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他沒能逃出來
聲線沉而淡,卓悅輕描淡寫著:「我想了想,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離婚的事我們已經拖了三年,再往下拖沒意思。明天晚點七點左右我到頤園找你,我們確定好財產分配事宜后,我順便把我媽生前那架鋼琴帶走,這個安排你可以配合?」
我咬住了唇:「好。」
卓悅聲線更淡了:「先說好,見面時請你剋制一下自己情緒。你我之間的感情線,早在三年前結束了,你在我面前搔首弄姿也好悲喜交集也罷,都只會給我帶來困惑與厭惡。」
手指掂著早已經被時間消磨得黯淡的珍珠耳環撫動著,我垂下眼帘:「我盡量。」
在我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里,卓悅已經掛掉電話,接涌而來冷漠的嘟聲遠比寒風有威力,我裹緊了衣襟。
為了宋艾能有些心理準備,讓她不至於在巨大驚喜與巨大落差里交替輾轉,我考慮再三後向她說明了與卓悅重逢並談及離婚這事,宋艾果然如我所料歷經了多重情緒更迭,她又哭又笑又罵,起伏很大,最後還是我帶著她去萬象城那一超奢店買了兩個包包,她才慢慢平和下來。
在迎來卓悅前,周延先到了。
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徹夜未眠,周延雙眼裡血絲滿布鬍子拉碴,他抱著尋尋逗了幾句就把孩子交給了宋艾,並讓我與他到天台詳聊。
把一個牛皮紙袋遞給我,周延點燃了一根煙,他的臉被僅剩的幾縷夕陽扑打得斑駁又寂寥,他緩緩道:「查到了,卓悅這幾年一直被困在尼泊爾一個交通不暢得幾近與外界隔絕的礦產帶上,他與那些跟他一樣沒有身份證明又語言不通的黑戶沒日沒夜的挖礦,掙來的微薄薪水還不夠當年工頭抽佣。這期間卓悅有數次嘗試從中脫困,但他沒有護照沒有錢,更何況他受困於工頭當地勢力,被人看得很緊,他沒能逃出來。三個月前,鄭玲不知通過哪條線索摸到了那個礦產帶上,鄭玲以投資為由引來當地政客關注,之後她成功解救卓悅,並順水推舟與卓悅對當地展開了投資考察,等卓悅的護照補辦下來,他們回到深圳當天就確定了情侶關係。」
吐出層層煙圈,周延繼續道:「秦時九,我在想是不是卓悅這幾年吃過苦頭太多,受到虐待太重,他有些創傷後遺症,面對著鄭玲的解救,他心懷感激進而產生情緒上異樣,錯把感動當感情了。所以,我認為當務之急,卓悅需要心理醫生的干預。」
深深望了周延一眼,我抽出文件袋裡那厚厚一沓照片,上面是卓悅與鄭玲在尼泊爾大背景下並肩遊樂的照片,再往下即是卓悅單張照,這些照片像素不太好,但我仍舊能清晰看到卓悅蹲在一堆碎煤旁邊,他眼裡似有波濤萬頃,又像是無波無瀾的死水一片。
心口忽有窒息感湧來,我連再往下翻的勇氣都失去,我把所有種種重新裝回到文件袋裡,說:「周延,我與卓悅約好他到家裡來談離婚的後繼事宜,他很快就要到。我….」
我話還沒說完,又像是收到感應般目光往下掃,只見卓悅大步流星穿過林蔭小道,他馬上就要到家門口。
循著我的視線,周延也看到了,他掐熄了煙:「你忙吧,我走。」
我們一前一後的下樓,卻正好碰到宋艾給卓悅去開了門,我們一行人就這麼交錯著成了四角鼎立。
僵持里,是宋艾先反應過來,她撲上去廝打著卓悅,她所有語無倫次的責罵終究沒有跨越對卓悅奇迹生還的驚喜,最後宋艾抱著卓悅的胳膊又哭又笑說哥你能回來就好。
我有那麼一瞬間,特別特別羨慕宋艾。
起碼她面對著卓悅所有情緒奔騰,得到了尊重與妥善接納。而我在昨晚那個下著雨的夜裡獨自面對著天晴,驚喜是錯,奮進是錯,靠近也是錯。
幾年過去,宋艾骨子裡仍舊保留著天真大女孩的特性,她或覺得只要卓悅看到了尋尋,那軟萌萌的孩子會喚醒卓悅的心軟換來卓悅的回歸,換來卓悅不負我,她急急忙忙去了兒童天地里把尋尋抱來,差不多是要硬塞到卓悅手裡:「哥,你快抱抱小尋尋。他認得你呢,他學講話后,嫂子第一個教他叫的,就是爸爸。」
卓悅卻是不為所動,他沒撥開尋尋,卻以後退姿態拉開距離,他輕描淡寫:「小艾,我今天過來,是與秦時九談離婚的。」
在宋艾的錯愕里,卓悅目光直落我臉上:「到酒窖,還是到三樓?」
不等我答,周延皺著眉頭參與進來:「卓悅,你不要因為鄭玲找到了你,把你帶回來深圳,你就認為她是你人生中的救世主,只有她對你最好!你也不要看秦時九現在的狀態像是沒有你在身旁也過得極好,她這些都是強行撐著的。這三年以來她把自己變成了沒日沒夜的工作狂,她為了守住你的根基全力搏殺,沒把自己當人用。她更沒有放棄找你,她只要有空就必須去事發那一片海域,以那裡為起點向四處進發,不管天氣多惡劣她都風雨無阻,我嘗試勸過她不要再做無用功,我也勸過她不要在這樣懲罰自己,但若她不一直堅持在尋找你的路上,她大抵已經堅持不下去了!這幾年以來,每每臨近年關…..」
有些遲鈍,我終是反應了過來:「周延。」
倏然止住聲,周延望了望我,他轉向宋艾:「小艾,臨到春節,我想給尋尋買兩身新衣服,我眼光始終差點意思,你去幫幫眼?帶上尋尋,上身試試效果更好。」
眉結深鎖,宋艾略遲疑後點頭:「可以。」
抱著尋尋,宋艾三步一回頭,最終她跟隨著周延走出去,並把門帶上。
偌大的空間里頃刻只剩下我與卓悅,最後一波夕陽西下籠罩上來的朦朧灰卻使得我生出窒息感來,我手指蜷縮著糾纏著:「這婚,你是鐵定了心要離是吧?」
「是。」
站在原地,卓悅的肩膀彷彿被卷席而來的夜色壓得低垂,他一如當年那副姿態朝我遞來一紙離婚協議書,他說:「來見你之前,我先見了老汪和鐵華,在綜合考量過老汪從人情出發提出的建議,再結合鐵華作為律師的專業意見,為了感激你這三年以來對我名下資產的守護以及盤活,三年前答應給你的那套房子以及1500萬照舊,與此同時我會將頤園贈予你,我並會將日後萬和每年盈利5%折回現金分紅給你,這樣一來你以後….」
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盯著他那張似乎一點沒變又像是已滄海桑田得變幻無窮的臉,我笑笑:「在我們正兒八經為利益撕扯前,我還是想先問一個我特別關心的問題。不過卓悅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不會問你由始至終到底有沒有愛過我,你還愛不愛我,畢竟在這即將分手之際,我問愛或不愛,好像顯得我特別卑微似的。若然你是一個好男人,我曾經愛過並且仍然在愛著,這對我而言已經足夠。若然你就是個為利益驅動玩弄人心成性的渣男,你愛或不愛毫無意義一文不值。我只是想問….」
「不用問。除開財產分配這一話題,其他的我會一概忽略。」
作不耐煩狀,卓悅掃了手錶一眼,他說道:「繼續我剛剛的話題,我每年在年終財報出具后,會按時將萬和5%利潤撥到你指定賬戶上。除此之外,由你擅作主張製造出來的孩子,我不認可他的存在,我後繼不會對他進行任何扶持以及撫養,我也會重新做一份公正,這個孩子以後不具備繼承我任何財產的資格。」
面無表情,我繼續深深凝住他:「我只是想問,當初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救我?卓悅我對你的人生作過惡嗎?所以你才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贈予了我三年煉獄般的生活?」
我原以為,我可以像之前無數次與人對峙時輕輕鬆鬆掌控住自己情緒那般,此時此刻我也可以完美駕馭住,可我實在是隱忍太久等待太久,我實在是在這一過程里被消耗被消磨被剔掉了太多勇氣,以致於被我死守活守了一千多個日夜總是不能歡暢流淌的眼淚,在這一刻就像決堤的泥石流,呈洪荒之勢奔騰。
卻是不為所動,卓悅重新把離婚協議書遞到我眼前:「我晚點還有別的安排,你確定沒問題籤字。若然你不配合,那走到對簿公堂那一步,你未必能拿到這麼多。」
「那就對簿公堂吧。你一定要去起訴離婚,你一定要為了利益與我一毛錢兩毛錢的撕扯拉鋸,你一定要露出猙獰面目來與我爭奪,你一定要足夠刻薄,足夠殘忍,足夠狠辣。你一定一定要這樣,因為只有你這樣對我,我才會從這三年牢獄,不不不,我說錯了,我才會從這三年深居的十八層地獄里爬出來,我才能真真正正的重新觸摸到陽光。」
笑了笑,眼淚又湧出嶄新的一撥來,我用手揩了揩:「所以卓悅,我跪求你對我冷血點,更冷血點,唯有這樣我們才能徹底清算完我們之間這一筆糊塗賬,我才能完成終極救贖,我才能從此認清事實進而接受事實,從此與你揮袖斬斷所有善緣或孽緣,我才能從此過上些像人的生活。至於我么,在失去你這三年裡,在你杳無音信的三年裡,我已經給自己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我也早已經將一個念頭根深蒂固,原來真正愛著一個人,愛而不得並不是真正最令人難受的,最令人跨越不過去的是,他生死未卜,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給我留下。你能回來已經是萬幸,如此我接受你對我種種殘忍,你大可以有招放招,即使我與你刀光劍影到最後一步,我也會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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