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顱后一箭
「大漢延熹元年六月十二,漢陽郡午夜天有大聲如雷,乃一大星,幾如月,見於東南。少時而又震一聲,移著西南。又一震而墜在赤亭縣民趙氏園中,遠近皆見,火光赫然照天,及晝往視地中只有一竅如杯大,極深。下視之,星在其中,熒熒然,良久漸暗,尚熱不可近。又久之,發其竅,深三尺余,乃得一圓石,猶熱,其大如拳,一頭微銳,色如鐵,重亦如之。」
此《赤亭縣誌》所載,三天後的赤亭縣陽關鎮與天門鎮之間的野外。
陽關河畔石灘篝火噼啪燃燒,一頭尖吻黑唇皮毛黑白相間的細長獵犬伸出鮮紅舌頭舔著火堆旁一具屍體臉頰,屍體尚溫,顱后插著一枚手弩發射的六寸鐵矢,已沒入兩寸。
突然屍體一顫,抬手摸向顱后撓了撓,不解癢索性握著四寸長鐵矢尾部一拔,輕易帶出一團淤青血漿。
屍體抽了抽猛地睜眼:「疼!」
目光移向燃燒的篝火,視線漸漸清晰。
他聞著腥烈血氣鼻子酸癢,右手抬起要揉鼻子,低眉一看見手掌滿是血漿,黏糊糊血腥濃烈。
這手指節修長,骨節粗大有厚厚繭子,似乎不是自己那綿軟的手掌。
他又抬起左手,與右手類似,虎口處卻有明顯切割刀痕,再看四周,注意到身後一灘血漿,眼睛不由瞪圓。
小心翼翼深處右手去顱后,果然有個小創口,觸碰後有灼熱刺痛,如針扎。
他又咬一口左手手背,疼痛傳來……這噩夢未免有些驚悚。
皺著眉頭四處搜尋檢索,見只有一頭長嘴細犬,一黑一紅兩匹馬拴在突石。
顱後有創口,又是這樣詭異能感覺到疼痛的夢,讓他感到十分新鮮、刺激。
見避風巨石邊上有行囊,是兩個藤編箱子,上前開啟翻找。
一個箱子裡面裝著的是各色絲綢,火光黯淡看不清具體顏色,可手指滑過絲綢表面時的觸感,絲滑而又有磨砂質感,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觸真實的絲綢質感,或許是夢中想象的質感。
拿起一匹暗青色絲綢見上面貼著字條,白紙黑色簡體漢字:「母親。」
又拿出裡面的絲綢,見上面都貼著字條,諸如大舅、小舅、大舅家阿姐、表舅之類的信息,應該是出遠門幫親戚採購的,這個夢有些意思。
他又打開另一個箱子,擺在最上面的是一套皮革包裹的半身鐵札甲,沉甸甸不下二十斤,被他丟在一旁。
再看裡面,先是一包銀子,俱是拇指大的銀幣款式,銀幣印壓工藝上乘,一面是青龍團紋,另一面是梅花紋,邊上有字『永興三年少府印製』。
然後就見一堆信件,收拾的齊齊整整足有兩三斤重,他拿起到篝火邊閱讀。
見尖嘴獵犬已將火堆旁的血漿之類讓他驚悚的東西舔食乾淨,這讓他多少有些不適應,反正是個夢,也不在意這隻獵犬存在。
篝火旁有備好的柴,他加了兩把柴,翻開最上面那份日期最近的信,信封表面寫著『赤亭陽關李氏中更信生母張氏家書,發漢陽騎營前曲伍長李信收』,信件上面還有一串經手人的簽字。
簽字有八個人,裡面有個人名讓他一愣,見寫著:『前曲軍侯董卓驗簽』。
下意識摸摸顱后創口邊緣,再看看這雙手,絕不是朋友布景作弄自己,應……只是一個夢。
他取出信,見寫著『我兒歸期將近,家中一切皆好。你兄已析分產業,魚兒溝十里草場系中更軍爵封地,及大小羊群五十三隻皆歸我兒。前番我兒所問之事,至今無果,可耐心等待,不日自有說法。』
字跡秀麗,邏輯通順,書面口語看著像那麼回事,難道這不是夢?
那自己在哪?董卓還沒發跡之前的漢末?
開什麼玩笑,漢朝就不使用銀貨幣,更無銀幣,漢末更沒這樣廉價、堅韌的紙張,更沒簡體字。
這個董卓,應該只是同名罷了,應該是。
又取出一封信,見封面寫著『赤亭陽關韓氏左更初九私信,發騎營前曲伍長李信收』,信封表面依舊有一串經手人的簽字,依舊有這位董卓董軍侯的簽字。
他取出信,見寫著『信弟近來可好?勿憂,弟軍爵在不更之上,兩年役期已滿,弟又歸心似箭,近來無有邊釁,軍吏自會放行。信弟所問諸事,兄已詢問,皆支吾不願明言。終究四年未見,人事浮沉多變,此時言之尚早,信弟歸來后細說不遲。』
摸摸下巴,他又取出一封信,還是母親張氏的,見寫道『我兒當速速歸來,不成家何以立業?你兄又生一子,如今二子一女,難不成要過繼一子予你?』
又取一封信,還是母親張氏的,內容較長『我兒郡中服役莫要節省錢財委屈自己,軍中俊傑良友百倍於鄉野,不可不察。近來大兒婦臨產在即,娘家來人照料起居,言語間頗有恃功自傲之色。閑來無事,在你小舅家鋤葯拔草,倒也踏實。』
連續看了七八封信,他摸著下巴沉吟,頭頂圓溜溜晶瑩剔透玉盤一樣的月亮揮灑清輝,青白如霜的月華落在這具身體顱后傷口。
該認命了,從現在起自己就是大漢世襲中更軍爵的李信。
沉吟間,見篝火旁有河水打濕的青皮線裝書,拿起一看封面上寫著『去美雜聞之八』,翻開見是李信的日常見聞筆記,類似日記本。
似乎是被人丟到河裡,卻被獵犬叼了回來。
翻到最新記錄的篇幅,最關鍵的一頁被撕扯不見,最近的一片日記題目是『十四日過天門鎮』,細看內容:『天門兩山相夾南北一線,耕田、草場寡薄,士民伐木為生,多獵戶、木匠,善制弓弩。男女果毅,不可欺之人少,欺之則受辱,不可不記。』
又往前看,見寫著『十三離赤亭縣』,內容是:『晨間有雨耽誤行程,母親必然心急。昨夜天將隕星,東郊驛館中皆說赤亭將有人應天命而生,將是何人哉?』
前翻一頁,寫著『十二深夜見隕星降世』,內容不同以往:『夜中犬馬驚吠,醒見片縷星火擊毀側近松木,掘地二尺得羊眼碧色琉璃狀隕鐵。奈何甚微不足用,賣縣郊何庄何應瑞』。
感覺顱后創口有些酥癢,他抬手輕撓,後仰頭小心翼翼搓揉創口周圍的血漬,摸到脖子上掛著線繩,線繩也沾染血漬,掛在脖子上十分不適,遂一把扯下。
黑色線繩掛著個吊墜,墜子天然有孔,羊眼大小,表面光潔幽藍碧色,沉甸甸的。
他眨眨眼,又探頭看看日記上的描述,再看看這羊眼大小表面光潔如玉的隕鐵墜子。
似乎這位原主李信,是個會玩兒的人呀。
感慨的同時覺得有些疲倦、虛弱,他側卧睡倒在篝火旁,把玩碧綠隕鐵墜子。
好像半夜乏困玩手機時那樣,眼皮還沒閉上,手握著墜子就落在地上。
月光匯聚在他手中隕鐵珠子上,顱后傷口漸漸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