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收尾
校場,正午時壘好兩座火化柴堆已熊熊燃燒。
周圍三五十里內能通知的體面人家也都早早通知到位,除了鄉勇、亭卒,校場這裡聚集二百餘騎。
騎士,廉價的騎士。
李信旁觀火葬,看著參加殯葬的騎士們三三兩兩散去,留在校場的只有一灘灘被踩碎的馬糞。
等把校場打掃乾淨時,烈焰已經熄滅,只剩下一堆炭火在燃燒。
「稍後回魚兒溝時把十七帶上,明天我找人拆了石樓里的磨石也運往魚兒溝。」
休息時,扈彤為李信分發寒食粽子充饑,語氣憂慮:「十七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有的人不敢找大人的麻煩,只敢記恨十七。」
李信咬著糯軟粽子,問:「我大舅怎麼沒來?」
扈彤看一眼不遠處席地而坐喝茶吃粽子的張開、張承:「他受寒染病,也老了。一會兒你去看一眼吧,可能有話要跟你說。」
她說著用目光打量李信身上的黑光鎧,這套鎧甲十分貼身,兩片外凸呈現螺旋紋的護心鏡能近距離抵擋輕弩射擊,防禦性能十分強勁。
「好,你也小心一些。」
李信目光左右遊動,見在場的近親中也就韓十三反應平淡,閉目盤坐養神,彷彿事不關己。
氣力恢復后,炭火也燒成一地白灰,張氏、韓氏、大小趙氏上前收攏骨殖,再三搜索后,才封住骨灰罈瓮,裝上馬車。
小舅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忙完這一切韓忠也領著妻子小趙氏、三個女兒離去,反倒是韓氏一副彷徨樣子,想上前跟兩個兒子說話,又反覆頓足,始終沒能上前。
很快母親張氏也和大趙氏、韓十七、扈彤結伴離去,張開也獨自一人離去。
校場里就剩下小舅、被禁足的張承、韓十三,終於小舅長嘆一聲,也只是多看了李信一眼,就架著馬車緩緩離去,他的朋友等待校場轅門處,紛紛上馬追隨,攜帶挖掘工具。
按理來說,打墳坑這種事情是近親後輩的分內之事,這種積陰德的事情幾乎是少年們搶著要做的。
可他拒絕了。
李信深深看一眼乾淨、整潔的校場,邁動沉重的兩腿走向轅門,自己體重一百八十斤,全套黑光甲重四十八斤,算上盔甲衣、罩袍、佩劍,整體負重約近七十斤。
全身重量二百五十斤,算是中規中矩的重裝步兵戰鬥負載。
精銳重步兵的戰鬥載具負重能達到一百二十斤,自己七十斤負重不算什麼。
轅門前,李亮已等候許久,單騎駐馬等候。
李信步履穩健,接住趙岳遷來的青鬃馬,矯健跨腿翻身上馬,只是負重壓的青鬃馬原地打轉才能維持平衡,待李信坐穩后青鬃馬才停下打轉,打了兩個響鼻。
李亮露笑:「聽說張孟達感染風寒,我想邀你一同去拜訪。」
李信微微頷首,輕踹馬腹率先前進,李亮驅馬跟上:「阿信,今後有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
「當然是掙錢的想法。」李亮詫異李信的冷淡:「你役期在春班,高家役期在秋班。所以舅舅那裡希望我能說服你,今年由你我兄弟押解一批牛去陳倉。」
「為什麼找我?」
「你終究是我弟,更名震一方。你跟著一起押解牛群,能震懾沿途亂羌使之不敢覬覦。」李亮伸出一根食指:「這回各家湊集三百頭牛,其中五十頭是押解的報酬。若有折損、走失,也是算在這五十頭裡。」
五十頭是預計的折損和報酬,必須要把二百五十頭牛賣出去,只要賣出去,這樁押解任務就算完成。
李信梳理相關記憶,這些牛群來自赤亭縣東邊六個鄉鎮,六鎮抱團后優化人手,武裝販運。
李信略作衡量,說:「我的牛不佔這三百頭牛額度,我另加運五十頭。如果他們同意,這次我就帶人販運。你也知道我跟曲家有賭鬥,也得等我打贏這場賭鬥才行。」
「不行,沒你這種說法。」
李亮斷然拒絕:「六鎮每年販運三百頭牛,這是沿途定下的慣例,多夾帶幾頭不算事,多夾帶五十頭,這就壞了規矩。」
朝廷鼓勵牲畜貿易是一回事,沿途的地方貿易保護又是另一回事。
陽關鎮周圍六個鎮畜力盈餘泛濫,每年只允許往陳倉賣三百頭牛,其他產出的牛會被天水郡、關中來的商販收購,運往陳倉或關中。
這是貿易秩序,你敢加量販運,沿途豪強自會出手為難你。
不然你自產自銷,沿途豪強拿什麼吃喝?
「那你們販運你們的,我賣我的,說不好我會把牛賣到關東去。」
李信口吻堅定,說完輕踹幾下馬腹,青鬃馬加速,身後十五名騎從緊隨而去,魚貫超過李亮。
李亮眉宇淺皺,牛賣到天水,與本土相比溢價不過一成,賣到陳倉溢價三成,賣到西京長安能溢價五成,在東都雒陽溢價接近一倍。而兗州、豫州能溢價兩倍,尤其是陳國、汝南郡這兩個人口百萬的郡國經濟發達物產豐饒,對畜力最渴求,能溢價三倍、四倍。
沿途豪強會卡陽關六鎮的販運數量、終點,陽關六鎮的豪強也會卡隴西豪強的販運數量,這是一條通過拳頭確立的簡單體系。
牛市,張家。
李信、李亮一前一後進入門洞,韓氏坐在菜園邊帶小孫女,大孫女在小跑玩耍,跑的不穩彷彿隨時會摔倒。
而張開獨自一人飲酒,眉目冷漠,母子兩個都不搭理進來的李家兄弟。
張開也只是抬頭示意指了個方位,李亮、李信幾乎同時邁步,一同來到下房。
張孟達平躺在床榻上,一雙眼睛因為痛苦顯得銳利,臉色蒼白無一點血色,嘴唇青黑乾裂。
屋內瀰漫著一種腹瀉、脫水后的奇怪味道,李亮、李信互看一眼,眼神閃動思慮各不同。
見到這對兄弟,張孟達目光落在李信臉上:「阿信,你娘生性善忍,是委屈求全的人。你一直也是這樣,這不好,我一時心軟就有了現在的禍端。你呀,今後要狠辣,萬不可再婦人之仁。」
李信張口:「舅舅,你這是何必?」
張孟達呵呵做笑,聲音虛弱:「我老了,也不在意吃喝之樂,只是想做些事情。可真的是老了,會心軟。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情,如果放下那一縷不忍,興許今日就是別的結果。可能是你躺在這裡,我親手喂你吃肉糜粥,然後你娘會開導你,我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舅舅,可惜我不能喂你吃肉糜粥了。」
李信說著扭頭他顧,腦海中空蕩蕩的,感覺許多原主在意、深深銘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片還未呈現就轟然破碎。
李亮舉起自己缺了拇指的右手,摘下柔軟鹿皮手套晃了晃:「李黑子的仇我自會去解決,張家的仇也能到此為止。我想知道徐小牛跑到哪裡去了?你如果告訴我,那我今後不再為難張家。」
「隴西襄武縣有塞障尉姓郭,他有個侄兒叫郭多多,徐小牛是郭多多的義從。」
張孟達說完閉上眼睛,聲音輕緩:「阿信,你要提防韓二。我沒道理去害初九,那當年是誰害的初九?」
聽了這話,李亮哂笑而出,邊走邊戴著手套。
李信神情複雜,也走向門口:「這是初九的仇,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能幫就幫,我不在意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