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但我分不清這裡是哪裡

紫桐走後，第二次無可救藥的倒霉如同暴雨般劈頭蓋腦地壓來，比起大學時那一次的倒霉，這一回顯然更讓我無力應對。wenXuemi.Com

首先，我打碎了十二個牙杯。每次刷牙都不免失手，牙膏塗在臉上，摔碎的玻璃渣到處都是。而且怪異的是，那簡直像刻意把牙杯摔得如此粉碎，連一顆像樣的碎玻璃也沒有。當然我並非故意，而是全然莫名其妙。連續毀掉十二個玻璃牙杯后，我才想到可以換成塑料杯或者鐵杯。我從超市裡千挑萬選出一個不鏽鋼的小鐵杯，用力試摔了好幾次，如此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刷牙了。

其次，我的筆記本電腦不翼而飛。我最後一次和電腦見面時電腦仍然好端端地趴在書桌上，晚上回來后書桌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我報了警，警察們作了一番細緻而全面的偵查，拿出我從沒見過的特殊工具採集指紋和腳印。然而一無所獲，地板油光滑亮，像剛打過一層蠟，書桌一層不染，沒留下任何指紋。警察們搖頭嘆息，問我是不是真的丟了電腦，我說我對天發誓，警察們對我不予理會。望著空蕩蕩的書桌，我開始相信，那台從大學陪伴我到今天早上的電腦一定是自己長腿跑了，就像紫桐一樣。

最後，我越來越明顯地感到有什麼附著在我身上。頭頂陰雲密布，閉上眼睛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張朦朦朧朧的臉。睡到半夜三點總是被什麼驚醒，醒來后就再也無法入睡，有個身影站在床頭，死死地盯著我。我起身四處相望，卻黑乎乎地一無所見。如此每晚都睡不好，而白天又接二連三的倒霉，這樣的生活簡直要讓我抓狂。

就在這種無可救藥的倒霉下，所有一切都變得不可思議，包括我至今為止的人生。我不停地回憶過去，在每個漆黑的夜裡呼喚著紫桐，甚至悶在被窩裡出聲地哭。我的情況越來越糟，我覺得自己就快要散架崩潰，不，紫桐走後，我其實已經崩潰了。

每當回想起那些不可思議的生活，我就像走在一條幽深陰暗的衚衕里，走了很久很久，才發現竟是一條哪裡也到不了的死胡同。所幸的是，在我就要一頭撞死的時候，總有誰突然出現拉我一把，帶我轉向另一條更幽深更陰暗的死胡同。

我的人生中有很多這樣的「所幸」，在大學里第一次被倒霉折磨得要死要活時，是因為肖飛把紫桐介紹給我才有所轉機。不久后的現在，紫桐已經離我而去，帶給我第二次無可救藥的倒霉，連肖飛也束手無策。而這回真正讓我重整旗鼓的，是Lena。

倒霉時間持續了近半個月，半個月當中紫桐給我打過一次電話，說一切都好，用不著擔心，並直言分手。此後再無音信，電話也換了號碼。半個月過後，我接到了Lena突然打來的電話。

Lena在電話里說想見一面，我慌忙答應說好，之後驚訝地問為什麼，但Lena沒有回答，只告訴我明早九點人民廣場見，隨即掛斷電話。

放下電話后我愣了很長時間，很長時間裡我彷彿丟失了某件重要的東西。我四處尋找，床底下、書桌抽屜、行李箱等等，目力所及無不空空蕩蕩。正在哀嘆之時，忽然發現那重要的東西就在腳邊，我彎腰拾起，輕輕吹散塵埃。這東西驀地從手中跳起：喂，明早九點，在人民廣場和Lena見面哦！

九點，人民廣場，我莊重地記在心裡。一陣無以言說的喜悅從四面撲來，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這種感覺很微妙也很美妙，就好像Lena不只是約我見面，還約我和她上床。在這般美妙的感覺中，頭頂的陰雲一掃而光，我看見天使般的Lena從半空飛到我枕邊，我抱著天使般的Lena陷入一場無以言說的美夢，就好像我已經和Lena上了床。

那天晚上我不停地睡著不停地醒來，我醒來的時候輾轉反側地設想和Lena見面時可能發生的各種情形，繼而幻想在最不可能的可能性之下Lena主動向我投懷送抱。想到這裡我非常激動，我激動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床上左右翻身，坐起又躺下。我拿枕邊的手機看時間，一點、一點半、兩點、三點、四點五分……最後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再次入睡，而我最後一次醒來的時候是早晨九點二十分。

九點二十分？我心裡一愣，隨後大驚失色，隨後慌忙起床洗漱，匆匆出門攔了輛計程車趕往人民廣場。路上我給Lena打電話解釋，我以為Lena一定氣急敗壞，沒想到Lena心平氣和地說沒關係，我等你。我對著電話又是一愣，愣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發過愣后我覺得Lena是個好女孩，而且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一路催著司機，九點五十分時好歹趕到了人民廣場。我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出了這位世界上最好的女孩，略微透明的粉色開衫流露出淺淺的乳溝，看到這樣的乳溝我就知道是Lena。我走到Lena面前道歉說對不起，來晚了。Lena笑笑，說沒關係。

我和Lena的第一次約會——姑且算是約會吧——整個過程並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有價值的回憶。我們從南京路步行街開始瞎逛，Lena發瘋一樣地什麼都買，專賣店裡上千元的名牌衣服，地攤上廉價的仿製品，還有各種各樣的毛絨玩具和輕佻的情趣內衣。所幸Lena沒有讓我付帳，否則我男人的尊嚴早在那一天就蕩然無存。

我雙手拎包，陪Lena逛完步行街又轉到外灘，最後到城隍廟一家KFC吃了午飯。我問Lena買這麼多東西用得著么？Lena說她只是喜歡購物，喜歡刷卡的感覺，從不考慮商品的實用性。我無語，只能陪Lena接著瞎逛，並暗自期待夜幕儘早降臨——要麼我們各走各的，要麼到旅館開房。

當然，我們那天沒有開房。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試圖引導Lena在外過夜，可是Lena執意要回校。我送Lena回校后Lena說了聲謝謝就回去了，這讓我非常失望以至非常失落。我一個人失落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路上我想起了紫桐，心裡突然難受得想哭。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想哭，但離開紫桐后，我常常莫名其妙地哭了。

我仰臉望天，長長地嘆息。好像有什麼已經開始，好像我已經走到了哪裡，但我分不清這裡是哪裡，只能跟隨著我的不安的預感一步步前行，或者後退。我唯一能確定的是，那無可救藥的倒霉終於消散，生活，在某種程度上已重新開始。

我是說我和L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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