難地看著閣主,猶豫不決。
柳溪閣是京城裡鼎鼎有名的鴨子館,是斷袖之癖的人流連忘返之所,裡面儘是些容貌俊俏的公子哥們,把這位黑衣人送去柳溪閣,那不是把人家往火坑裡推嘛?!
閣主當時正在柳溪閣聽戲呢,眼瞅著一個小廝慌忙跑了回來,說江上漂來了一個相貌好看的公子,長的非常俊俏,比閣里最好看的天瑞主子還要好看。
天瑞臉上的笑掛不住,臉色瞬間垮了下來,瞪了小廝一眼。
閣主卻笑了起來,拍手叫好,急慌急忙地騎馬趕去了江邊——他倒要看看是個怎麼俊俏法。
仔細一看,確實是個極美的少年郎,肌膚細嫩如白瓷,身段修長,眉眼柔和,又帶有絲絲英氣。
在柳溪閣里,這等貨色隨便對客官一笑,怎麼說也是個吸金的主兒了,便生了想把少年招到柳溪閣的想法。
柳溪閣的閣主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見柳溪閣出來要人,大夫猶豫再三,但還是退了一步,假裝自己不知道柳溪閣是什麼地方,支支吾吾道:「行,好啊……有個去處,總是好的。」
事情便這樣說定了,公子哥們看不慣大夫故作清高的樣子,朝他吐了一口老痰,喝他滾。
大夫氣極,欲上前和這群少年打上一架,被眾人拖著走掉了。
閣主也感受到了黑衣人刀子一般的目光,不在意的笑了笑,眼睛閃過一絲狠意,玩笑般的敲了敲黑衣人額角的傷口。這一敲力道有些大,直接將傷口敲得血流不止,連接著將這人給震暈了過去。
今日是初一,再混賬的主也不會這個時候來逛柳溪閣,所以今天柳溪閣的少爺們倒是可以休息一天。
聽說閣主帶了一個極為好看的少年回了來,還把人放置在了自己的院子,藏著掖著,可見閣主是多麼寶貝那個少年。
天瑞得知了這個大消息,很是不屑地呸了一聲:就閣主他那作風?保不齊又是在哪兒肯蒙拐騙了人家好男兒!
這般想著,天瑞有些口渴,提起茶壺,卻發現裡面連一滴茶水都沒有,猛地將茶壺摁在桌子上,氣極的他推門而出,大聲喊道:「晏清——你丫的又死哪兒去了?!」
柳溪閣里的少年見天瑞發這麼大的火氣已經見怪不怪了,瞄了一眼風風火火跑過去的天瑞,低頭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一邊還幸災樂禍地猜測天瑞會怎麼處罰他的小廝。
半響,一個棕色衣衫的孩子被天瑞拽了出來,吱哇亂叫著,被天瑞扭著耳朵往前走。
這種戲碼每隔幾天就在柳溪閣里上映一次,閣里的少年大多已經見怪不怪了,有的甚至還上前調笑一番。
見天瑞揪著他的小廝晏清從樓底下走過去,樓上的公子趴在欄杆上,調笑道:「天瑞,你倒是收收你那破脾氣,萬一被哪個客人見到了,砸了你這第一公子的招牌怎麼辦?」
天瑞抬頭,一張極美的臉映入眾人眼眸。
他的相貌帶有那麼一點異域的感覺,琉璃色的眸子晶瑩剔透,眼角細長,微微上挑,朝樓上的公子哥眯眼,波光流轉間,盡顯風情。此時這雙美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屑,一絲坦然,薄唇勾起一道細微的弧度,輕微一笑,美的猶如盛開的嬰栗。
他美得張牙舞爪,帶有一種侵略勁兒,攻城略地,直接看花了一眾少爺的眼睛。
嗤笑一聲,他道:「老子不在乎。」
「少爺!您鬆鬆手吧!哎呦,我在乎啊,我在乎啊!」晏清還被他揪著耳朵呢,疼的吱哇亂叫。
樓上的少爺被晏清給逗笑了起來,指著底下的兩人不斷打趣。
這就是柳溪閣的頭牌,天瑞。
「即使所有人希望你能離開京城……你要記得,我不希望你離開。」」
「我等你回來。」
「這是約定,是約定就要准守。」
那是黑漆漆的牢房裡,那個人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像是指路的明燈般,不斷指引著自己回家的路。
回京,回京去!
你為了你的母親活成什麼樣子了?!
你低賤到了泥土裡面,事事順從,即使是這樣,換取來的仍是她的冷眼和不在乎。
「為你的弟弟謀取王位,將林家的勢力也給他吧。」
「不要叫我母親,記住自己的身份!」
「只要你在京城一天,我就能用得起來林家的勢力,有你沒你……都一個樣!」
頭痛到近乎要裂開,兩人的聲音伴隨著銅鈴聲,在自己腦海中越來越模糊,交織在一起,最終消失不見。
冥冥之中有人在呼喚著自己,叫自己回京去。
但她為什麼要回京?
那個人又是誰?
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身體上的疼痛將她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