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禮
日頭西懸,李信與張開騎馬出門,前往小舅家。
小舅家在鎮子西郊,陽關河的西岸,背依大前山山腳修建兩排宅院。
大前山北邊山腳下是趙家莊,南邊山脈延伸通向魚兒溝、吊溝,故而突出部一樣的大前山山勢極為平緩,開墾出大片的梯田。
小舅家門前有破舊的上馬石、拴馬石,李信見了腦海中喚醒相關記憶碎片,原主幼年時生活在這裡,最受外爺喜愛。
后兩個舅舅分家,繼承第四級左更軍爵的大舅在外另建宅院,小舅繼承老院,似乎小舅服役時傷了身體,成婚近二十年沒有子嗣,因而有第二級元戎士軍爵,並在鄉寺中做小吏。
小舅還是原主記憶中的清瘦體形,長臉小鬍子,雙目狹長而冷漠,實乃原主童年、少年時的噩夢人物。
就連小舅的口音也不同於陽關,可能是常年服役的經歷,小舅的口音更為標準,接住張開、李信遞來的兩串粽子:「你們也不嫌麻煩,趙家也給了我五串,一會兒拿四串幫我送到韓忠家,初九他娘家。」
張開口吻無奈:「嗯,怎不見二娘?」
「去鎮子里買雞了。」
小舅側頭看李信:「忙完魚兒溝的事情,和你娘來我這吃飯。明天是集會日,我在牛市看看,有好羊就買一頭,找個時間幾家聚一聚。」
「好。」
言多必失,李信表現的有些沉悶。
小舅呵呵做笑下巴一揚:「等初九回來咱們一起喝喝酒。」
李信還是一本正經應下,小舅豁然一笑:「看來這四年沒少學東西,去忙吧。」
出了小舅家,李信、張開又驅馬前往間隔不遠正對著北街西橋的韓忠家,這拜訪順序早已定好,充分考慮了各家的實際狀況。
給了小舅家兩串粽子及一匹藍花青絲布,現在帶著小舅家的粽子又去表舅韓忠家,送上三串粽子及原主準備的兩匹絲綢,一匹青絹,一匹綠絹。
韓忠中等身材一臉福相,有韓家特有的圓溜溜桃花眼、雙眼皮,說話和和氣氣的有些過分,有些不似長輩。主動詢問李信許多縣城、郡城服役時的見聞,待李信拘謹回答后,韓忠一副認同模樣,不是說『就是』,就是說『就是就是』。
完全看不出韓忠的喜怒,更不知道他的情緒波動。
難怪打拚半生,能攢下這份龐大家業。
不出預料,韓忠收下三串粽子及兩匹絹后,又另取出一串五個粽子,讓張開、李信幫著往韓初九娘那裡送一串。
韓初九娘住在北街石橋邊,就在韓忠家門對面,兩家卻不再走動。
如同跑任務流程,李信分析著每一環節的用意。
韓初九娘住在石橋邊上的石樓里,這房子沒有院牆,前後相連……後面是一座水磨坊,鎮子里誰家要磨面,要麼人畜推磨,再要麼來這裡水力磨面。
水磨坊,就是一座搖錢樹。
牽馬過橋時,見周圍無人,張開主動解釋:「二舅家在南街橋邊新修了一座磨坊,請的是郡里的大匠,每日能磨面七八石。還能借著水力和面、壓面,大舅家磨坊生意大不如前。兩家這仇算是解不開了,你以後別提這話,免得初九、十三鬧脾氣。」
李信微微頷首,張開又說:「糧食生意這兩年不好做,二舅家已到了盡頭,上又上不去,下的話就得破家,其實也就表面風光。才想著建新磨坊,做油炸乾麵這一類的乾糧生意。」
過了橋,兩人不再言語,張開上前敲門咚咚作響,裡面傳來脆生生的女童聲音:「誰呀?」
「是我,小七開門。」
門閂被拉開,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女童探頭,韓家風格的雙眼皮圓溜溜的大眼睛滿是靈動,張嘴可見乳牙脫落掃一眼張開,狐疑打量李信並不怕生:「哥,你怎麼來了?」
橋頭經營磨坊生意,她怎可能怕生?
張開剛遞出四串粽子,就聽女童又問:「我嫂子呢?」
「一會兒回來別擔心。」
「哦。」
女童一手接住五六斤重的粽子,另一手拉門扇,張開往後退半步,李信思索日記本、信件,韓初九沒有提過這個妹妹。
見門合上,也聽到門閂推動的聲音,張開才後退翻身抬腿上馬:「走,今晚我送你去山裡。」
李信不言語,思索韓忠家的真實處境。
南街的糧鋪修的很好,七間寬的門面已經是民間最大的規格,還是二層建築,全木拼合而成,造價不菲。
怎麼在張開眼裡,韓忠家的糧食生意彷彿快要完蛋?
韓家老宅,韓忠手拿摺扇輕輕搖擺:「今日你們見了李信,剛又在屏風后聽牆角,該有決斷才是。現在誰去給你們大姑父家?誰又去小姑父家?」
大女韓迎君、次女韓盼君臉敷濃妝,並肩坐一起垂眉不語,倒是三女兒韓細君剝開粽子吃著。
一串六個粽子,是六種口味,用料最是講究。
這種寒食粽子,趙家做的不多,高正盛八串,李信六串,鄉寺三老、亭長、田官、稅官各拿一串,總共也就二十串。
見兩個女兒沉默,韓忠頗為氣惱:「我就想不明白,李信有什麼不好?論軍爵,他僅次高家;論姿貌,鎮裡頭誰家少年比的過他?」
次女忍不住開口:「爹,今日李信就不曾正眼看過我和姐姐。他先是披著頭髮從店前經過,就跟看牛馬一樣看了一會兒,死活沒有一句話。後面換了衣裳人模人樣的,跟張承經過時還是不願開口,停也不停。這種事情不是家裡願意就能成的,人家不樂意看不上,難道還要送上門去?」
大女觀察韓忠臉色,跟著開口:「爹,剛才李信來家裡你也見了,不知問候我和二妹也就算了,連長輩也不開口問候……連個番子都不如,番子上門做買賣還知敘舊攀交說兩句場面話。就他這心高氣傲模樣,怎可能看上我和二妹?」
「這話言之過早。」
「你們又懂什麼,這是咬人的狗不叫!」
韓忠見妻子將馬備好,牽到屋外,就起身從衣架取下長身皮衣穿在身上,紮好皮帶,氣呼呼:「我也不說醜話嚇唬你們,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琢磨。反正你兩個舅舅、姑姑那兒的粽子不能少,你們得送過去。」
說完就出門,翻身上馬囑咐妻子:「該送的送到手裡,不然明天別開門做買賣。」
明天是集會,不做買賣虧損可就大了。
韓忠在麻子灘有一座牧場,育有挽馬二百匹,離不開他照料。
他一走,脾氣躁烈的次女緊跟著回屋,大女見狀留下一句『李信欺人太甚』也轉身回屋,都是一副要入睡的模樣。
總不能讓母親去跑腿,韓忠三女兒只好駕馭馬車出門。
出了門,年約十三,五官面目初張開不久的韓細君斂去不情願神色,揚起鞭子揮動輕聲呵斥,眉角飛揚:「駕!」
馬車馳過北街石橋,途徑韓初九娘所在的石砌屋舍。
屋裡頭,母女兩個吃著粽子,韓初九他娘可能是心中有氣,指頭輕點吃貨女兒眉心:「她家那事兒成不了,哪有好事讓她占完的道理?我家十七能有十七大,非讓她母女四個哭死在橋頭。」
韓初九、韓十三的妹妹本在初七日出生,老爹嫌不通順,就叫做韓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