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意糕
眼前是一片混沌，忽然之間紅光漫天，喜樂喧囂。一張年輕的俊臉丰神雋朗，硃色吉服將他襯得神采奕奕。
看見這張臉，蘇韞芷心臟驟縮，忍不住後退：「滾，滾開！」
「韞芷，我處境維艱，你願在這時嫁我，我必不負你。」聶景勝眸光神情而溫柔，蘇韞芷胃裡一陣作嘔。
恨意上涌，她想要撕爛這偽君子的臉，誰知畫面一轉，一切天翻地覆。
她幾番籌謀，機關算盡，聶景勝終得儲君之位。時局扭轉之時，他卻迎娶了蘇燕榕。
登基大典后，她苦等的封后詔書落入了蘇燕榕的手裡。
「想不到你這毒婦如此心狹善妒，燕榕至今無出，銅爐里的麝香難道不是你的手筆？你陰險毒辣，連自己的親妹都要算計，怎堪后位？」
聶景勝一臉嫌惡，奪走她襁褓里剛出世的弘兒，「你既殘害別人的骨血，自己也不配有子！」
她雖常常黯然神傷，但蘇燕榕無孕根本與她無干！卻被扣上冤帽發落冷宮，從此忍受蘇燕榕無休無止的虐待折磨。
而許諾一生一世的聶景勝，不聞不問！
蘇韞芷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狂風大作，她忽然又聽見獵犬的狂吠。她看見弘兒蒼白瘦弱的身子，被幾隻畜牲撕扯著，紅肉白骨，滿地鮮血。
她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恨不得自己也變成一隻獵犬，啖聶景勝的肉，噬蘇燕榕的骨！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弘兒！」
蘇韞芷驚坐起來，渾身都被冷汗浸濕，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面色柔和的中年婦人移來一盞油燈，關懷又擔憂地看著她：「可是夢魘了？」
「榮姑姑？」
蘇韞芷一驚，榮姑姑是她娘的陪嫁，因她幼時手下的丫頭怠慢，娘親不忍，將榮姑姑給了她。後來榮姑姑又陪她入王府，卻被蘇燕榕使計害死。
這一筆賬一直記在她的心頭，可後來自己也深陷泥潭，再不能為她報仇！
此時的榮姑姑兩鬢還未曾發白，蘇韞芷一怔，淚水滾落，撲進她的懷裡：「姑姑，咱們終於又見了。」
榮姑姑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啞然失笑：「我的姑娘，做夢做傻了？不過離了一宿而已。」
一宿？
這一別，明明已經快七年了。
她原以為自己是到了陰曹地府里遇到故人，可是一抬頭，妝台上的菱花鏡里卻照出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一張清秀的鵝蛋臉上，烏曜石般的眸子清澈得如溪水滌盪過，濃密卷翹的睫毛上凝著淚珠。精緻小巧的鼻尖紅了一片，薄而嫣紅的唇委屈地向下撇。
蘇韞芷剎那間如遭電擊。
她的雙手完好無損，稚嫩而纖細的手指抓著榮姑姑的衣角。四周光線昏暗，熟悉的陳設擺件，分明是自己未出閣時的閨房！
她這是在夢裡，還是真的回來了？
見她呆坐著，榮姑姑順了順她墨緞一樣的長發：「小姐既然醒了就起身吧，今天是小少爺的三歲生辰，小姐不是說要親手做一碗長壽麵嗎？」
「生辰?」
蘇韞芷錯愕地盯著她，待反應過來，伸手揭開被子，光著腳就朝外面狂奔。
她的弟弟蘇霄，便是在三歲的生辰那日夭折的！
懷遠侯蘇修平如今聲名煊赫，其父卻不過是個最末等的縣吏。他自幼飽讀詩書，十八歲時受晉州知府賞識，知府竟將自己疼愛的幺女下嫁於他。那個女子，便是蘇韞芷的生母宋微娘。
后蘇修平入京殿試得中狀元，遠在晉州的岳丈卻急病而亡，宋家一落千丈。他為了仕途，迎娶丞相之女薛華素，竟將自己的髮妻貶成妾室。宋氏失去家族依仗，又身懷有孕，不得不忍氣吞聲。
在晉州時，蘇修平的通房柳琴如便生下長女蘇惠君，后宋微娘生下次女蘇韞芷。薛華素成為嫡妻后，誕下三女蘇燕榕。一口氣得了三個女兒，往後數年，府里竟再無所出。
老夫人心急如焚，為蘇修平做主娶回貴妾文柔月，此舉卻將薛華素得罪個乾淨。若是蘇韞芷未曾記錯，後來老夫人夢中猝死，恐怕與薛氏脫不了干係。
文姨娘入府後，接連得了兩個女兒：蘇墨然和蘇墨音。這下子，老夫人和蘇修平更是急得團團轉。沒有兒子，豈不是要絕後了！
在蘇韞芷十歲這年，宋微娘誤打誤撞，竟然生出了蘇修平的長子蘇霄。從此，一向隱忍避世的宋氏成了薛華素的眼中釘，而那個孩子則是薛氏的肉中刺。
這些塵封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湧出，讓蘇韞芷有恍如隔世之感。
今日是蘇霄的三歲生辰，那她豈不是回到了自己十三歲的這一年？
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蘇韞芷急匆匆地衝進蘇霄的屋裡，便見床上坐著一個粉嫩可愛的孩童，已經換了一身棗紅色的喜慶小襖。外頭天才蒙蒙亮，丫鬟就捧上一盤點心：「小少爺餓了是不是？先吃上一塊如意糕，生辰這日吃了如意糕，一世吉祥如意。」
這倒算是大周京城的風俗，無論老少，生辰這日用的第一樣東西必是如意糕，也是圖個吉利。
蘇霄眨著又大又圓的眼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送。
「霄兒！」
蘇韞芷低喝一聲，上前打了一下蘇霄的手，將他手裡的點心拍落在地上。
看見自己的如意糕碎在地上，蘇霄嘴一扁，委屈地看向蘇韞芷：「阿姐。」
「二小姐這是做什麼？今兒可是小少爺的生辰，怎麼就出了這麼晦氣的事。」一個五大三粗的婆子走出來，眉頭一皺，臉上的橫肉都猙獰起來，「二小姐，您這樣也太不像話了！」
「放肆！我還輪不上一個婆子來教訓。」
蘇韞芷杏目圓瞪，猶顯青稚的臉上透出不符合年紀的成熟和威嚴。她眸中的冷光如刀刃般鋒利，看得那婆子生生打了個寒顫，禁不住後退一步。
「這碟如意糕是誰做的？叫她過來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