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一)
夜郎城位於江河交匯的中部地區,一到夏秋兩季,雨水額外充沛。這不,中午還是艷陽普照,到傍晚便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
夜離穿著普通將領的服飾,帶領偽裝成押運官兵的死士精英,在泥濘山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為了掩飾身份,夜離沒有用真氣隔絕雨水,而是任由暴雨將他澆了個透心涼。距離埋伏地點越來越近,他舔了舔蒼白嘴唇,右手悄然握緊劍柄。
大哥繼位后,第一次將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他,他一定要拼盡全力完成,絕不能辜負大哥的期望!
山林間倏然刮過一陣秋風,吹斜接天雨幕。
貼額濕發下,夜離眸光閃動,彷彿幽暗叢林中的兩團業火。死士的直覺告訴他,司徒風來了!
來得好,他正想要看看,名聞天下的腥風司徒,到底有幾分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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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峽林南側入口,張子謙穿著錦衣夜行全套行頭,站在一棵蒼天大樹下,不停地往官道方向張望。
直到遠處出現一綠一白兩個身影,他才鬆了口氣,迎上前抱怨道:「喂,你們兩個,不是說好三點集合嗎,怎麼現在才來?」
「哎呀,我在廟會上逛了一會兒。子謙你急什麼,不還差兩分鐘嗎?我沒遲到呀!」慕容雨沖張子謙晃了晃他送的懷錶,理直氣壯地反駁。
「你……唉!算了算了,快過來,從這個方向走。你還記得我們的計劃嗎?」
「當然記得,我又沒有老年痴獃。第一個埋伏地點是斷魂谷,對不對?」
「沒錯,我在路上再給你們解釋一遍……」
考慮到司徒風武藝高強,張子謙依據西峽林的地形,和天龍暗衛一起設計了三重陷阱。其中第一處,便在西峽林南面的斷魂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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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魂谷前山道,偽裝成押運官兵的夜郎死士人仰馬翻,精鐵箱籠中各種「寶物」散落一地,被泥水浸泡得看不出原本模樣。
夜離坐在臨時搭建的簡易雨棚下,一邊抬臂讓醫師包紮傷口,一邊聽取屬下的彙報。
「啟稟大人,此役共有三十一人輕傷,五人重傷。裝有《踏雪尋梅》的機關匣被司徒風奪走,前方探子傳信,他果然逃進了斷魂谷。」
夜離連忙追問:「可有弟兄陣亡?」
彙報者微微一愣,然後搖頭道:「我方一百五十人全部生還,沒有死者。」
夜離頓時面露錯愕,司徒風因為破家滅門臭名昭著,是天邢四煞中最喪心病狂的一位,設伏之前他就做好了大量減員的準備,沒想到最後結果如此出人意料。
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傷處,方才與司徒風對決時,刺向他心臟的氣流在最後一刻突然往右偏離半分,恰好避過了要害。
莫非,這也是司徒風刻意為之,而非巧合?
夜離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殺人魔司徒風會對他們手下留情?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算了!夜離甩甩頭,乾脆將這個疑問拋到了腦後。
他和夜郎死士的任務,是引誘司徒風奪走藏有假畫的機關匣,並將他逼進斷魂谷。如今兩個目標都已達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埋伏在斷魂谷內的天龍暗衛吧。
包紮完畢,夜離披上蓑衣走出雨棚,開始指揮死士打掃戰場,忙碌中他並沒有留意到,三個鬼魅般的身影悄悄出現在遠處樹冠上。
慕容雨驚奇地指著夜離:「咦?好巧啊,我見過那個人!上次太平不小心迷路,就是他把人送回來的。」
太平點點頭,張嘴咬了口娘親給他買的糖葫蘆,白玉無瑕的臉頰邊黏著兩處紅彤彤糖汁,與他面無表情的天人氣質形成一種詭異反差。
張子謙幽怨地開口:「迷路……你們這兩個月過得很精彩嘛。」敢情他忙活半天,都是白替她操心了。
罷了罷了,誰讓他把她放在了心上呢?
張子謙嘆了口氣,小聲催促兩人:「看樣子司徒風進去有一段時間了,我們快追。」
離開前,他又回頭看了夜離一眼。
當初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喊大哥的小子,已經長成了獨當一面的男子漢,師父在天有靈,肯定會覺得十分欣慰吧。
身為一城之主,張子謙必然要站在夜郎城的角度思考問題。
因此,他與朝廷商定的計劃中,夜郎死士只是引出司徒風的「誘餌」,真正的殺招隱藏在斷魂谷中,捉捕行動成與不成,還要看天龍暗衛的本事。
張子謙一邊帶路,一邊解說:「千年前有個擅長奇門遁甲的門派萬靈谷,因為屠城一事被莫尹君剷除。老皇帝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他們的術法,在斷魂谷中設下『地縛陣』,所有進入其中的外人,都會被壓製得無法靈活行動。」
他的話音剛落,慕容雨便發現周圍重力瞬間增加了十倍,壓得她差點沒透過氣來。
「唔,已經進入法陣範圍了嗎?」察覺慕容雨的異樣,張子謙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在她面前晃了晃,「只要帶著事先準備好的符文,就不會受陣法影響。」
「有這種好東西,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慕容雨伸手去拿符紙,張子謙卻迅速將東西塞回懷裡,然後攤開雙手,遺憾地說:「老皇帝防備心太重,就算是我,也只拿到了一張符紙。暴力女你不是功力大增嗎,這點壓制就像毛毛雨啦,用真氣抵抗一下好——哇,好痛!」
「太平,把這張紙放在暗袋裡,你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吃糖葫蘆了哦。」慕容雨慈祥地拍了拍太平肩膀,然後轉頭換回兇惡表情,「子謙,快點帶路,如果司徒風出事你就死定了!」
張子謙:「……」
突然不想救人了怎麼破?
就在三人趕往斷魂谷的時候,天龍暗衛已經成功包圍司徒風。
暴雨之中,司徒風護著懷中畫匣,半邊青衫被鮮血染成淡紅色,面容似紙一般蒼白。
將他團團圍住的,是手持神機弩的天龍暗衛精英,他們每個人都穿著精鐵重鎧,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連雙目都罩上了特殊的琉璃鏡,令空氣中盤旋的風刃無處下手。
與護送隊伍頭領一交手,司徒風就知道自己落進了陷阱,因為對方展示出來的實力,遠遠超出身上服飾所代表的官階層級。
一名御氣境界的高手,怎麼可能屈居游擊將軍的位置?
然而箭在弦上,他別無選擇。
好不容易搶到《踏雪尋梅》,他按計劃撤進斷魂谷,準備抄近路離開西峽林。
入谷之前,他不是沒想過裡面會有伏兵的可能性,不過以他的功力,除了持有天龍令的兩位副統領,其餘暗衛根本不足為懼。
而且,他也發現了天龍令弱點,只要與持有者保持距離,遠離力場範圍,就不會受令牌的影響。
司徒風與天龍暗衛交鋒多年,極為熟悉這群朝廷走狗的氣息,自信以他的速度,足以在敵人接近前攜畫逃脫。
誰知一進入斷魂谷,他的行動能力便大幅削弱,四肢軀幹彷彿被看不見的大手牢牢按住似的,無法輕鬆動彈。
雪上加霜的是,在這股詭異力量的壓迫下,患有舊疾的肺腑比尋常難受百倍,每一次呼吸都如凌遲般痛苦。
極度缺氧下,司徒風腦海空白了一瞬,就在這時,谷中埋伏的天龍暗衛紛紛現身,用神機弩擊中他肩膀。
司徒風本就瘦得近乎脫相,如今渾身浴血站在重鎧兵士的包圍圈內,被傾盆大雨澆打得狼狽不堪,彷彿下一秒鐘就會隨風倒下。
即便如此,天龍暗衛們仍然不敢放鬆警惕。前方戰士手持巨盾緩緩向包圍圈中心推進,後方□□手目不轉睛地瞄準司徒風,指揮行動的副統領也伸手按住天龍令,一有不對便會發動最終殺招。
明明處於必敗無疑的死局,包圍圈裡的男人卻突然仰頭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