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傳聞中的寒門姑爺

林阿三也不知道，顏司然在帝都城裡是不是成了家，姑且是沒有吧……也才來了幾日。

前頭顏司然前腳走，林阿三後腳來，這裡才接上。林阿三接著說，「這時候的桃源山城，家裡能夠供得起女孩子念書的人家並不多，供得起女孩子念大學的人家，就更少了。」

他理所當然地咽下那句「怎麼可能讓她給人做姨太太」的話。那家嫌貧愛富的要退婚，偷雞不成的，聽說也是給個叔輩做續弦。

林阿三看顏司然一眼，還在看呢，遇見了真管他叫一聲「林三叔」的。

顏司然比他還大個一兩歲吧。

林阿三隻當他道聽途說，和那些海外蠻人一樣，知道他們這裡是可以娶姨太太的。

規矩多著了。

簡單來說，家裡供得起念書的女孩子，就沒有是要她做姨太太的。

本地人一聽就明白。林阿三接著說，「我讓人上他家裡去看了看，才來幾日工夫，也一直沒著家。當年他爹遇到海難沉了船，他娘哭瞎了眼，去的人還給留了兩個錢。」

這官司還用打么。

「官府那裡怎麼說。」

林阿三剛從衙門裡出來，他接著說，「還沒有人去告官。醫院要家屬心裡有個準備，而他原來是在碼頭上做事的。」

那些人都是碼頭上的苦哈哈，說是也都是他喊過來的。若有損失，歸根結底還都遺落他身上。林阿三試探著說，「要不，我親自去謝家走一趟？」

說話間，他的視線也順著顏司然看過去，城外的山巒色澤漸變的褚黃褐紅，像他孩子筆下的調色盤，深秋的層林盡染呵。

她沿著山路一路地走上去，走上去，留在原地的顏司然便覺得自己的身形一直矮下去，矮下去，矮得成了侏儒，成了路邊野草——這一刻的視角勾起他心底隱晦的痛，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她就是那凌霄的木，而他只是路邊一株野草，無以攀喬木。

然後，他告訴林阿三，「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林阿三眼中的詫異，跟煙頭簇亮的火一樣，明晃晃的，差一點燙到了手。

回過神的他注意到那女大學生已經看不見了，然後，就聽得顏司然添上一句，「父母之命。」

這才釋然。林阿三也一直覺得顏司然像是個念了書的，倒插門的寒門姑爺，這裡也是有的。

「你怎麼不早說……大水沖了龍王廟，若真要論起來，我家和白家也能攀上親。」林阿三說話也隨意起來。

一頓煙的工夫，自覺兩人關係拉近不少。男人出息了，自然也是能迎娶原本主人家的千金小姐，古今同理。

海外蠻人，入鄉隨俗。

他的話，模樣人品，也可能是家道中落。林阿三接著說，「二老爺家也就她這一點骨血，老太爺心疼她，難免驕縱了些。生得好，念的書也多，模樣人品確實沒得挑……」

說著說著，林阿三還是覺得不大對，一開始就不對。

林阿三突然想了起來，二老爺原來的太太是不是改嫁了，嫁去了海外。這麼一想，他看顏司然的目光又有了幾分不同。

他說這門親事，他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剛剛聽白家老太爺問的還是夏家那小子呢。是問的富貴叔，說是，「瞧著出息了。」

林阿三遂換了話來說。

說那些年的災荒特別多，而每一場災難都會成就許多人。奇人義士、紅伶舞女粉墨登場，香風熏熏然……他說，「所以，那個時代香火也鼎盛，『供』出了桃花娘這樣的金身菩薩。從我們桃花山到桃花海，都是供的她，後世算下來，輩分也高。」

說她是一出生就踩著鬼門關，逆轉陰陽，死門化生門也是命裡帶來的能耐。他說，「這可不是人人能有的，兩百年也就出了這一位。香火也供了，便都扒拉著往自家臉上蹭點金，她的輩分也就上去了……」

見顏司然果然聽得津津有味，林阿三心頭一曬，也就哄哄海外來的蠻人姑爺。

說書了，喝茶兩文錢一碗，保管比這還能瞎咧咧。說到這裡，他看一眼，有人進山門了。

他接著說，「不過，現在不這麼說了，傳承百年以上技藝的就是『世家』。唱戲的也跟百樂門一樣門前豎起廣告牌，梨園世家，裡面翻跟頭跑龍套的也是梨園傳人。」

頓了頓，又說，「廟門口賣香燭的是世家，自打有了山神廟他們就在，香火傳人。開藥鋪抓蛇的也是世家，也有傳人。只要有個師承來歷，那都是傳人，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好在，還有『出師』一道門檻，不然桃源山城遍地是傳人。」

又說，「剛剛過去的那位就是這裡白家藥鋪可能出師的傳人，白瑞雪。她家祖上原是捕蛇人，藥鋪都是後來開的，也是有輩分的。名頭極響亮，承蒙抬愛，尊一聲『白鴆王』。鴆，傳說中的一種神鳥，以『五毒』為食，比蛇牙還毒。若不是被這起事給耽擱了，也就這幾日的工夫吧。」

說得顏司然也笑了。

是的，他也是為這來的。

白家也沒打算大辦，就請了自家幾個人。顏司然也想不到，林阿三也受了邀請。

而白瑞雪，三年沒見，他剛剛都差一點沒認出來。長高了不少，五官也長開了。

一來就撞上這等無妄之災的顏司然，也是隨口一說。

白瑞雪是他繼母前頭的女兒。他這會兒跟林阿三說正經的，「她是我妹妹了，若不是隔著輩分，叫大了十來歲的我一聲『叔叔』卻也使得。信上說她剛學了針灸，正在辨認穴位，如今銀針不離手……」

這些年他也有耳聞，是專治撈偏門的歪門邪道吧。

她家是開藥鋪的，也學了醫，說是缺心眼的，銀針一紮一個準。林阿三聽出了顏司然的弦外之音：

這是嫌他多事呢……是多了句嘴吧。他想，撞個正著呢。

那人在山門前看了過來，顏司然卻也認得，是謝大少謝瑾軒。

遞上拜帖的原是林阿三。謝瑾軒也想不到顏司然會候在這裡，停了一停。

同來廟裡的大少夫人被身邊人提點也恍然一笑，略略側身，露出了身後鵝黃衣裳的女子。

大概是要進山門的緣故，那女子只微微畫了眉，巧笑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