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般若絕印（四）

絕印收斂笑容，正色道：「我剛才便與你說過，《絕印掌》講究掌上內力的運用，臨敵之際更是要變招換掌活學活用。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想我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區區四十九式掌法早就被人記去了，若是不懂得變通，哪裡還有命活到今日。」谷小滿初次習武，於招式的概念很是模糊，但見他說得凝重，自也不禁連連點頭。吃完狗肉，將內功心法的口訣與掌法中的關鍵之處又背了幾遍，絕印從旁點出幾處錯誤，谷小滿便又盤膝而坐，修習內力。這一次，仍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氣歸丹田，只是略加熟悉而已。

那五個官差在林中見谷小滿跌倒之後卻忽然不見了，以為他是躲了起來，在四周細細搜尋了好長時間卻是不見，不禁心生退意。有人提議回去，這麼一來，五人到反而更加擔心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勞被人搶去，餘下之人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幾聲，反而搜尋的更加仔細了。

畢竟谷小滿乃是欽犯，懸賞千兩，誰願意就這麼輕易地放過這天賜的發財契機？

奈何五人彼此互不信任，在谷小滿被絕印救走的地方直搜尋到深夜，唯恐自己剛一離開片刻，便會有人找到了欽犯帶回去領功受賞一般。這林子甚密，兼之夜色已濃，五人沒有火把，月光稀落，人人都有了很深的倦意，搜尋的範圍漸漸后挪，朝破廟這邊退了過來。不知道誰小聲嘟囔了一句先回破廟休息一晚，等天亮再來也好。餘下之人心想，反正谷小滿身上新傷舊傷層層疊疊的，雖然一時之間找不到，但估計也跑不出這林子，反正現在也看不清，還不如回破廟好好歇息一晚，等天亮了早早地來找，或許還會有些收穫。五人一般的心思，也不再打什麼招呼，拖著一身的疲憊和失望，朝破廟而來。

谷小滿初次習武，心神振奮，雖累不厭，已將這七七四十九式的《絕印掌》打了三遍。絕印孤身一人縱橫江湖多年，今日難得有人可交心相待，雖見他進展緩慢，但卻已渾渾噩噩地將他視如己出，從旁指點，不亦樂乎。谷小滿打完掌法，收掌歸元，絕印笑道：「小子，你今天運氣真好，這大半夜的，竟然還有人來給你喂招！」谷小滿微微一怔，朝四下里望了片刻，卻哪裡有人的影子，不禁疑道：「大師，您要跟我打嗎，可是晚輩哪裡及得上您的分毫。」

絕印哈哈笑道：「老子逼毒三日，內力只剩下不到一層，你若是勝不了老子分毫，倘若傳到江湖上，那些個無恥之徒豈不笑話我絕印的傳人狗屁不通！小子，你記住，臨敵之際須當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遇招變招，不可拘於形式。好了，待會你若是打不過了，便說一聲，老子幫你收拾殘局就是。」

絕印說完，就地盤膝而坐，捻個手訣，閉目養神。谷小滿痴痴而立，喃喃地自語道：「遇招變招，不可拘於形式。」

正自揣摩之時，當差的五人趕來，走在前面的那人看見谷小滿，微微一怔，隨即喜於顏色，更不打話，欺身抽刀逼近。谷小滿聽到背後風聲，腦海中正自拆練的一招「佛手回龍掌」心隨所念地轉身拍出。那官差見谷小滿身影急轉，心中一驚，急忙閃避。

可惜谷小滿所用乃是左手，那人一時間哪裡會想到這一層？被谷小滿一掌不偏不倚地打在胸口，腳下站立不穩，頓時仰天摔倒。可惜谷小滿終無甚臨敵經驗，只顧得一掌拍出，內力卻不及吐出，縱然如此，倘若乘機補上一掌，雖不斃命，卻至少也可傷敵甚至要其吐血。絕印暗自搖頭，大叫可惜。谷小滿卻是滿臉驚喜地看著自己的左掌，激動不已。

那官差驚魂略定，見身上並無異樣，便自放下心來，匆忙站起，但聽得餘下四人快步趕來，心下焦急，怒吼一聲，抽刀劈下。谷小滿一驚，展開步法，後退一步，身子右傾，右腿微曲，左掌貼胸朝後滑過，猛然朝後面上方拍去。那官差身材高大，谷小滿與他差了一頭，這招「觀音探月掌」堪堪拍在他的右肩之上。

那官差身子威震，肩上吃痛，長刀脫手，腳下踏空，登時側身摔倒在地，嘴角滲出一絲血跡。餘下之人看見，無不驚愕，再不敢像在林中時一樣輕敵，紛紛抽刀，凝神戒備，緩緩挪步，將谷小滿圍在中間。那受傷的官差伸手檫了血跡，也加入戰團。

谷小滿暗暗將內力聚在掌上，凝神不動，已備其變。眾人僵立片刻，忽然一人提刀朝谷小滿身後砍去，谷小滿聽見風聲，算準方位，「佛手回龍掌」悠然拍出。掌未及身，背後刀風大作，谷小滿心中暗叫糟糕，匆忙展開步法，撤掌收身，擠出戰團。

絕印看見，忍不住搖頭輕嘆，又叫一聲可惜。

原來谷小滿從兩名官差間的縫隙中退出戰團之時，那兩人不及回身，門戶大開，只需朝他們背上拍出兩掌便可輕鬆傷敵，而他卻是連連退開幾步，驚魂竄動，額上冷汗層出，氣喘吁吁地狼狽不堪。

五人見他退開，更不停留，又將其圍住，削、劈、砍、刺，刀刀朝他身上招呼。谷小滿驚魂未定，掌法本就記得不甚熟，臨敵之際，又忘了大半，餘下的卻是全然地用不上，好在腳下步法已能隨心所用無所拘泥，加上五人的功夫平庸至極，谷小滿輾轉騰挪，雖不能傷敵，倒也一時無礙。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而此刻谷小滿卻是以一掌戰五刀，再過片刻，不由地漸感手忙腳亂，躲閃不及，幾次被刀刃劃破衣衫，雖未傷及肌膚，卻也寒意森然攝人心神。

絕印雙眼似閉微睜，遠遠看見，微微慍怒，冷冷地哼了一聲，顯是大為不滿。

谷小滿聽見，心頭一震，暗道：「人家將畢生的絕學傾囊相授，你卻被打得跟落水狗一般，人家如何不生你的氣？好，我谷小滿大不了今日一死，也絕不會開口求救，毀了人家的名聲！」想到此節，斂氣回神，心下頓時一片清明，忽忽拍出兩掌，將前面兩人逼開幾步。

絕印微微一笑，對月輕嘆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小子，你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呢？」谷小滿聽見，知道絕印是在點撥自己，急忙趕上一步，提掌平推過去，拍在一名官差的胸口。那官差萬料不到谷小滿會這麼突然地下出殺招，又無防備，身子一震，口中湧出一股鮮血，仰天摔倒。

這招「燃燈推印掌」招式平平，重在內勁，一掌拍出，內力可源源不絕地奔襲而出，一迭高過一迭，當真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絕印縱橫江湖幾十年，這一招實在是立下了汗馬功勞，此時看見谷小滿一掌推出便將那官差打得吐出血來，雖然掌上內勁毫無是處，卻也微微含笑，一如往昔在幕，當年風采重現，口中雖罵了句「臭小子」，卻是絲毫也掩不住內心的歡喜之情，有嘉無毀。

谷小滿一招得手，精神大振，右腳跨前一步，斜斜收掌朝後拍出，後面那人小腹堪堪中掌，口涌鮮血，跪在了谷小滿身旁，卻是一招「如來拂袖掌」。餘下三人見了，怯意大增，不敢戀戰，猛出狂刀以求奪路。絕印朗聲道：「小子，你們又不是在舞文弄墨，要知道敵奸則我詐！」谷小滿微喝一聲，跨前幾步，忽忽數掌拍出，前面之人不知道虛實，以為厲害，只顧得揮刀護住要害不斷後退。谷小滿猛然轉身用力跳起，半空中收掌凝力，眼見第三人橫刀未老，收之不及，猛然一招「佛手沉星掌」拍出，正中那人心口。

那人還未哼上一聲，人已摔倒在地，加之對谷小滿這忽然回身的一招全無防範，臨招之際吃驚不小，許是太過膽小，沒傷在谷小滿這花拳繡腿上，倒被自己給嚇死過去了。

餘下之人哪裡知道真相，況且即連是谷小滿自己也還稀里糊塗的不知就裡。但見他轉身又欲提掌，早嚇破了膽，正欲逃竄，忽然一個官差卻在另一人腿上砍了一刀，挨刀子的那官差毫無堤防，摔倒在地，而砍人的官差卻因谷小滿被倒地之人阻了一下，險些絆倒，乘機跑遠。

絕印冷笑一聲，撿起身旁原來烤狗肉時的棍子，隨手擲出。但見月光之下，一道黑影閃過，直將奔逃的那官差透胸而過。那官差堪堪走出六七步，方才緩緩地停下，重重摔倒在地上，怕是大羅神仙也已難續其命了。

餘下還站著的那官差直嚇得魂飛魄散，跪倒在地，泣淚俱下地道：「大英雄饒命，大英雄饒命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太歲頭上動土，小的是瞎了狗眼了！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唉唉唉，小的該打，該打，該打，大英雄饒命，饒命。」那官差邊說便用兩手扇自己的耳光，下手倒也不輕，聲如脆玉。

谷小滿左掌停在那官差面前，一時間內心裡涌過無數的念頭，手骨竟綳得咯咯作響，全身顫抖起來。

那官差偷偷抬頭瞥了谷小滿一眼，見他背著月光，看不清臉上是何表情，只是他全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不由地不寒而慄，不自覺地停了雙手。谷小滿朝絕印望去，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些提示，但見他雙目緊閉，又看了看那官差，見他眼中滿是惶恐哀求，不由地心中一軟，緩緩地鬆了掌，吐出一口長淤在喉中的濁氣，疲憊不堪地道：「你走吧，以後不要再對大師無禮了便是！走吧。」

那官差死裡逃生，千恩萬謝了一番，捂著胸口轉眼間沒在了莽林之中。

絕印輕輕嘆了一口氣道：「老子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放了他！」谷小滿凄然一笑，幽幽地道：「我也曾像他一樣地惶恐無助過，我能體會那種恐懼。」絕印鬆了手訣，坐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谷小滿的肩膀，道：「小子，就算你是活菩薩，可這世上的可不人人都是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小子，你剛才有沒有注意他的手呢？」

谷小滿不解，疑道：「他的手？」絕印道：「他左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右手停在了刀柄上面，只要你殺機一起，他便會先下手為強。嘿嘿，到時候，你們鹿死誰手，恐怕只有鬼才知道了。」谷小滿聞言驚出一身冷汗，回想剛才的情節，又見地上果然有土被抓起的痕迹，實在想不到那官差竟然還留了這一手，而自己卻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不由地心生慚愧。

絕印又道：「臨敵之際，倘若是寡不敵眾，千萬不可硬來，當以智取！拿早上來說，只要那些村民靠近到三步以內，老子便可拍死他三個，餘下之人自然會因為害怕而逃走，殺一儆百。倘若更勝一步，或擊掌碎木或出掌裂石，亦可將他們嚇走，這叫作殺雞儆猴。就算你真的天下無敵，偏生卻是有勇無謀，渾不知提防，定然難逃小人的暗算。還有，小子，記住，就算你心慈手軟，敵人也不會感激你的。想想你已經傷了他的兄弟，滅了他的威風，是誰能咽得下這口氣？正所謂什麼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人心隔肚皮，你一時衝動放了他，卻不知道為今後種下了多少隱患。所以說，對待敵人，一定要心狠手辣！」

谷小滿聽他滔滔而談，一時間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絕印輕輕地搖了搖頭，嘆道：「老子曾給你說過，這《般若大絕印掌》的名聲不好，就當是臭名遠揚吧。你我雖非師徒，但那些江湖上的名門正派謙謙君子們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好自為之吧。」

谷小滿點點頭，道：「我不拿他來害人就是。人心自有公道，管他什麼名門正派旁門左道呢，任他們說去吧，我不在乎。」絕印輕輕搖頭，苦笑一聲，不再理會他的天真，頓了頓道：「小子，你可知道老子這掌法為什麼叫『絕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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