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識

小婉剛剛在公交車上看到了Howard3號樓的牌子，那就是offer（錄取通知書）上寫的語言樓的位置。剛才她仔細地看了，只要再走到那家快餐店，順著快餐店另一側的那條馬路一直走下去，應該就可以看到。她和張穎又確認了一遍，就自己出了門。

小婉不善於記路。雖然和張穎一起走了兩次了，自己出了房子的那一刻，看著周圍長得差不多的矮矮的房子，還是愣了一下。還好這裡的路基本上是橫平豎直，往左拐和往右拐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她摸索了一會兒，便看到了熟悉的大馬路。馬路的中間，車頭印著「75」的電車也晃晃悠悠的從遠處緩緩開來了。小婉掏出了車票，鑽上了電車，到了快餐店的那一站，下了車。

為什麼這裡到哪兒都長得差不多？小婉順著快餐店的那條馬路走了一會兒，前前後後還是只能見到一些住家。雖然每家門口的花都爭奇鬥豔，開得很漂亮。但是在這樣炎熱的午後走的時間久了，她實在無心再欣賞，只是拿書包里的畫本遮著腦袋，希望可以碰到一個人問問路。

她放慢了腳步，又往前走了幾分鐘，還是沒有看到剛才在公交車上看到的那個大牌子，也沒有看到一個人。來來往往的路上只有大車小車川流不息。正在有些灰心，想要往回走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穿著純白色T恤衫，天藍色牛仔褲的高大身影背著單肩包，飛快地繞過了她，往前走去。

小婉的眼睛亮了一下，輕輕喊了聲：「Excuseme（麻煩你一下）.」對方可能沒有聽到，還是低著頭在往前趕路。眼看離自己有點距離了，小婉只好快步往前趕了兩步，一邊追，一邊用力喊了一聲：「Excuseme!哎！Excuseme!」

對方終於停了下來，轉過身，摘下了墨鏡，看著從後面跑上來的個頭矮小的小婉，本來微微皺著的眉頭忽然舒展開，微微笑了笑。「你是從中國來的同學嗎？」

小婉聽到他地道的中國口音，心裡頓時覺得踏實了下來。走近了，她仰著臉看了看眼前的這個人，看著約莫三十齣頭了，大大的腦袋剃了個簡單的平頭。寬闊的腦門幾乎佔據了半張臉。眼睛雖然不大，長在一副濃眉之下，卻透著一股英氣。高挺的鼻樑下，嘴唇偏圓潤，沒有那麼稜角分明。整張臉讓人一眼看過便印象深刻。小婉幾乎在第一秒就在心裡給他起了個外號：大平頭。

大平頭知道了小婉的來意，很客氣地說道：「Howard就在前面了，我也要去。我們一起走吧！」說著，他又指了指前方，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腳步，走了起來。

「那你是在這裡上班嗎？」小婉也好奇地問起大平頭。

「我也來這裡上課啊！」大平頭說這話的時候，又笑了起來，笑容看著很溫暖。這也是小婉來到這裡，第一個對小婉展露了笑臉的人。

「你也上語言？」小婉看著大平頭，有些不可思議：原來自己還不是這裡最老的學生！又想了想，這裡是國外，和國內不一樣。活到老，學到老或許也很正常。

「嗯！」大平頭點點頭，指了指前方說道：「看！Howard到了！」

Howard3號門真的到了，2米多高的黃色的塑料板豎在地上，除了「HOWARD」幾個字母之外，還寫了一個大大的「3」。大平頭舉起手指了指小婉的左手邊，「2號門在南面，LindleHighway上面。你將來的專業課，應該是在靠那個門的比較多。」

小婉一聽東西南北，思路就混亂了，不過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這兩天裡面，她已經這樣糊裡糊塗地點了好幾次頭。大平頭看著她的表情，指著旁邊立著的地圖說道：「這是學校的簡易地圖，這上面的『1』，『2』，『3』就對應了學校的三個門。字母就是對應了各個教學樓。」說著，他又指了指上面的「LB」說道：「這個『LB』就是語言樓，就是我們前面這棟樓！」

小婉看著這張圖，就更覺得迷糊了。她想：不管對方再怎麼解釋，自己也不可能看懂這張圖，便還是點點頭，對著大平頭說道：「好！我想先去前台問點事情，過會兒我再回來看地圖。」

大平頭陪著小婉走到了語言樓二樓的reception（前台），就和小婉道別，上樓去了。

Howard大學的語言學院全稱叫做HowardUniversityEnglishLanguageInstitute(Howard大學英語語言學院。簡稱HUELI)。這裡的語言課程主要分成了幾種：除了小婉讀的這種與將來的大學或者研究生學習銜接的語言課程（EnglishforAcademicPurpose，簡稱EAP）之外，還有單純提高語言的課程(GeneralEnglish)，和專門分別為教育專業學生和護士專業的學生準備的課程(EnglishforTeaching/EnglishforNursing)。此外，這裡還是墨爾本幾大雅思考場之一(IELTStestcentre)。當然，所有的這些課程當中，還是EAP的學生人數佔了主要部分。

最近一期的EAP正在放假，整個語言樓顯得很清凈。Reception的西人女士難得碰到一個來問問題的學生，對小婉很熱情。但是聽完了小婉問的所有問題，她微笑著回答，「Goodquestions!Icanseeyouareverykeentostartthecourse.ButIamnottherightpersontoask.IthinkyoucangetallyouranswersontheOrientationDay.（你有很多問題啊！有問題是好事！看來你已經迫不及待想開始上課了！不過我不是語言的老師，所以現在沒法回答你。等到你們開學典禮的時候，語言的老師會回答你的。）」

小婉無奈地點點頭，又下了樓。回頭看了看語言樓，想想至少自己今天知道了語言樓的位置，也不算沒有收穫。她想在學校里逛逛，又怕走遠了，找不到回到三號門的路，便又來到剛才大平頭帶她看的那張地圖前認真地看了看。

這畫的究竟是什麼？小婉在心裡一陣困惑：是只有她一個人看不懂這張地圖，還是很多人都看不懂？為什麼不能再畫得人性化一些，讓自己這種看不懂地圖的人也能搞明白呢？正當她在心裡繞迷宮的時候，大平頭的聲音又從後面出現了，「要不要我帶你逛一逛學校，幫你熟悉一下？」

小婉對於身後突然來的聲音有些吃驚，好在大平頭的聲音相對比較低沉，並不會讓人覺得刺耳。她回過頭看著他，心中很想說「好！」，又覺得不好意思，「會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了？」

「不會啊！我正好要去2號樓那邊。正好我們一起。」大平頭還是友善地笑了笑。

Howard和小婉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大平頭帶小婉走過了幾幢樓。一邊走，一邊嘗試幫小婉和周圍的地圖對上。但是這些大樓並不像網路上、書上常常看到的那種國外大學里歷史悠久的建築那樣，當中一兩棟甚至有點怪異。或許這是一種個性，只是小婉沒有看懂。除此之外，墨爾本本身高低起伏的路面和充滿了原生態的城市氣息也註定了這所大學不可能像國內大學那樣建成標準的教學樓-宿舍樓格局。大平頭帶著小婉走過幾幢樓以後，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樹林里，還跨過了一座小橋，看到附近的居民穿著健身的衣服，帶著狗從旁邊走過。

「這也是學校的一部分？還是我們已經走出學校了？」小婉看著走過的路人和狗，還是把心裡的問題問了出來。

「好問題！」大平頭笑了起來，這裡的大學完全沒有圍欄，所以我也沒有仔細想過這段路算不算是Howard的一部分，但是馬上就要到圖書館了！你將來肯定會常去的！」

圖書館走到了，大平頭看了看身上的手機，已經三點一刻了。便說道：「抱歉，我還有事，不能再陪你走了。如果你不趕時間，可以去圖書館坐坐。」

小婉知道自己已經耽誤對方太多時間了，趕忙點點頭，再次感謝了大平頭。大平頭笑著說道：「不用這麼客氣！你忘記我們都上語言課了？說不定過幾天又碰到了！」

小婉也笑了起來，「你不怕我到時候又麻煩你？會不會老遠看到我，趕快繞道走開？」

大平頭知道小婉在開玩笑，也笑了起來。對小婉揮了揮手，便轉身離開。小婉看了看他的背影，要轉身去圖書館的時候，大平頭好像知道小婉的擔心一樣，又回過頭對她說道：「等會兒你出了圖書館，一直走，就是二號門，那裡也有tram的車站。如果，你需要坐tram回家的話。」

小婉笑著沖他點點頭。終於，這一次的點頭不再是唯唯諾諾的應付，而是出自真心的肯定。

墨爾本除了風土人情，地形地貌和南京不一樣之外，連氣候特點也和南京完全不同。熱了兩天以後，小婉睡到後半夜的時候，聽到外面呼呼刮著大風。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天氣忽然轉涼了。她早晨醒得早，又從箱子里找了件毛衣穿上，才覺得不冷。張穎還是十點左右起了床。把自己收拾好了以後，她從床下翻出個可以推的類似行李箱的布包，對著小婉說道：「今天這種天氣出門才算人性化。走！帶你去看看傳說中的CartonHill。這個推車你拿著！」

小婉遲疑地接了過來，上面可以看到曾經許多次蔬菜被擠壓后留下的黃綠色的蔬菜汁和長長短短的刮痕，看上去應該是用了好一段時間，也沒有清洗過。但是既然張穎叫她拿著，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推辭。兩人便帶著這輛小推車，來到了CartonHill。

下了公交車，樓下就是購物中心。購物中心外面的街道上，還有很多的飯館和小商店。小婉跟在張穎的後面，並沒有來得及打量任何一個地方，只是把她交待的需要拿的東西都放到了推車裡，然後去付錢。不一會兒，兩人又從購物中心走出來，到了外面的街上，街頭的飯館都寫了中英文，當中的中文更為搶眼。街上走過的人群里，華人面孔佔了主流，當地人倒是成了少數。小婉看著街上的陳設，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中國的某個二三級小城市。

張穎好像又一次看穿了小婉的心思，忽然說道：「在這樣西人是主流的國家裡，能住在靠近華人區比較近的地方，是福氣！你來久了以後就會發現，雖然來到了澳大利亞，但是自己還是中國人，不管是自己的胃，還是自己的思維。這是個能讓你在想家的時候想要繞一繞的地方。」

兩人在臨上車之前，最後又去了一趟西人超市去買牛奶。西人超市比亞洲超市看上去要寬敞明亮不少，各種各樣的巧克力好像贈品一樣，散步在了超市的各個角落裡，連貓狗糧的貨架那裡空出來的地方都是用巧克力來補缺。張穎站在一排各式各樣的巧克力面前，猶豫了一下，選了一盒正在半價打折的，又問小婉：「這裡的巧克力和國內的完全兩種感覺。你不想嘗嘗？」小婉看了張穎一眼，點點頭，也拿了一盒和她手裡一樣的。逛完了巧克力，又拿好了牛奶，兩人又推著小推車上了樓，去到了公交汽車站台。

這是一個環形的大站台，除了小婉她們回家的那條公交線路以外，還有十多條不同的線路。不但等車的乘客不少，各種各樣的鳥也是飛來飛去。除了烏鴉，還積聚了一些小婉不認識的鳥。這些鳥不但體格大，膽子也大。有個人一邊吃個漢堡，一邊在和別人聊天，剛剛側過臉，一隻烏鴉就快速飛了過來，熟練地從漢堡的頂端銜了一塊麵包，又飛快地飛走了。好像一個調皮的小朋友在和自己的好朋友鬧著玩。那個人發現了，也很無所謂。把烏鴉嘴碰到的那一塊撕了下來，扔給了其它的鳥后，又吃了起來。小婉看到這一幕，不禁又笑了起來。這個購物中心確實沒有南京的新街口看著繁華，但是從走路到生活卻沒有那麼快的節奏，人和動物之間的距離感也拉近了不少。正好適合自己這種反應不那麼快，也不那麼要求積極進取的人。

汽車來了，等車的人也紛紛湧向了車門。一位個頭比較高的阿姨也推著類似的小推車，站在了小婉的側後面。小婉餘光看見了她，趕忙把自己的推車往邊上挪了挪，回過頭對著阿姨說道：「阿姨，你站我這裡吧？」

阿姨謝過了小婉，和小婉換了個位置，又回頭對著小婉說道：「謝謝你噢！小姑娘！我等會兒還能麻煩你幫我搭把手，把車拎上去啊？」小婉看著眼前的這位長輩，年齡應該比自己媽媽大一些，個頭也比自己媽媽高大了一分。一頭短短的燙髮加上開闊的眉眼，顯得整個人很清爽。笑起來的時候更有一分慈祥。她爽快地點點頭，把自己手上的小推車交給了張穎，然後等阿姨上了車子的台階之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了阿姨的小推車，遞給了她。

等小婉和張穎上了車，發現剛才那位阿姨坐在了靠前的側面的那排位置，還指了指旁邊的兩個空座說道：「坐，坐！剛才謝謝你們了！」

小婉和張穎也道了謝，坐了下來。小婉聽著阿姨的普通話里夾著濃重的南京口音，笑著用南京話問道：「阿姨，你阿是南京人啊？我也是的！」

「哎呀！真的啊？那太好了！」阿姨一聽，趕忙丟掉了辛苦憋出來的普通話，直接用南京話說了起來，嗓門也高了一分，「正好，正好！說說話！這個地方無聊死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小婉小的時候，和鄰居家爺爺奶奶待在一起的時間很長，所以她很習慣和長輩說話。短短這一路，不過十五分鐘的路程，兩人聊了不少事。阿姨感慨地說道：「你們年輕真好！像我們上了年紀的人，身體一有點問題就不好恢復了。我的手腕都是前兩年給我孫子餵奶的時候抱得太多了。他是個小胖子。」

「是呀？那阿姨你不能自己出來買菜啊！要有個人幫你一把才行啊！」小婉擔心地說道。

「是的，是的！兒子有時候也會自己過來買。但是他太忙了，指望不了他。再說了，吃菜也要吃新鮮的，一次買一個星期的，不太好。哎，要我說啊，這個地方就是空氣比較新鮮。哪有國內方便！你看，買個菜要跑這麼遠！就這還算近的了。聽說離開華人區，好多中國人喜歡吃的菜想買都買不到！」阿姨一說話，就停不下來，好像要把之前找不到人說的話都一起倒出來。

小婉贊同地點點頭，但是這些現實並不是現階段的她關注的重點。年輕的好處就在於，心永遠看向了遠處的地方，覺得前方總會有更美好的風景。所以現在就算有什麼難處，也不會放在心上。

「哎呀，你看上去真小！來讀高中的？」阿姨看了看嬌小的小婉，又發出了感嘆。小婉趕忙搖搖頭說道：「不是的，阿姨，我們倆都在這裡讀研究生的。」「哎呀，真的啊？」阿姨又感嘆了起來，「你看得真不像噢！我還以為你倆是姐妹，她是姐姐，你是妹妹！」這話說完，坐在小婉旁邊一直看手機的張穎不由地微微撇了撇嘴，小婉比她大半歲。她來的那天，她就知道了。

好在阿姨發完了這個感嘆，也到了她要下車的地方，就在快餐店馬路對面的那個站台。小婉又幫阿姨把小推車拎了下去，和她道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