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猛虎嗅薔薇
青扇青衫的男子「噫」了一聲:「下雪了?」
「可不,瑞雪兆豐年呢,今年的第一場雪。」那一刻的白瑞雪聽得外面有婆子和他閑話,「老背晦了,居然念叨起大少奶奶的名字……是個好兆頭了。」
彼時湊趣的,都是說的吉利話。而這一刻的白瑞雪,頂著大紅蓋頭,見那一襲青袍慢條斯理地踱到近前。
執青扇的手在綉著並蒂蓮花的大紅綢緞上隨意拂過,看似漫不經心,餘光卻一直偷偷瞄著新娘子低頭的側臉。
坐在床邊的白瑞雪雖然自小和表哥笑鬧慣的,也一刻心慌慌,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接下來,洞房花燭夜么。
是她念書的時候,女校同學拿來的海外的連環畫么。
幾個女生圍坐宿舍炭盆邊,小聲說著話。就像是,「和我們的成親不大一樣呢。」
「不是稱心如意的稱杆子,而是扇子?」
「說的就是我們這裡的事情呢……《桃源小公主》。海外蠻人,不懂的啦,我們這裡以前只有寨主。他們認為是這樣的,這樣畫出來的,更帥。」
白瑞雪便也接過,翻了翻。並在封面的一角,很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一行小字:
玄幻言情懸疑連載故事。
玄幻言情?那是什麼意思……她正好看到她們說的那裡,新郎官的扇子耍得好。
是耍帥吧。
在大紅蓋頭揭開的一霎,白瑞雪便也看了他一眼。
面前的這張臉變幻不定的,一會兒膨脹如有人不斷在身後吹氣,充氣氣球般下一秒就要脹裂;一會兒又收縮得厲害,一錯眼,便是皮包骨的骷髏。
五官難辨,依稀卻是解剖台上的那個年輕人……一股刺鼻的刺激性味道。
是從福爾馬林防腐劑的池子里新撈上來的?
白瑞雪只覺得指尖一陣灼燒感,就像不小心被融化的蠟油燎到了,火燒火燎的。屍體解剖前,為了保存完好,也要浸泡在那池子里。
……是屍油?她聽夏舒航說過一句,「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要把泡得已經呈粉紅色的屍體從屍池裡面撈到解剖台上。」
真的假的?
見她一臉嫌棄吧,他故作神秘地接著說,「所以,師父不要女孩子……女孩子做不了這樣的事情。福爾馬林的刺激性氣味和屍體的腐臭味混合,我第一次都嘔吐了。」
人就是這麼奇怪。
越是害怕,越是想知道。
《猛虎嗅薔薇》,是《桃源小公主》那一章回的題目,並在題目的一角,又看到一行小字:
根據真實案例改編。
白瑞雪這會兒全想了起來,一股腦兒地涌了過來,湧向她。
枯井掩映於荒院。石路的盡頭,在井邊裂開的洗衣石上,赫然纏著一絡烏黑的長發。
而她就坐在井底。
「出水了,有水了……」
怦然而動的喧嘩聲中,她蒙蒙然看到很多漆黑的髮絲從井中湧起,長發似水,看不到盡頭。
卻又如同生有眼睛般,看到了她,「求求你,救救我——」纏繞了過來。
就像是認準了她。
「瑾軒表哥!」白瑞雪抬手徒勞地遮擋,在心裡喊他的名字,抑或是,叫出了聲。
滴血的手指冰涼冰涼的,還在他袖子上留下水印子,就像是那時哭鼻子。可是她的骨子裡,就像臘梅,被這冷一激,惶惶然就要開出花來。
三九天里,高熱不退,一推門卻有一盆雪水當頭而下。
「怎麼是她啊?」
「又叫她給躲了……」有人氣不過,沖她直嚷嚷,「當真是正月里的豬頭,蠢到了家……寢室鬧賊了。不趕了她走,誰都住不安生。你站哪一邊啊?」
丟過來的毛巾正好搭在濕漉漉的頭上,正往下淌水了,消融的雪水順著脊椎骨往下淌。
她冷得直哆嗦。
和白瑞雪一樣,母親走後,她也有一段時間住在學校宿舍。臨時安排的一間房子。
三個人,分作兩廂,搬進去時已經是水火不容。
指間生出糾纏的紅線。
身後依稀十里桃林,成千上萬株野生桃花樹齊齊盛開,雲蒸霞蔚。
與他對視的一刻,她笑得桃花燦爛,低眉疏離幾個音,柔軟如水草蕩漾。艷色灼灼的她,明眸如霜,低眉笑謂:「你可以叫我……雪(血)?」
記憶的那一端,她將書遞了回去:「不好看,怎麼跟我重名了。」
「還別說,長得都跟你有些像。」
「你要死啊。」
打鬧中,那本連環畫掉進炭盆子里,火星飛濺。
下一刻,糾纏指間的紅線就化作一尾細細的赤蛇,激射而出。纏繞他無名指間。
只見以無名指為始的細細血絲,纏繞三線一直沿向手臂,他的神情也有點駭然,下意識合攏青扇去斬。
些微的疼。
卻穿透了過去——他看向她驚慌的眼睛,一如她惶惶然的眼中倒映出的他。
圓圓的,像是兩面小小的鏡子。
四目相對,冰冷的眼睛此時被扇骨暗藏的刃映得雪亮。
紅線纏繞青扇,只是認準了他,如藤蔓般柔弱無骨地攀附他手。
探出的藤蔓絲兒,如針刺般扎向血管。新郎官挽個扇花以扇撩起袖口,細細的血絲已經刺入皮下,湧入脈搏,汩汩地流淌。
異物的湧入感像是輸液,或者說輸血,只是不知就裡地心裡沒底。
這裡面流淌的,是什麼。
扇子斬不斷,也撥不動……「這是你們的成親,夫妻一體,永結同心?」一開始,新郎官就入了幻境,「小雪?」
是她影響到了他。
白瑞雪下意識「嗯」了聲,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詭異的事情。
她駭然發現,那細細血絲的源頭,可能在她心裡,卻已經跟冥冥中的他綁定。
是神,或者鬼,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她就坐在井底……手捧著一顆跳動的心。流沙掩埋,時間弔死在井口的老槐樹。
一襲紅衣,綉著穿花蝴蝶的紅繡鞋,輕輕地盪。
是從火中搶出來的那本連環畫,燒了一個角呢。
「怎麼辦……是租借來的。」
白瑞雪也有些歉疚,隨手翻看,更像是晾曬。潑了一杯茶水,新郎官確實是濕漉漉的。
往下淌著水。
周庄夢蝶……她怔楞著出了神,是耶非耶,「書中的蝴蝶飛了出來?」
「蝴蝶……」新郎官的手一頓。
是蝴蝶,牽著根細細的紅線,烙印他腕間……「從書中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