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007

陳立根扭頭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來,濃眉大眼,五官端正輪廓清晰硬朗,透著生活磨礪過的味道,但眉眼青澀英俊,黝黑的皮膚多了些粗野,高高大大的像是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視線和李月秋碰了個正著。

一瞬間李月秋呼吸一怔,心砰砰砰的,連自己都沒發覺自然的漾起水潤的雙眸,櫻桃唇上揚。

然而,陳立根木著臉很淡的掃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面無表情的繼續和對面的人說話。

「……」李月秋一下就蔫了。

她也不灰溜溜的走人,索性直接在路邊的一顆樹下找了塊石頭坐在上面,逆著光繼續看著陳立根。

她現在十七歲,陳立根二十齣頭,比她大三歲。

瞧著真年輕,嫩得彷彿是才抽芽的楊樹,瘦瘦高高,身材挺拔魁梧,經常在田地里干農活,皮膚黑的像塊炭,身上的粗布褂扣子有幾個壞了,沒壞的扣兒也沒好好扣上,隱約能看到結實的小腹線條,一塊一塊的,起起伏伏沒入寬大的腰褲。

李月秋臉頰有些發紅,皮膚粉光若膩,邊看邊晃起了一雙小腳,跟打鞦韆似的。

和煦的陽光混著舒服的風卷過,樹葉吹的嘩嘩作響,樹下的小姑娘一雙溫柔的眼眸只有對面的人,完全注意不到其他。

趙永平拿著拖拉機搖把盯著對面「眼珠長在腦門」上的女人,磋磨了半天,見人還不走,把蛤.蟆鏡一摘,卡在衣裳領子上,弔兒郎當的大步朝對面走過去。

「喂!李月秋,你幹啥呢,看什麼看,走遠點。」趙永平說話沒個正經,口氣不好,他不待見李月秋,也不在乎自己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同志的,完全沒個好臉嘴,「我說你當看電影呢?!」

李月秋晃蕩的腳停住,半掀起眼帘看趙永平,這人還是從以前到之後對自己態度都不怎麼好,每次見到她都要刺兩句。

她輕輕的哦了一聲,但壓根沒動。

那雙眼珠漂亮的跟衝過水的黑葡萄似的晶瑩剔透,被她一盯,趙永平一張惡臉有些綳不住,但一想到這女人看著漂亮,心腸卻硬,長得再漂亮也白瞎,怪不得背地裡村裡的人都喊她狐狸精,他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的齜牙咧嘴讓自己別被這小娘們迷了眼,「一邊去,你倆現在沒啥關係,你來這坐著看什麼,自己找膈應還是膈應大根來了?」

李月秋站了起來,低下小腦袋,露出一小段白膩的脖頸,像是春日裡垂下的嫩柳條,她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招人討厭,但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就隨便看看,看看都不成?」

「……」趙永平奇奇怪怪的看著她,語氣不耐,一心只想把人打發走,「當然不成,大根是你想看就看得的?不給白看,再看要收錢。」兩人都退親了,以後誰討婆娘誰嫁漢子都沒啥關係,八竿子再也打不著的人,再說當初她可是看都不看大根一眼,眼界高的很,現在在這盯著大根看個什麼勁,晦氣!

陳立根和人把事情說完,收了一沓用膠圈捆著的零碎角錢,貨車拉著糧食開走了,他給拖拉機水箱上加了半箱水,再把那兩桶糞搬到拖拉機上,看到地上散了幾十粒的稻穀,是方才搬糧食的時候從麻袋裡漏撒出來的,他半跪倒在地上,粗糙的大掌像是掃帚一樣,連土帶稻穀一起撮起,鄭重的放進粗布褂的口袋。

幹完這些陳立根打算開拖拉機回去,但看駕駛位上的搖把不在。

等轉身就看到拿著搖把的趙永平大咧咧的在大路對面和人攀扯。

他眼眸暗了暗,抿著嘴角走了過去。

剛靠近了,就聽到清脆嬌糯的聲音不溫不火的頂了趙永平一句,「給錢就給錢。」

陳立根腳步停住,草鞋碾到地上的沙土磨礪出粗糙又極輕的聲音。

李月秋默默的聽著趙永平不依不饒的話,行,不讓白看,她掏錢,從自己的兜里拽出三張一塊來,胡亂的塞他手心,「喏,我看誰給誰錢,錢你得給他。」

睨眼看到陳立根竟然走了過來,她頓時綻開笑靨,一張臉蛋又紅上了幾分,雪膚紅唇嬌艷動人,「……你,你來縣裡做活呀?」她主動開口想聽人和她說說話,說話間軟言軟語比菟絲草還軟上幾分。

陳立根在離她三步的距離沒有再向前,也沒有說話,那雙眼睛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沒一點波瀾,反倒是透著點冷厲。

李月秋咬了下粉唇,「你忙,我先走了。」透亮濕潤的眼珠瞧了陳立根最後一眼,跑了。

趙永平:「……」好一會,他眼珠盯著手裡疊得整齊的三塊錢,呆愣愣的看向陳立根,總算擠出話來,「……大根,你賺錢了。」這錢也忒好到手了,狐狸精配了個小白臉,給錢給的這麼大方。

陳立根拿過趙永平手上的拖拉機搖把,手背青筋微微鼓起,沉著臉嗓音粗嘎,「還給她。」

趙永平沒回過神來李月秋是什麼情況,但嘴上道:「她自己給的,又不是我訛的……」他一下猛的收了聲,仔細想想那小娘們盯著大根快半個鐘頭,怕不是心裡在盤算什麼,頓時手裡這三塊錢燙手的很。

他在腦里陰謀論了半天,直到耳邊響起了突突突的聲音,轉頭一看,看到開走的拖拉機,火急火燎的大聲喊,「哎,大根!我還沒上車哩!你把我忘了!」他急忙朝拖拉機追過去,但一下停住,招手,「路錯了,大根!那不是回村的方向!」

霎時前面的拖拉機突突突聲沒了,接著拖拉機轉了個彎,趙永平樂顛顛的跑過去準備上車,「大根,你咋……」把我忘了。

話未落,拖拉機當著他的面突突突的又開走了,他拿著三塊錢只看到一個開得越來越遠的拖拉機尾巴。

趙永平:「……」

***

李月秋見了陳立根一面,雖然碰了一鼻子的灰,但心情好,哼著歌不慌不忙的上肉聯廠去結這個月的工資。

她每月能領18斤的糧票,19.84塊的工資,這個月沒做滿,但卻結了整20塊,多的是呂廠長額外給加的。

李月秋把零散的塊票角錢和糧票小心疊好收了起來。

做完這些她沒急著回去,特意在縣上的一些地方看了看,街上擺攤的人真的不多,但不是沒有,她走到排了長龍的供銷社附近繞了一圈才慢慢走回去,還沒到家門口,遠遠就見門檻上坐著李大有,他的三輪自行車停在旁邊,板車上捆著兩簍不太新鮮的蔫黃菜葉。

這是李大有去菜市場里撿的,一般等菜市場收市,可以撿一些不要的爛菜葉或者是瓜果,無非是大白菜和包菜這些,鄉下人節儉,這些菜葉只要不會吃壞肚子,都能拿來果腹,是以每次菜市場收市都有不少人蹲點去撿菜葉,撿菜葉動作還要快,甚至要和售菜員搞好點關係,不然連爛菜葉都沒得撿,本來李月秋也打算去撿點的,但她去的時候菜市場已經收市了。

李大有看到她但沒吱聲,而是伸手朝門內指了指動了動嘴不出聲的說了幾個字。

李月秋知意,眉梢驀的一喜,大步跨進門,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微佝僂著身子的老人。

「爺爺!」

李老頭手裡拿著水煙袋,額角皺紋溝壑,額頭擰成了川字,抬頭看了自己的孫女一眼,語氣一貫嚴肅,「發高熱好點沒?」

李月秋笑著說好了。

李老頭點了下頭就不再說話,吧嗒吧嗒的開始抽水煙,他年輕的時候打過戰,脾氣硬,經常板著一張臉,村裡搗蛋的熊孩子,看到他板著臉都會立馬規規矩矩站好,但自小被他帶大的李月秋並不怕他。

李月秋搬了只板凳挨著他坐下,親親熱熱的,像是歸巢的鳥兒。

「老三說你把肉聯廠的工辭了,要回鄉種地,地里刨食。」李老頭把水煙袋在凳子腳上磕了磕,磕出一點煙灰。

「嗯。」

「秋丫,你不小了,這事俺不答應。」

「爺爺,我都已經把工資領了,不能再去肉聯廠了,我想跟你回家。」李月秋揉了揉鼻子,掏出自己領的工資給爺爺看,餘光看向院子,竟然不見李安國和付雙紅。

「李月秋,你是不是覺得俺老了,半截身子進了黃土,所以管不了你哩,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瞎作也要有個譜。」李老頭臉上表情不變,只是說話聲音高了些。

陽奉陰違,自作主張的事秋丫做了不止一件兩件,他站了起來,「一會俺和你去找呂廠長把話說清楚,工俺們不辭,要繼續幹下去。」鄉下條件不比縣城,肉聯廠的活不能辭。

他脾氣硬,但李月秋的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回家,她把掏出來的工資放回兜里,「爺爺,我真的不想在肉聯廠做了。」

「你鬧什麼?」李老頭火氣上來了,拿著水煙袋的手猛的抬了起來,直接喝道:「你那對象呢,也不處了?不要了?!」

李月秋心平氣和語氣認真,「恩,不處了,我不要了,扔糞堆里,爺爺,我想你哩,想回家,鄉下才是我的家。」

「……」李老頭啞然,眼角耷拉的皺紋繃緊,眼睛都驚得大了些,啥叫不要了,不處了?之前告訴他姓秦的為了她連命都差點丟了,看中了那姓秦的,能共同進步共同思考,這就不要了,改革開放了,思想開放了,難不成感情來的快去的也這麼麻溜?這不是耍兒戲嗎?!

他重重的把捏著水煙袋的手放下,在原地走了幾步,火氣也隨著步子滅了不少,過了好一會嘆了口氣,算了,算了,姓秦的那小伙他見過一次,雖然是個高級知識分子的文化人,不過眉眼看著沒什麼正氣,瞧著就不是能踏實過日子的,心眼花,他一直不同意秋丫和人處對象,如今,不處了是好事,到底是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女娃,和小子不同,不聽話,可以皮實的揍一頓,是他老頭子沒把人教好,把人嬌慣壞了,回家也好,放自己眼皮底下,他安心。

「好,你自個拿的主意,以後怎樣都自個兜著,想回鄉下就回,沒人會把你栓在縣裡頭,但回去做活要是叫苦喊累也給俺憋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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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七十年代守活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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