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鳥(長篇小說)第七章風過留聲第2節

小小鳥(長篇小說)第七章風過留聲第2節

小小鳥(長篇小說)第七章風過留聲第2節

毛人陪阿海到溪口鄉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前。

打開緊鎖的中堂門,細心的毛人就看到神龕前面燒過香紙,而神龕上面的觀音雕像,擦得尤為亮堂。

「李海,我去下大哥房裡。」毛人對著裡外亂竄嘴唇擅抖不時大呼哥的阿海說。

大哥的房間很亂,床上因沒有蓋被,顯得空空的。細心的毛人發現,床單被搓揉得很皺,上面有幾根女人的紅髮絲,床上的大黃枕頭被很隨意地丟棄在木地上。毛人皺著眉頭掃視著這日光燈照射下顯得非常陳舊黑暗的木房,他聯想到昨晚大哥對我微信之事,心裡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眼光巡視到黑木格子窗戶邊,就瞅見了堆放穀物的大柜子上面有著隨意擺放的本子與紙張。這時他的心嗖地沉了下去。他走過去撿視這些物件,這裡有兩本字帖,還有幾張透明的薄薄的白紙,這紙應該就是從字帖本上撕下來的,大哥在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毛人從稱謂中看出是大哥給李海的留言。

毛人告訴我們這些不規則排序的字行間,有許多地方被大片的水浸得一片模糊,他猜想那應該就是大哥邊寫字邊掉眼淚的緣故。因為阿海已經跑到外面去尋找他哥了,所以著急知道原因的毛人就不管不顧地讀信了。

從大哥的信里知道,當天晚上春花就將阿海那天的衝動極盡誇張地告訴大哥,並且在當晚就利用此事脅迫著大哥,大哥開始自然不信,但見春花說得活靈活現,且春花又將阿海腿根部長痣的細微處抖落出來,從不怕事的大哥就沒有了底氣。他很擔心春花張揚醜事毀了弟弟的前程,更害怕弟弟因此而成不了婚,所以那晚從不說謊的他,竟然假裝他自己喜歡春花,而且為了討春花歡喜,竟然發誓日後定會迎娶她。因大哥自始至終都是個潔身自好的男人,所以春花也信了他婚後愛她的行動,所以當晚她一邊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一邊收斂往日的慣性做著安分守己的婦人。自此後大哥心無旁騖地忙碌著建房,而春花也是實心實意地跟著幫忙,因為她心裡充滿著期待與夢想。毛人說:「春花竟然將大哥的承諾當真了,她心裡美美地想著是在建她自己的新房吧。她是以一位女主人的身份主動分擔著建房的辛苦與勞累呢!華兒,那天我們在給你拍婚紗照的時候,你記得嗎?她那麼安份,而且準備得那麼充足,那天你們四人的照片,在春花想來,就是全家福了,唉,只因為大哥說過,等李海成婚一月後就娶她,她心裡就安排好自己的未來了!可憐的女人!」

大哥當時的盤算是海子成婚後住在城裡,「海子,此事定不能讓華兒知道,聽了可就污了她那純潔善良的耳朵。」他想著即使春花那時再傳播醜聞,以她那臭名遠揚的名聲,沒有人可信!

大哥以為事情拖拖就過去了,可是他沒想到當天自己竟然會因房屋建成的高興事而樂極生悲。只因多飲了幾杯酒他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他對阿海說:「海子,春花已將我做的醜事錄了像,她威脅我將放到網上去,我這張老臉不要也算了,可是華兒呢?你與春花的醜事放出去,何個開交(怎麼得了)?」大哥說春花這女人太陰險了,他原來並不知道海子也被錄了像,只到目瞪口呆地看了春花現場播放自己丑態百出的錄像,聽到耳邊春花得意洋洋的話語『河哥哥,海子比你年輕,你的勇猛終究抵不上他,不信我放海子的好事給你看看,你們倆兄弟以後可得多學習學習,一起共同進步』(大哥不知道阿海其實最終未能成醜事,而且他腦殼也秀逗了,就是有醜事,在阿海是清醒狀態下,能讓她拍成嗎?大哥多傻啊,所謂的錄像只不過是春花故意作態嚇唬他而已),大哥說他幾乎完全瘋了,等他清醒過來撲上春花想著搜搶手機時,那手機卻不見了,可春花卻亂晃著她那肉身纏繞上來,她一邊吱咯咯地笑,一邊呢喃著亂七八糟的詞,大哥最後只得懊惱地起身,可是春花說,『河哥哥,你知道這錄像多值錢嗎?不過,你放心,這寶貝我不外賣的,我就留著我倆婚後助興。現在網上的那些貨色哪裡比得上我們,嚯嚯,真刀實槍地幹活......』大哥在信里氣憤地喊道,天底下還有比她更不要臉的女人嗎?毛人說,後面又是一片淚漬,所以又看不清楚,想來不是好話。

「海子,父母死時你才2歲,那時的困難都可以解決,找不到吃食我可以厚著臉皮向別人乞討,再怎麼也餓不著你的小肚子,你生病了我也能借著湊齊看病的錢,可是現呢?即使我死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可是要我從了她,與她結婚,那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唉,老天無眼啊,雷公菩薩怎麼就不劈死她啊,怎麼就不安排她去死啊,只有她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連續兩日大哥都想不出解決辦法,可是春花非但白日里粘著大哥,到了晚上她更陰魂不散。大哥關了門,她就邊捶門,邊唱歌,『河哥哥,......小妹妹情哥哥一對對,刀壓在脖子上也不悔,......撇東撇西唯獨你撇不下喲。』那鬼哭狼嚎的聲音分明就是想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要臉面的大哥只得無奈地開門,他說『海子,我現在天天求觀世音菩薩,我求菩薩快點讓壞人早死。』

大哥被她逼得抓狂,可春花卻滿不在乎地撇嘴道,『河哥哥,我知道你心裡輕蔑我,你倆兄弟都一樣,嫌我臟哪,可是我這人有個壞毛病,也可以說是優點,我不服輸,你們越這樣我越喜歡,現在你倆兄弟都有把柄在我手裡,這輩子還想逃脫老娘的手心?你不要與老娘說大道理,你們都說我不要臉,不錯,我就是個不要臉的biaozi,又咋了?河哥哥,你不是愛做好事嗎,你就將我這個不要臉的biaozi婆收了,那不就是修了天大的陰功嗎?』大哥又道,「海子,我兄弟倆怎麼這麼命苦,會遇上這種下流的東西?這麼多年都挺過來了,怎麼偏瞅著好日子來到時栽倒?與這個不是人的東西怎麼理論?今晚上她又叫囂,『我看上你們倆兄弟是李家人燒高香了,是你們祖祖求著我給李家傳宗接代的!』海子,大哥愚昧,真的想不出好辦法了,如她所說,我倆兄弟同睡一個不要臉的女人,打上她所說不要臉的題目,定會讓全世界人不齒的,到時我倆會被別人的唾沫淹死!還有華兒,天真無邪的她怎麼承受?這兩晚我不是人了,又被她逼著,睡覺了,老天,我真不想變成機器,變成畜生啊!.....」大哥後面的字又被水浸化掉,那是大哥在大哭啊。毛人說一個大男人哭得如此絕望,真的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毛人又說,春花是真不怕死呢還是傻乎乎的啊?難道她就看不出大哥已經心生殺意嗎?再怎麼著,眼睛里的神情應該看得出啊!

大哥的信是分兩次寫的,毛人說從字體上看得出。上面的那封應該寫在前,除了字體不零亂外,還因為思想里矛盾及搖擺比較明顯,可是後面那封信的字幾乎是很急切地亂畫的,非但不成行,而且許多字幾乎是符號,完全靠看信人自己去理會了。毛人分析道:「按我分析,前面那封應該是在春花睡后寫的,所以說這個春花也太大意了,她真的就是自尋死路。」

「海子,我下手了,這女人是自己尋死的,她怎麼能睡在我床上還如此心安理得地打鼾?她料定我是個膽小鬼嗎?料定我以後就成了她的玩物嗎?我只能與她拚個魚死網破了,也只有如此你們才能過安寧的日子了。我是拿枕頭捂死她的,這樣可以不臟我的雙手,拿開枕頭,見到她那死不瞑目的牛眼大睜著,我覺得特別解氣,哈哈,她這是做鬼也想不通的,我就是有勇氣殺她!海子,我現在要將她埋到堂哥墳邊去,料理完後事我自會向爹娘報到,你與華兒定要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這才不枉你哥的良苦用心。」李河凌晨4點絕筆。

毛人說到大哥的信時兩眼有淚,他花了幾分鐘穩定好情緒,才輕嘆道:「大哥是個有責任的男人,從他最後再補充的幾行文字看得出。唉,人世間難得找出大哥這樣愛恨分明,有情義的真漢子。」

毛人拿著信找到了阿海,並隨阿海爬上了他堂哥家的墳山。他倆一眼就看到了堂哥墳邊有個新徹的泥土堆,那個低低的土坯,淺淺地蓋著,從泥邊上還能看到裡邊露出一丁點花被角,原來大哥的被物被用作做裹屍布了。毛人說:「想來是大哥慌裡慌張無法給春花穿衣,要不就是他不屑給她穿衣,但是又想為她遮醜,才這麼急躁與慌亂地用被物將她包上吧。」那挖坑的鋤頭及鎬被大哥胡亂地丟棄在墳前,從新泥土的腳印看出,大哥最後是下山了。可是三輪摩托車就停在山下,大哥是棄車去哪了呢?

阿海一直沒有忍住眼淚,他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得跌跌撞撞。這個沒了思想丟了魂的男人幾乎完全退化到父母過世時的孩童模樣,他哭得昏天昏地分不清東西南北,在尋找大哥的問題上,他只是一味地盲從毛人。毛人制止了全村人再去翻山越嶺的想法,他就著大哥信中所寫的「向爹娘報到」的思路,一邊分派人手去阿海父母的墳地邊找,一邊又帶領著人們去河邊尋找。可是這分隊的人並不信他所說,他們的理由是會游泳的人身體都有本能的自然反應,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自己被水淹死的,何況渡船人來人往,沒有哪個瞧見屍體啊,就是淹死在河裡,也往下遊走了啊。

可是毛人的推測沒有錯,大哥真的就死在溪口鄉的河裡,那是渡頭上邊的一個小灣上。他肩膀以下的身體撲倒在河岸邊有鵝卵石上,肩膀以上的頭除後腦勺外整個臉全部浸泡在水裡,這個似口乾飲水的姿式,讓大家倒抽一口冷氣。鄉親們都搖頭嘆氣,熟諳水性的他們都肯定了大哥自尋死路的決心,只有這樣才能強制性地讓自己窒息而死。阿海不相信大哥已死,他將大哥的身體放倒在岸上,用盡全力地去按壓大哥的胸部,然後深呼吸往那已經腫脹發白且變形的嘴裡吐氣,當他那瘋狂的不能停歇的舉止最後被村上三四個青壯年抱拖著無法執行時,當他眼睜睜地瞧見大哥被人搬走了時,他象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毛人說:「李海無法接受親人與他陰陽相隔的事實,我們何況不是?」

毛人最後的嘆氣是因為村裡人的不懂法,他說:「村裡人的純樸中有著愚昧,在他們的思想中,春花就是個大壞人,她的死就是是罪有應得,幾乎是大部分人都盼著她死呢!而且全村人聽到她死訊后無不拍手稱快。李河此舉正好滿足了全村人的願望,自然是全村人心目中的仗義英雄,唉,沉痛之至!」

毛人回城到我家已經是夜裡十點,自從他們走後我因為體力不支就回了家,當時聰明的雪本能地感應到什麼,所以她在忙碌的婚禮中不顧雄偉的攔阻,堅持送我到莊園外。沉默的她在分別時擁抱了下我,最後她說,「華,不管結果如何,都好好地面對吧!」

母親是與我一起聽完毛人講述溪口鄉見聞的,她憤憤然地痛罵著春花,她對毛人說:「這女人太無恥太下流了,她就是該死,這樣的壞東西不早死,會禍害多少人啊,唉,只是可憐的李河,他為此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他怎麼這麼苦命啊,沒享到福就沒了,我還盼著他來城裡住......」母親揩著眼淚。

阿海並未喊我回去奔喪,母親一個勁地稱讚阿海的識大體。在她老人家看來,我是個陽氣很低的女人,不適合參加這樣的喪事,所以當她見我懇求毛人送我去鄉下時,向來溫柔的母親發了脾氣。「那不是正常死亡,死者心中的怨氣與凶氣形成的煞氣,專找陽氣很低的女人上身的,你去招那些不幹凈的東西幹什麼?你是想要我的老命啊?」

「姆媽,大哥對我這麼好,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送他最後一程的!」我很堅決地拉著毛人出了門,不理會母親背後的怒罵。

一路上我倆都不說話,毛人沉默地開車,我卻想念著大哥。有關大哥的一切片斷,都在腦殼裡風起雲湧。我不但想起與大哥短暫的相處,還記起了有關他的夢,第一回的夢是與他游泳的事情,大哥選擇自殺的方式,不是農村人,不是他堂哥慣用的方式「喝農藥」,而是以這種奇特的溺水方式,想到這兒,我心裡涼叟叟,這是否說明此夢為預兆呢?我還記起自己曾經還做了個怪夢,夢裡被鬼壓著,當時我說自己不舒服,他就挪身走的,走時是多麼不舍!我又聯想起大哥曾經向我說過他的夢,夢中的我戴著他編織的茶花草帽笑如仙子。

這些事情我怎麼就不能串聯起大哥的思想呢?我完全可以制止悲劇的發生啊。大哥最後微我的時間為周一12點前,而自己在凌晨一點本有過給阿海打電話的念頭,最後因為那丁點可惡的自尊心,讓我錯過了阻止大哥犯罪的最佳時機,那時大哥還沒有對春花動手的呀!那時春花才剛睡著呀!我為什麼就不給阿海電話啊?大哥的絕筆時間為凌晨4點,他做錯事情后還寫了留言,而且埋春花至少也要一個小時吧,我與老冰電聊結束時間還不到3點,我在做什麼啊?為什麼接二連三地錯失救人機會啊!我別過臉對著車窗,不想讓毛人瞧見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華兒,大哥自己的選擇,不是你的錯,請不要自責!」毛人停下車,抽出餐紙遞給我,並拍拍我的肩膀。

毛人的話與舉動更讓我激動,我情不自已地痛哭失聲,我的大哭讓我呼吸困難,最後只有語不成聲地對毛人說,「我就是...罪犯啊,眼睜睜地看著他...殺人,眼睜睜地看著...他自殺,我就是個麻木不仁的劊子手...這一切全怪我,怪我......」

不知道是否因為過於激動缺氧的原因,還是因為連續折騰沒有吃東西的結果,我的肚子一抽一抽地疼痛難受,最後一股熱流自股下流出,當我伸手在坐墊上摸到一手血時,我馬上聯想到肚子里娃兒的小命將不保,就不省人事般嚇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在鐵床上,看著挨擠著有四張小床的房間,見著日光燈下的白被白牆,我有點懵,見毛人正同拿藥水瓶的護士進來,腦瓜子才反映過來,知道自己被毛人送到鄉下醫院裡了!我將手臂藏在身後堅決不肯輸液,最後見捂著嘴連打著呵欠的小護士已經生氣不耐煩了,只得一邊囁囁地說出本不想說出口的懷孕事實,一邊小心地觀察著毛人的反映。

「華兒,你瞞得可真緊啊!」毛人抬了下眉,又轉向護士說,「美女妹妹,這些葯打得嗎?」

「有些藥物是對胎兒有影響的。」護士一邊回問題,一邊取下藥水瓶責備著毛人,「你這男人可真稱職啊,堂客懷孕了都不知道?這藥水可是配好的,不能退費的!」

「是,是,是我的疏忽,對不住啊,小美女。」

「什麼嘛,是對不住你堂客,跟我來吧,我們去問下醫生。」護士與毛人出去了。

當我忙不迭地檢查完內褲,確定好比月經量少得多的血已經沒有再流的時候,毛人陪著一位稍胖的中年女醫生進來了。

她詳細詢問了相關情況,然後安慰似地拍拍毛人的肩膀說:「第一次當父親吧?不用這麼緊張,你堂客是勞累過度引起的,靜卧兩天,沒事的,我們就給她輸點營養液吧,為了保險起見,也給她輸點氧氣,讓你的寶寶更聰明。」

「這是哪兒?離溪口鄉多遠?」見醫生走了,我問。

「老實地給我躺著,別想著去溪口。」毛人喝道。他按住我的身子,口氣又緩和下來說,「這是龍庵鎮醫院,離溪口鄉很近的,但無論如何我都不准你去了,你是孩子的媽媽,無論如何,你得負起母親的責任。」

毛人的話不容置疑,我很配合地張嘴接他餵過的麵包,一邊卻轉著念頭。我對大哥深深的愧疚之情比先前更強烈,不送他最後一程我心何堪。

「米師傅,我有個懇求,如果你答應了我就聽你的。」當護士取走我的氨基酸點滴瓶后,我說。

「大哥不僅是阿海的大哥,亦是他的父母!」見毛人不理會不說話,我繼續遊說,「你是他的師傅,此時你就是他全部的依靠,他對我說過,你亦是他的大哥,我求你了,你替我陪著阿海,也替我送大哥最後一程,我保證老實地呆在醫院,不亂跑,行嗎?」

「華兒,你想知道大哥最後補充的是什麼事嗎?」毛人見我嘮叨個不停,嚴肅地問。

「我猜那是對大哥來說很重要的事情!」我答,心下里卻在想,在那個驚慌失措的時刻,他還能放不下什麼呢?

「唉,他交待李海撫養黃狗兩兄弟,並且他認準善良的你定會同意的。」毛人又感嘆著大哥是位愛憎分明的真漢子,他說他去春花的家裡查看過,大哥將吃食都備在孩子的床頭。

「你見到過倆娃了?他們怎麼樣?」我問。我幾乎都忘記春花的孩子了,可是大哥卻在臨死前還放不下!

「可能是春花一貫放養的原因,他們知道餵飽自己。我去時,他倆正在吃大哥為他倆準備的油炸魚與泥鰍。唉,這麼丁點大的孩子,大概不能理解父母不在的憂傷吧,見到他倆與貓兒分享吃食時天真無邪的笑顏,真讓人落淚啊。」

「唉。」

「孩子是無辜的。」毛人說

「嗯。」

「我是說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得負責。這是大哥的侄兒,大哥多愛孩子,如果早知道李家有后了,他會不會選擇另外一種方式」毛人的眼光落在我肚子上。

「你是說我不該瞞著嗎?」我雙眼的淚水不禁又湧出,因為我想到,大哥說過想給我倆帶孩子,毛人的話不無道理,如果他知道我有了孩子,他定不會如此抉擇,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唉,華兒,你不要自責,這是每個人的造化,所謂陰差陽錯的定數,我們都無法改變,逝者已逝,只能節哀順變!」毛人哀傷的眼睛雖然是對著我,可是我知道他又看到了已經死去多年的女友了。

「米師傅,所以你能明白我為什麼要去溪口鄉了,現在我不能去,只能求你替我去儘儘心意了!」

「好,我去,你要守承諾。」毛人鄭重其事道。

「好,你得將那邊情況錄視頻給我,這樣我才會感覺到自己確實在陪阿海,確實在送大哥最後一程,這樣我才無愧於心。最後還求你一件事,我有孩子的事情只能是我倆人的秘密。」我拉住毛人的胳膊,眼巴巴地望著他,見他最後點了頭,我才鬆了口氣。

我正在等待毛人的視頻時,又住進一位病友。

這是位中年婦女,她是腸炎,來時不至五分鐘時間內,已經跑了三次廁所。陪同她的兒子約莫20歲左右,一直不嫌棄地陪她往廁所里跑。

可能是輸液起了作用,當這位婦女穩定下來時,她就支使著兒子給她找吃食。

「我的好姆媽也,這深更半夜裡人家老闆都關門睡覺了!你就知道吃,今天不就是吃多了撐壞了肚子嗎?」

從娘兒倆的對話中,我知道他們倆來自溪口鄉。母親在廚房幫忙,因為饞嘴過多吃了牛肉、狗肉,從而引起了腸炎的老毛病犯了。兒子怪她管不住嘴,母親則申辯自己是在家餓久的原因。兒子不想母親生氣,也不強辨。

「總算盼到春花死了,太開心了!」做母親的咬牙切齒地說。

「你看著我幹什麼?她跟我有半毛錢關係?」兒子不滿道。

「沒關係嗎?只差一點點她就做你的後娘了!」他母親說。

「媽,你說什麼話?成心讓人看我們笑話?」小夥子的眼睛掃向我,我忙假裝玩起手機,這時正好接收了毛人發來的視頻。

阿海抱著棺木,發出像狼般的嚎叫,那凄厲的悲鳴讓在場的鄉親們感同身受,老人們、女人們都抹開了眼淚。我的淚水像洪水般泛濫成災。一位被雙人扶著有著長長的白鬍子老者走進人群,這應該是鄉里人對死者尊重的儀式嗎?這位年紀約莫90歲上下的老人,被鄉親們肅然起敬地擁簇著,而他似總結般地對著眾人述說著大哥不易的人生。鴉雀無聲的人群中,阿海也強抑著悲痛,可當老者憶起當年李河在父母雙亡后,怎麼用瘦弱的身體支撐起這個風雨交加的家時,阿海再也止不住悲傷,又嚎啕大哭起來,才一天他就瘦得不成樣子,當他最後再也支撐不住搖晃的身體要倒地時,視頻斷了。

另一段視頻是封棺時,阿海死命地掰著棺材的最後一角,棺木底下,他哀嚎著,一邊呼喊著大哥回來,一邊用頭磕碰著黑漆漆的的棺木角。此時的他完全成了個棄嬰,一隻不知歸屬的流浪貓、流浪狗,唉,我可憐的阿海,你是如此傷心,如此悲慟,如此絕望,而我卻不能陪伴在旁,想到此時我突然哭出了聲。

「妹子,你怎麼了?」新進的病友問。

「姐,不舒服嗎?我去喊醫生!」小夥子說。

他倆的問話驚醒了我,我極力控制住哀鳴才轉向他們,可是小夥子已經出了病房。

「我沒事,我只是突然感覺孤單,讓你們見笑了。」我對病友說。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想家了!」女人快人快語。

「醫生問你是哪兒不舒服?」小夥子快步進來問道。當他確定我沒事就囑託我照應下她母親,最後他對女人說,「姆媽,海子哥的事我得幫著張羅,而且我還得回去幫忙抬喪呢!」

小夥子走後,熱心腸的女人見我不能入睡,就主動陪我拉呱。她將溪口鄉連死兩人當成大新聞告訴我。她有點失望的是我竟然沒有訝然失色。然後她又有板有眼地說起李海在操辦喪事的荒唐行為。她見我側過身子整個臉孔期待地望著她,益發說得細緻形象。

「一個大男人為死人化妝,儘管是親人,我們這兒也從來沒有過。而且李河那慘白的臉已被水浸泡得完全變了形,我們都不敢看,而李河卻很仔細地往死人臉上塗抹胭脂,還給他哥的嘴唇塗唇膏。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做這些化妝活時,他竟然出奇地安靜。」她見我疑惑地望著她,馬上又道,「海子可不是為了省錢,拐子葬儀師最後見到海子並未少他的紅包,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不止化妝這事,為他哥擦洗身子給他哥穿衣,這些他都親力親為不肯讓其他人插手。唉,做這些細活時李海就是沒有滴過一滴眼淚,我都弄不明白了,這個如娘們般又哭又鬧的李海,在做這些事情時怎麼就不聲不響地停了眼流水了呢?他是在想什麼?還是他在與死人的靈魂對話嗎?」

「妹子,人死了有魂魄嗎?」她突然若有所思地望向我。

「應該有吧!我希望有!」我說,心裡想著大哥,想著大哥的陰魂能來看看我,看看他的侄子。

「我們鄉里人都說有,可是我現在特別希望沒有!」她說。

「不要怕,是自己的親人,有什麼好怕的?如果真有多好啊,這樣就可以再見到逝去的親人。」這是我的心裡話。

她遲疑了下,說,「今日死的女人與我男人好過,我怕她死後的魂魄還來纏人。」因為我早知道春花這些醜事,所以安靜地聽由她發泄,相對於她的悲憤,恥辱,怎麼也比不上我們失去大哥的疼痛與悲傷。

「偷不是偷偷摸摸嗎?這偷漢子的壞女人哪能這麼理直氣壯呢?最可氣最可恨的是我家男人,她手指頭一勾就沒了魂!」她可能瞧見我並未就此震驚,就索性地說個痛快,「春花的大兒子黃狗就是我男人的種,當時我男人要帶野種回家,我能答應嗎?哪有這麼登堂入室的?這不要臉的騷貨本就不可一世,現在就著狗崽子,還想搶我的位置?所以那天夜裡,我趁我男人睡著了,就拿著剪刀去剪他的卵蛋,我想著只有斷了這個騷雞公,家裡才能安寧,正要下手時他卻被尿脹醒了。這一下他可嚇得不輕,尿都流床上了。呵,他一直當我是個軟蛋,自這晚后他就怕了,就老實了!」

「啊?」我愕然地望著她,想不到黃狗的親爹無意中就明朗了,想不到這女人竟然做出這番行為來。

「所以說杮子專挑軟的捏,女人就是不能太心軟。」她總結著說。

「黃狗你預備怎麼處理?」我問。

「唉,我男人倒想領回來,我堅決不同意,人要臉是不?黃狗來我家,鄉親們都會知道我男人與死人偷人之事!那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還有我兒子,他都還沒討親,有這個醜聞,做一輩子光棍?......」

女人仍舊糾結男人的往事,反反覆復,罵罵例例,沒完沒了啦,我卻在她那言語中逐漸入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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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鳥長篇小說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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