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不速之客
林間雨後,枝葉上還殘留著水點,黑色的馬兒從大道上經過時,那水點便會隨著馬兒奔騰聲從枝葉上簌簌而下。
那是一隊輕騎,沒有盔甲,也沒有攜帶盾牌,來人黑衣,快刀,駿馬,卻是氣勢攝人,猶如潮流涌動。
林間本是綠色的,但那輕騎掠過之後,色彩也從單調的一色被狠狠地添了一筆。
黑衣帶刀,烏駿過隙,那添的一筆唯有一色,那就是純粹的墨色。
這是一隻從天山來的隊伍。
而天山之上,冰雪綿延千里,普通的人幾乎很難在那樣的環境中生存,當然,風雲第一邪派——「魔剎」除外。
因為魔剎宗的弟子長老,有魔,有鬼,有煞,有妖,有獸,有動物,唯獨沒有人。
就算有人,那也是妖魔化形的人!
而這支全部由魔剎弟子所組成的非人隊伍便是從天山之巔出發,白衣下雪山,黑駿過離江,一路東行趕到了這條幾近是無人的南方官道上。
來勢洶洶,若無所求,只怕無人相信。
所以這支隊伍是有目標的,而且目標就存在於這片樹林間。
就在輕騎一路賓士,輕鬆寫意地繞行著蜿蜒崎嶇的林間道路時,為首一人突然揚起了手,那是一隻蒼白之手。
雖然墨駿上馱著的存在不算是人,但那隻手卻是一隻普通的手,之所以是蒼白色,只因為那人戴了蒼白色的手套。
很少有人會戴白色的手套,因為這會讓人顯得很詭異,很不像是一個正常人。但那人還是戴了,而且你若是遠遠看了,便會覺得,這個人若是不帶戴著白色手套反而更顯得突兀。
因為「白手」便是那人外號!
隨著那人舉起白色的「手」,這股黑色的、奔騰著的潮流停住了,就如同是有人勒住了這「一整頭」黑色駿馬的韁繩,然後這匹由黑潮組成的「大馬」也不跑了。
黑衣白手駐馬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就在這股黑潮的前方,一輛馬車,雖然旁邊也有一輛,但黑衣白手的眼中便只有那一輛。
而他們的目標也只有一個,那人就是風雲國傳聞中瞳若璇璣,眸含陰陽的九公主——風雲流夜。
風雲國修真界傳聞,皇族九公主流夜擁有一雙算天之眼,可以卜算世間一切天機,甚至比那傳說中的無上神通六壬神算還要準確,而且公主修為越強,她的算力也會越強。
這樣的一個存在,幾乎沒有人不忌憚。
所以想殺她的人,除了那個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殺什麼人的舞勺少年,還有明確知道此行目標的黑衣白手。
黑衣「白手」,風雲國刺客排行榜第七。
而他刺殺,最擅長指揮輕騎以群攻之,以勢破陣。但他這次卻下馬了,而且是所有人一起下馬的那種。
若是以往,黑衣白手自然可以驅騎攻之,但他這次來是為刺殺,真正的刺殺!
一場刺殺可以不聲勢浩大,但絕不能打草驚蛇,打了草,驚了獵物,那麼再厲害的刺客也可能會失手。
尤其是面對有一雙算天之眼的流夜公主,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對方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即使是可以觀測天機的人,若是連人都察覺不到,即便算力再高也是徒勞。所謂窺測命運,終究還是觀測、計算、驗證、結果這四個過程。
人可以觀測到光陰流水裡的每一處脈動,可以查看九天之上每一顆星辰的運轉軌跡,但對於超出「人」理解範疇的命運海,終究還是要反覆驗算,數次求證,最終結果。
黑衣人群下馬後,身形瞬間便隱入了樹林當中,隨著時間一瞬一瞬地流逝,他們隱蔽、前行、繞后、包圈、合圍一氣呵成。
林間酒肆,雲清水被雲城書硬逼著吃下了一整碗蓮子羹,只見她氣呼呼的,模樣煞是可愛。
酒肆老闆娘似乎渾然不覺大禍臨頭,此刻她正痴痴地望著躺在雲城書懷裡的小姑娘,一雙眼睛大放光芒。
這世間居然還有這般可愛的「小娘子」,可愛得讓這位早已青春不在的「小姐」都覺得自己其實還可以再年輕個十幾歲,甚至上百歲都沒有問題。
秦玖月和流夜都是皺起了眉頭,而蕭逸風和雲城書原本笑意盈盈的臉龐徒然變色。
少女青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了馬車躲到了酒肆的房樑上,似乎是想睡覺,但剛入睡就被一陣風兒驚醒了。
那當然不是普通的風,而是風雨欲來的勢壓。
如果當一個普通人問修士,什麼是風時,修士是很難回答的,因為他也不知道風是什麼,只是當他感到危險了。
風就來了。
風兒最先來的是壓力,因為那一行黑衣已經來到了酒肆附近,繼而來的是風的漣漪,而那一行黑衣則把酒肆團團圍住,最後是狂風過境!
忽然,酒肆那層由木板圍成的牆壁被捅了個窟窿,一席黑衣、手染蒼白的刺客執劍殺出,恰似黑白無常向人索命。
流夜在意識到危險的瞬間便已經動了,而且是此生以來最快的那種,但她還是慢了,而且極慢極慢,慢得如同秋天飄搖的落葉。
風雨後,樹林間,酒肆里,那把攜風帶雨的利劍猶如一寸寒芒,只是眨眼便已從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胸膛里一穿而過。
那劍快得駭人,快到了劍從公主胸膛刺了一個來回,鮮血甚至都沒有湧出胸膛的跡象。
而不等那胸膛熱血有所反應,第二劍便已經到來了。
第二劍也極快,甚至更甚第一劍。
這一刻,風雲流夜竟是除了等待以外,便再無其他動作了。
因為對方實在太快,快到了她即便清楚地知道對方下一步的行動也無能為力。
原本她還是有些氣力後撤的,但第一劍在刺透她胸膛的時候已經剝奪了這一權力。
流夜只覺得渾身冰冷,雖然她不怕冷,也不怕死。
死是什麼?是一場永無止境的長眠嗎?
若是沒有任何煩惱,僅僅只是沉沉睡去的話。
似乎,這樣也不錯。
可是啊,她為什麼還是傷心了呢?
一滴眼淚從公主的眸中湧現,只是連那滴淚水都尚未湧出,第二劍便已刺入她的胸膛。
如果說,白手的第一劍是刺偏了,那麼第二劍便不會再有任何偏差。那把為飲血而生的利刃正好插入了公主的心臟,不多一分,但也不差一毫。
意識的海洋里,流夜的神識正一點一點沉浮著,彷彿隨時都有可能破碎。
真可憐啊。
明明這樣的人,再怎麼說也該迎來一場盛大的終結才對吧!有人這樣心想。
就在白手刺出第二劍的那一刻,一股可怕的危機感突然降臨到了他的身上,即便他之前一直都未曾有察覺,但那危機確確實實存在於某一個角落。
那是一隻「妖」!
一隻可以被大漠千百年來冠以天才的「大妖」。
但那「大妖」沒有名字,人們一般都將其稱之為「饕鬣」,也許只有這樣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它那樣的天才。
除此以外,她還有另外一個稱呼,一個人族公主取的稱呼。
「大妖」青靈出手了,而且也是非常快的那種,但可惜的是,白手逃了,準確來說是躲開了。
青靈一爪撕破了黑衣白手的殘影,目光中既無仇視,也無嗜血,而是流露著純粹的悲憫。
那個人怎麼可以死,怎麼可以就這麼死,怎麼可以死得連一個宏大的結局都容不下。
青靈覺得不應該,至少不值得,所以她在看到利劍二次刺穿胸膛的一剎那便出手了。
本來她覺得自己是沒有理由出手的,她在等流夜給她理由,只要流夜下了命令,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為這個名義上的主人殺開一條血路。
她自信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可這個人族公主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點。
所以青靈懊惱了,所以她便出手了。
「妖」就是如此純粹的東西。
兩劍刺殺了公主流夜的「白手」並沒有立馬離開,只見他站立在酒肆被捅開窟窿口,而他身後,黑衣如暗潮洶湧,只需片刻便可吞沒掉整個酒肆。
但在那之前,一朵血紅如花綻放,流夜就像是失去了支撐一般向後倒去,而那站立在一旁的車夫和侍女如同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一般撲地摔倒在了地上,一臉驚慌。
秦玖月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也是最先準備去扶流夜的,但她剛走到流夜面前,流夜的胸口便已染成了鮮紅。
只是流夜的意識還沒有消散,雖然她已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
青靈步履沉重地走到了流夜面前,天地之間的靈氣受她妖力所裹挾進入了流夜的體內,傷口奇迹似的開始復原,但已經噴涌而出的鮮血無法迴流,所以流夜依舊是危在旦夕。
「喲,這不是『饕鬣』嗎?」黑衣白手冷笑著開口,「你什麼時候也會為了人類動用力量了。」
青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她正在治療公主流夜的傷勢。
其他人終於也從剛剛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了,蕭逸風沒有動作,他警惕著眼前這個看上去萬分危險的傢伙,只要對方一出手,那麼他便帶著秦玖月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雲城書則把雲清水護在身後,哪怕那種保護很微弱,老闆娘和店夥計則一個皺著眉頭,一個躲在後廚一動不動。
黑衣白手見那「大妖」毫無反應也不動怒,甚至任其在流夜身上浪費妖力。
但他也沒有閑著,只見他拔出身後的斬魄刀,朝著秦玖月一行人緩緩踱步,而那口用來刺殺流夜的本命劍則回到了他的丹田之中。
他是一名劍修,一名最擅長刺殺的妖族劍修。
所以他並不害怕同為「妖族」的青靈,而恰恰相反的是,他有對付這位妖族同胞的手段,而青靈可能拿他毫無辦法。
「有人說,」黑衣白手一邊踱步,一邊開口繼續言語,「妖是其他生物從純粹的人的感情中所誕生的事物,所以妖帶著純粹的人性,但人卻把其叫做了『妖』,所以這對我們很不公平。」
黑衣白手看了一眼青靈,見對方沒有說話,於是他繼續說:「大概是那人遇到了像你這樣的人所以才說出了那樣的話吧,可惜了……」
黑衣白手故意停頓了一下後接著說:「可惜他應該沒有見過真正被所謂人性所裹挾過的妖族吧。」
「你想說什麼?」青靈冷冷著,沒抬頭。
「我想說,『饕餮』,」黑衣白手露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你太愚蠢了。」
黑衣白手說完,青靈便停止了治療。
意識海里,流夜的神識終於停止了顫抖,但屬於她的那盞生命之火依舊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