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近若天涯（四）

柳凝眸望向谷小滿，月光之下，兩人的手緩緩地鬆開，冰冷的月光登時穿梭而過，銀白一片。.

何滿愁把身上的水袋遞給柳凝眸，不耐煩地道：「哎呀，別理這傻小子啦，整個人就跟一塊木頭疙瘩似的，看著比看死人還難受，我真搞不明白，你怎麼會看上這傻小子的，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了，氣煞我也，真是氣煞我也！」說著一**坐在地上，直氣得吹鬍子瞪眼，好像是自己的女兒跟谷小滿私奔了一般。

柳凝眸拿水洗了臉，將水袋遞給谷小滿，見他輕輕搖了搖頭，知他不願被人看到臉上的疤痕，也不勉強，便自坐在何滿愁身旁，輕輕拉了他的胳膊問道：「爺爺，那你是怎麼把趙員外家的鮮花，偷到自己家裡插起來的？」

何滿愁渾沒聽出來她在拐著彎兒罵自己是一堆牛糞，喜滋滋地道：「丫頭，你有所不知呀，你別看我現在花白鬍子臭老頭一個，可在我年輕的時候呀，哎呀，那可是個美男子，一表堂堂啊。我為了吸引清柔的注意，知道她愛讀書作畫，便去找書讀，可沒錢吶，於是我就咬咬牙，就去偷老爺的。你也知道的，這老財主嘛土包子一個，我偷了大半個月，書倒是不少，只是除了賬本就是……」

柳凝眸正聽得有趣，見他忽然漲紅了臉不說話了，急道：「什麼書呀，你快說啊！」何滿愁面顯尷尬，唐塞道：「那些書啊，反正不是我要找的書。我不甘心吶，就忽然想到了去清柔的房子里偷！清柔呢，是最愛看書的啦，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於是我就狠了狠心，三更半夜跑去她的房間里偷。我偷偷地從她的窗戶里溜進去，你也知道的，大家閨秀嘛，都有丫鬟伺候著，我一個不留神碰倒了一個花瓶，『哐當』一聲，那丫鬟就醒了，點了燈就敲著門問，小姐，你有沒有事啊？我暗道一聲不好，驚出了一身冷汗。你想啊，我被抓出去打一頓事小，可清柔的名聲是大呀。我急中生智，看見床底就在眼前，連滾帶爬地就鑽進去了。」柳凝眸問道：「那後來呢？」

何滿愁得意地捋了捋鬍鬚道：「她們當然是沒發現我啦。等到五更天，我才鑽出床底隨便偷了一本書就跑了。從那以後，我看完就偷，隨手把看完的再放進去，清柔的書有好幾個架子，少一本絕對看不出來的。對了，小丫頭，當後來我跟清柔說我鑽過她床底的時候呀，她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嗯，好看！哎，對了，我們朝這邊坐坐，別被那傻小子聽見了，看他傻頭傻腦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可千萬別被她給騙了。要是他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保證把他打得屁滾尿流滿地找牙！你說好不好呀？」

柳凝眸哼了一聲，道：「不好！」何滿愁滿心討好，反而碰了釘子，但他生性爛漫，倒也不以為意。

柳凝眸轉頭見谷小滿正獃獃地坐在地上，雙眼空洞洞地望著樹林上空無盡的夜幕，不知他在想些什麼，當下微微地朝何滿愁挪了挪身子，暗暗地道：「我哪裡有你妻子的命好啊。」

何滿愁正說的興起，渾沒察覺柳凝眸臉上的失落油然而生，故作神秘地道：「小丫頭，既然你我聊得這麼投機，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不過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更不能告訴清柔，不然我就完蛋了！」

柳凝眸悄然一笑，道：「咱們倆是朋友，朋友怎麼會出賣朋友呢？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何滿愁雙眼凝視著她，仍是不太相信地問道：「當真不說？」柳凝眸道：「你若是不信，咱們勾手指！」何滿愁道：「好！」當下兩人勾手指。柳凝眸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何滿愁的卻是：「拉鉤上吊，說謊的就變小狗小貓！」柳凝眸覺得有趣，忍不住「撲哧」一笑。

何滿愁正色道：「不許笑，笑就是沒誠意！」柳凝眸止住笑，點頭道：「嗯，我不笑了，您老說吧！」

何滿愁見她說得認真，臉上登時笑起，但想起剛才拉手指實在是心下對柳凝眸頗有懷疑，不由地好生慚愧起來，但見她並不在意，便也裝作無事，輕聲道：「我當年送給清柔一把簪子作為定情信物，我騙她說是用自個兒攢的錢買的，其實，其實……」說到這裡，不由地滿面羞紅，扭扭捏捏地道：「其實，是我在大街上搶的。」他把「搶」字壓得極低，吐得也是頗為含糊，一晃而過，唯恐被第三人偷聽過去，還未說完，便已小心翼翼地看過谷小滿幾次，但見他神色始終獃獃木木的，這才長吁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柳凝眸暗暗地道：「或許，她若真的知道了，非但不會生氣，反而會更加開心吧？」何滿愁說完之後，又再巡視了一下，唯恐隔樹有耳，看到趙清柔楊振他們正在遠處的樹林子給公孫小刀運氣療傷，便即站起。

柳凝眸見他起身，也隨即站起，只見他以手加額道：「哎呀，我怎麼把姓公孫的那小子給忘了，這小子功夫差得一塌糊塗，還成天給我老人家添麻煩，今天又被人捅成馬蜂窩了，看來兩個月之內那是不能活蹦亂跳的啦。小丫頭，我得走啦，你們也快走吧，有多遠就私奔他多遠，千萬別給人抓回去。對了，還有你，臭小子，你若敢欺負我的朋友，看我怎麼教訓你！」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到了楊振他們那裡，為公孫小刀輸上了真氣。

柳凝眸見他去得遠了，低頭道：「公子，你去找他們吧，我要走了。」谷小滿問道：「你去哪？」柳凝眸望了望夜空，瀟洒一笑，道：「從哪兒來，當然是回哪兒去了。」

谷小滿驚道：「柳老爺不會放過你的，回去不得！」柳凝眸見他對自己流露真情，暖暖一笑，道：「我是他女兒，虎毒不食子，頂多再關我幾天就罷了，不會有事的。」說罷，緩緩轉過身去，兩行眼淚奪眶而出滑下臉龐。

谷小滿追上一步，急道：「凝眸。」柳凝眸聞言一怔，猛然回頭，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隨即轉身，掩面跑開。谷小滿只覺一股女兒清香暖暖地撲面，霎時間渾身一震，唇上一暖，柳凝眸的衣擺在伸出的手掌上急滑而過，眼見就要過去，心中一陣惋惜，手指下意識地勾動了一下……卻是什麼也沒能留下。

只留了一傾月光，悄悄地冰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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