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空曠的街道兩側重重疊疊豎著一棟又一棟舊式二層木質小樓,穿著有同樣紐扣制服的年輕人站在其中一棟小屋門口兩廂對峙。
常夏收起關於前輩的重重濾鏡,盯緊站在對面的夏油傑,後者仍舊一身輕鬆:「你其實是有量身定製的專用刀的吧,為什麼不用?」
「……」
她沒有回答,右手探向左後方握緊刀柄,壓低身體做出不能更標準的拔刀術準備動作。
「術式展開條件之一——有效殺傷只能依附於刀型武器。」夏油傑的聲音慢了下來,就在雙方即將短兵相接之刻,村子上空突然傳來古老童謠的凄涼調子,打斷了接下來的戰鬥。
通行了,通行了
這是哪裡的小道
這是天神的小道
輕輕通過到對面去
……
常夏立刻放下刀,站直身體側耳傾聽。看來今天是沒辦法繼續下去了,只等下次再說。夏油傑收起手走到她身邊:「怎麼了?」
「是……通行歌。」她看上去竟然有些恐懼,少年沒說話,跟著聽了會兒才道:「這個,不是催促人們加速通過綠燈路口時專用的嗎?」
對於現代人來說確實如此,但問題是常夏她……多了十來年不屬於現代的人生與記憶。
長馬尾少女猛然轉身向樓上跑去,夏油傑不明所以,但還是選擇跟著她一起行動。
「小梅!」
不久之前還抱著被子沉睡的小孩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怎麼回事?通行歌有什麼特殊含義!?」夏油傑臉色很難看,這還是頭一次有咒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甚至無聲無息擄走了在他保護之下的孩子。
真有膽呵,等下揍個十分之九死好了。
常夏在他的注視下苦笑:「前輩,即便現在,也存在著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人……被遺棄在深山荒野中死去的更不僅限於年邁老者。通行歌,講得就是母親害怕被遺棄的孩子死後怨魂不散,希望它早早成佛離去。座敷童子您聽說過嗎?被父母壓在石下殺死的孩子,死後還要作為保佑家族興旺的『護宅神』禁錮在昏暗的宅院中接受供奉。」
「那個祭壇……」他馬上聯想到咒靈一開始躲藏著的地方:「走!出去看看。」
此刻外面已經徹底黑下來,村子陷入死寂,連燈光也消失不見,就像人類離開山野后留下的廢墟。
常夏提刀跟在夏油傑身後一路小跑,回到白天曾經見過的巨石旁。
石頭還是那塊石頭,底部沾染的顏色在夜色中顯得越加不詳。
「這裡和那個祭壇的給人的感覺最像,分頭……算了,不要離我太遠,就近搜尋線索,就像追蹤殘穢時那樣做。」
他交代了一句,開始仔細翻動雜草與灌木,常夏轉而將視線放在分割步道與廣場的石塊上。
這些石頭比起廣場正中的巨石要袖珍些,但也足有陶瓮大,剛好堵死步道與廣場之間的垂直縫隙。
她上前隨意挑了塊掀翻,原意是想看看砧木步道下有什麼,看到石頭下的東西后停了下來:「夏油前輩!」
「怎麼?」夏油傑立刻出現在她身邊,看到面前的慘狀他抬手攔住常夏要她後退:「警戒。」
橢圓形岩石下壓著一具扭曲摺疊的屍體,繩索尚未腐爛,肌理乾枯,蠕動著蛆蟲的眼洞幽幽望向發現它的兩人。
通行歌還在飄蕩,伴隨著最後一句歌詞結束,村子上空又響起一聲凄厲慘叫,就像人被什麼東西咬住那樣哀慟。燈火瞬間亮了起來,整個村子被這聲音激活,村民們舉著火把走出屋門:「又來了嗎!不是才剛剛祭祀過?」
「那裡有人!」
距離近的人一眼就看到廣場上尚未離開的常夏與夏油傑:「誰在哪兒?你們在做什麼!」
很快就有無數火把將他們團團圍住。夏油傑向前一步,將常夏擋在身後:「我妹妹不見了,我們正在找她。有誰見過嗎?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女孩,有這麼高。」他比劃了一下:「穿著藍色浴衣,名叫小梅。」
「怎麼可能!我們這裡從來沒有過小孩子,你在說謊!」火把越來越近,村民們做投擲狀:「你們一定和那個怪物是一夥的!」
怪物……咒靈么?
常夏慢慢將右手壓在木刀上,正在此時山本從後面擠了進來,轉身面向眾人:「這兩個人是今天才從縫隙掉下來的,我可以作證。」
村民們聞言忽然平靜下來,目光掃向高大少年身後的陰影,那裡還站著個女孩子。和所有人印象中應有的形象趨近一致——單薄,瘦弱,天真柔軟。
「原來是這樣,新來的?」
山本磕磕絆絆道:「是,我帶他們進的村子,可以肯定是人類。」
說完他轉過身沖著夏油傑埋怨:「不是告訴你們晚上不能出來么?」
「我妹妹確實不見了,她來得晚一些,你沒見到。」夏油傑非常堅持,常夏在後面表示同意:「是啊,小梅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就不見了。對了,剛才是誰在慘叫?」
「山本,既然是你帶進來的人,就由你解釋,我們去看看今天是誰走了背字。」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村民們撤得就像涌過來時一樣迅速,很快這裡就只剩下山本和兩個咒術師。
常夏從夏油傑背後走出來:「山本先生,或許我們可以解決剛才被提及的『怪物』,對此您有什麼想要說的嗎?」她一動,恰好將遮擋著的骸骨露出來,山本看了個正著:「啊!」
他驚恐的叫了一聲:「是那個妖怪!」
「什麼妖怪?」夏油傑逼近山本,他真的很高,氣勢壓得對方几乎喘不過氣:「看、看不見!只在夜間出現。」
「你妹妹,可能也是被它帶走了……」
山本摔倒在地,哆嗦著從夏油傑的籠罩里爬開:「它會優先抓走女人和孩子。」
「原來如此。」夏油傑的表情此刻看上去有幾分不真實,就像隔著氤氳的霧氣一般朦朧:「抓走?你確定?她們都是被捆起來送上祭壇的吧。」
不然這些人為什麼會頻頻用那種覬覦又恐懼的眼神偷瞄朝日奈常夏。如果不是個咒術師,也許下一具躺在石頭下的屍體就會是她的。
這也是為什麼,村子里沒有女人,也沒有孩子。
而咒靈的真面目,也正是滿懷著委屈驚恐死去,死後也不得安寧的——「座敷童子」。
本來只是守護孩子與家族的假想形象,在融合了不甘死去的詛咒后變得越發殘暴,但又因為孩子天性中對成人的恐懼而不會主動攻擊,唯有等待獵物落進不完整的生得領域再慢慢折磨。
聽到這裡常夏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瞪大眼睛,轉身拔刀劈向佇立在廣場中央,被步道環繞的巨石。
灌注的咒力凝結出刀刃,如同江海傾瀉。
注連繩斷裂,御幣散落,木刀之下岩石被劈作兩半,藍色棉布露出一角。
「小梅?」浴衣的顏色和花紋都沒有錯,不久之前還抱著她撒嬌的孩子其實早已化作一具白骨。
所以她身上才會有令人眼熟的刀傷,那原本就是最開始被她砍傷的。
「常夏快後退!」夏油傑在後面大喊,裹著浴衣的咒靈本體抬起小手攥緊少女衣角:「姐姐……小梅好疼,好冷啊,這裡好黑,害怕,好痛苦……想要姐姐,也過來陪著小梅。」
普通人看不到咒靈,視線中只有白骨在動。細細碎碎,並非人間的聲音直接灌入大腦,那是孩子悲切的啼哭。
膽小的,偷偷窺探的,吃炸雞時臉頰鼓鼓囊囊的,柔軟又無辜的小姑娘。就這樣躺在巨石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黑暗與寂寞中,化作擇人慾噬的咒靈,又一次次被「祭品」的血淚喚醒,進而渴求更多。
「你說的那些,我們也不想那樣做啊!我們也都有家庭,有孩子,知道不能對自己妻子兒女做的事,同樣不該對別人的妻子和兒女做!但是,還有人等著我們回去……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如果不獻上祭品,就會像剛才慘叫的那傢伙一樣被殺死,死在這種誰也不知道的鬼地方!」
山本陷入崩潰,已經走遠的村民被他大叫的聲音吸引回來,這下所有人都看見了常夏和小梅。
「是怪物!殺死她!不肯放過我們的怪物!」無數聲浪重疊著,聚合成足以摧垮意志的污泥。
「滾開!」一支擲向她們的火把被踢飛,夏油傑擋在常夏與村民之間。面對這些表情猙獰的人,天枰自然而然傾斜向更加柔弱的幼女,他被激起火氣。
「夏油前輩,冷靜點。」清風拂過,是長馬尾少女揮刀彈開扭曲變形的咒靈,退到他身側:「這些人先是受害者,然後轉化為施暴者……不要讓自己變得和他們一樣。」
愛笑的眸子里不再閃爍著歡樂的光,烏沉沉的,常夏側首看向舉著火把被夏油傑震懾住的村民:「這個咒靈,會被祓除。」
「我保護你們,不代表我認同你們,更不代表你們是對的,我只是在履行職責而已。」單薄的肩膀異常挺拔,彷彿欺霜傲雪的松柏。
她轉身執刀,正對著只有咒術師才能看見的黑色異形「座敷童子」:「抱歉了,會快一點,盡量不讓小梅你痛苦太久。」
污泥翻湧著不斷滲入地面,尖銳到幾乎超出聽覺範圍的嘈雜噪音原來是孩子在哭泣尖叫。
藍色咒力不斷湧出,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河。
原身作為座敷童子,這個咒靈本體的攻擊性和夏油傑先前分析的結論差不多,沒有強出規格之外。骨刺、利爪、石塊,被咒力帶動著飛濺,像是肆意發脾氣的小孩子,毫無顧忌拿起手邊一切攻擊想要接近它的人。
常夏揮刀一一斬盡聲勢大過傷害的攻勢,頭一次有意識主動調用術式去判定「首級」所在。
尖嘯與孩子嘈雜的哭泣響徹整個領域,村民們恐懼不已,才不管那個與怪物作戰的少女最終會怎樣,一心只想除掉這個讓他們夜不能寐害怕著的威脅。
「去死吧,怪物!」恐懼突破臨界,火把紛紛飛向將所有人保護在身後的少女,常夏專註對敵,眼看火焰即將落在長發上也不閃不避,執拗著不肯將背後的村民暴露在咒靈面前。
時間似乎被放慢,火光中的少女抿緊嘴角,面容堅毅。
面前是咒靈必中的攻擊,身後是村民愚昧的惡意,即便如此,她仍舊堅守在認定的位置。
「你們!」夏油傑一一擊開那些火把,惱怒之下衝進人群選擇最高最壯的傢伙一拳打翻在地:「不想死就滾遠點,礙事!」
余光中,朝日奈常夏手執木刀,攪動著巨浪堅定斬向咒靈。
「首級」的判定成立,冥冥之中她聽到天邊隱隱傳來了一聲嘆息。
——悲愴中帶著不忍,卻又無可奈何,就像神明無言看著最虔誠的信徒踏上殉道之路。
咒靈周身臃腫的球狀體突然同時張開眼睛,那是一個個曾在黑暗中哭著祈求救贖的孩子。
「!」常夏揮刀正欲斬下,卻看到浴衣上自己親手給小梅打的蝴蝶結。她在求救啊,她在無數個暗無邊際的夜裡聲聲啼血。
刀刃偏斜,巨浪化作晶瑩潤澤的春霖,就像溫柔的春風拂面而過——【干天的慈雨】。
如果你向我求救,只要我能聽見,無論如何,我必然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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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看點
夏妹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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