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憂
溫知著話音一落,周圍安靜如斯,針落可聞。許是她的話太令人驚訝,眾人一時失了反應。
君芸薇是最先回過神的。
她瞪著眼睛,手指著溫知著,「你、你」了半晌,也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怎麼敢退親?敢如此折辱她大哥?
還說得這樣雲淡風輕!
溫知著覷了她一眼,又挪開目光,彷彿有什麼東西臟到眼睛似的。
她面對著君如鈺,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漠,眼中再無以往的痴迷。
溫知著:「君公子,看來貴府小姐的禮儀有缺哪。」
君芸薇瞬間炸毛。
張口就說她家教不好?!
「溫知著,你什麼意思?你罵我?!」
她紅著眼,一手指幾乎戳到溫知著臉上。
「君小姐,我就說個事實而已。我說一句事實,你便稱罵,做出這幅樣子,倘若真有人罵你,你豈不是會……撲上去?」
溫知著輕拂開她的手指。
「這手啊,輕易不要亂指,失了貴小姐的氣度。」
她話畢,掃了眼寶枝。
寶枝立即接道:「君小姐,恕奴婢提醒,按我大印律例,您不可直呼公主名諱,也不可那樣手指。您剛那般,追究起來,按律該杖責十棍,禁閉三月。」
「杖責就免了吧。君小姐常年外出,禮儀可能落下了,念其年幼,不知者無罪吧。」
溫知著寬宏大度道。
君芸薇簡直要氣瘋了。
她們主僕二人,一唱一和,一個說她禮儀欠缺,一個說她不遵律例,又暗諷她無知年幼。
她俏臉氣得通紅,真想撲上去,撕爛溫知著的笑臉。
君如鈺沉聲道:「芸薇,三公主說的是,不得無禮。」
君芸薇不可置信看向君如鈺,見他神色微冷,笑淺且淡漠,饒是委屈不甘,懾於其態度,只好氣悶地咬著嘴唇、瞪著溫知著。
而君如鈺不愧為上京城頭號人物,他雙手作揖,毫不含糊地向溫知著施了一禮。
「三公主有禮,方才芸薇無措,還望您見諒。」
「嗯,君公子客氣,我已說了,念其年幼,不多計較,自然說話算話。」
溫知著不偏不倚,受了這禮。
她是君,他是臣,自然受得。
她這樣想,旁人不如此。
君芸薇氣得發抖,溫知婷也是目瞪口呆。
三妹這……瘋了?
轉念一想,溫知著犯蠢拉仇恨,她恰好可以刷好感。
她笑道:「三妹,我們雖為公主,也不可仗勢欺人。」
溫知著抬眸,涼涼瞥她一眼,看得她心裡直突突。
「二姐,你剛不出聲還好,一出聲我怕君公子、君小姐罵我哪。」
溫知婷暗自撇嘴。
罵不罵你,與我何干?
「畢竟,我剛言及君小姐家教有失,熟料這麼快就到了自家?這不是嚴於律人,寬於待己嘛,旁人怎會不罵我?」
溫知婷:「皇家自來嚴苛,不會有失,三妹慎言。」
溫知著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理雖如此,但……先前包間內只你和君公子二人,定是嬤嬤們偷懶,沒告訴過二姐你這於理不合啊。二姐別怕,回去后我稟明母后,定給你換個盡心盡責的嬤嬤來。」
溫知婷臉色一變,笑臉差點掛不住。
「三妹,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
「二姐,我信你。」
「你是才女,君公子是才子,你們都是風光霽月的人物,當然不會有苟且。可光我知道沒用哪,旁人都會說,才子佳人是一對,他們這般造謠,污你名聲,做妹妹的怎能冷眼旁觀?二姐你溫柔善良,哪會像旁人所說,去覬覦妹妹的未婚夫,對不對?」
「當然啦,等我和君公子退了親,就隨二姐去了。」
溫知著笑意盈盈,口口聲聲為其著想。
在溫知著面前,溫知婷一向很有優越感,頭次被說得啞口無言,臉色青紅交加。
君如鈺出聲解釋:「三公主,我與二公主確實偶遇……」
「君公子,我懂。您這樣的人物,清清朗朗,風光霽月。」
溫知著擺擺手,不耐聽他說。
咋地,聽他說完,當場表演一個感動原諒?
沒必要,真沒必要。
她看向君如鈺:「我方才所言,句句為真,與君公子所思所想,應是相差無二吧?」
君如鈺輕抿唇線,清雋如玉的臉上神色莫名,半晌后,頷首應聲。
「那就好了,兩廂情願。我回去自與父皇說,也請君公子與家人說明,你和我友好退親,不牽不扯。」
溫知著特意咬重后八個字,以防以後對方倒打一耙。
君如鈺定定看著眼前的少女,卸下濃妝,清爽乾淨;眉眼舒展,帶著點初離病態的嬌弱,但眼眸燦若星辰,說起退婚,眸中潛藏期待喜悅。
全無他料想的情緒。
在他的印象里,退親一事,她會傷心、難受、糾纏,甚至撒潑、崩潰,獨獨沒有這般不耐和淡然,甚至欣喜。
或者說,他沒料到,她會主動提。
好像真應了她先前所言。
勉強得很。
他不禁懷疑。
她真的……喜歡過他嗎?
溫知著遲遲等不來回應,催促道:「如果沒問題的話,你我二人今日便回去稟明,如何?」
君如鈺回過神,點頭應下。
不管如何,眼下如此,屬實是他想要的。
溫知著得到肯定答覆,施施然領著寶枝走了。
她一走,君芸薇立馬委屈說:「大哥。」
君如鈺想到之前,她哄騙他與溫知婷一處,孤男寡女留人口秉,眉眼愈冷。
「小妹,回去我會稟明母親,為你請一個好些的教養嬤嬤,認真教導於你。你如今當真是疏於管教了。」
他說完徑自離開。
君芸薇和溫知婷登時變了臉色,一股莫名情緒涌動其間,全無先前的姐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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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著帶著寶枝悠悠噠噠,在上京廟會一飽眼福。苦於囊中羞澀,看得買不得,意猶未盡回宮。
一入宮門,溫知著問:「你看我現在如何?」
寶枝不解,試探回:「公主您看著……有點弱?有些疲乏?」
「那我們走吧。」
「啊。」
「帶路,御書房。」
寶枝茫然走到前面,待遠遠看見御書房的屋角,她方回過神。
公主……真要退親?
直到溫知著進了御書房,她候在外頭,才有了一絲真切感。
是真的。
公主她……想開了。
御書房內。
行完禮,昔日囂張跋扈·溫知著站在那兒,柔弱又憔悴,眉眼間隱有一絲疲憊和狼狽。到底是真心疼愛過這個女兒,見她這般,溫宏毅一顆老父心也沒那般硬了。
「你說什麼?」
溫宏毅正值壯年,聲音朗毅,蘊著幾許意外。
「兒臣懇請父皇,允兒臣與君家公子解除婚事。」
「胡鬧!」
溫宏毅斥聲。
」這樁婚事,是朕千挑萬選,擇與你的良人,你可知,這樁婚事有多少人眼紅嫉妒?你說退就退?」
溫知著沉默。
溫宏毅所言不假,這樁婚事當真是百里挑一。
她的「好」二姐不就公然覬覦嗎?
君家文臣新秀,蒸蒸日上;君如鈺又是上京第一才子。據說,當時溫宏毅力排眾議,才訂下婚事。
唉,可這樁婚事一開始,就不應該。
一個動心,一個沒動心;
一個不優秀,一個太優秀。
無法勢均力敵,困擾多於優勢。
不如不要。
打定主意,溫知著抬眸,沁滿淚花,說:「父皇,自您為兒臣訂下婚事,兒臣歡喜之,也煩憂之。歡喜是因心悅對方,煩憂則是為子不孝。父皇您一向英明,而今因兒臣一己之私,惹來非議,是兒臣之過。」
「無礙,一樁婚事罷了,朕還做得了主。」
「話雖如此,父皇之憂,兒臣若裝作不知,便是大不孝。前些時日,兒臣纏綿病榻,遲遲未愈,心想或是兒不懂事,叫父皇難做,菩薩看不過眼,方略施懲戒。故曾在床前許願,一朝病好,要一心為您分憂。」
她說得情真意切,深叫溫宏毅動容。
「著兒,當真如此?」
「當真。兒臣無狀,曾做許多錯事,叫您失望。但思來想去,最大的錯事,大抵是這件吧。我與君公子實屬雲泥之別,難怪連菩薩也看不過去。」
她垂下頭,聲音低落。
「胡說,著兒不可妄自菲薄。」
溫宏毅聲音軟了下來。
見慣了她跋扈嘴硬的模樣,她如今溫聲軟語,自然喚醒溫宏毅心底的愧疚。
溫知著便是打的這個主意。
「著兒。」溫宏毅認真瞧著她,「這是你的真心話?可有人逼迫你?」
溫知著搖頭:「父皇,這是兒臣深思熟慮后之言,只是愧對您一腔愛護。不過,能為您解難,不惹您煩擾,是兒臣之願。」
「朕記得,你喜歡君家小子,喜歡得不得了。」
溫宏毅語氣微涼。
溫知著心裡一抖,堅定道:「生死走一遭,兒臣也醒悟了。他是天上月、水中花,兒臣不想喜歡了,望父皇成全。」
她說的是「不想喜歡」,聽著更真實,為的是讓溫宏毅相信。
「著兒,你受苦了。」
「兒臣不苦,為父皇分擔,兒臣高興還來不及。」
溫宏毅不由再度動容。
他的女兒,還是可教的啊。
他當初怎麼就……
一番溫情過後,溫知著達成目的,心滿意足離開。溫宏毅屈指叩擊桌面,半晌,宣了君如鈺的父親、當今的戶部尚書君凱康進宮。
君凱康回家,剛收到兒子帶來的暴擊,轉眼又被召見,心虛得不行。是以,當談及其子與三公主婚事後,他堅定地表示支持。
任誰都拆散不了的那種。
萬沒想到,本來雙方皆大歡喜的退親一事,因君凱康的堅持,竟展開了拉鋸戰。溫宏毅不願傷肱骨大臣的心,又不忍溫知著勉強。
那日,她說得那般傷心難過。
因此,足足有半個月,每逢下朝,溫宏毅就召君凱康進宮,不聊公事,只下棋閑聊,時不時提到怨偶身上,變著法兒旁敲側擊。
戰戰兢兢下了十幾天的棋,君凱康終於揣摩透聖意,知曉其不是試探問責,當即點頭同意。
消息傳來時,溫知著正滿頭是汗,費力練著毛筆字。
一筆一畫,心裡想得好好的,到了下筆,偏不聽使喚,直直的「橫」成了彎彎曲曲的毛毛蟲。
溫知著也不氣餒,耐心寫完一張大字,拿著帕子凈手,聽寶枝說溫宏毅命人遞來的消息。
她鬆口氣。
等了半個月,親事總算退了。
明日,她去國子監進學,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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