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吱——」窗戶咧開一條窄縫，李靖把手按在案上，抬眼看去。
一團毛茸茸的影子從那條縫裡擠了出來，它在窗台上伸展了一下筋骨，一甩尾巴，又把窗戶關上。
李靖仔細打量這隻不速之客，只見它渾身黝黑，四隻腳掌有些白毛，還有一條長長的尾巴，尾巴尖兒又帶了一點白色，最奇絕的是，它額心還有一簇白毛。它睜著一雙黃澄澄的眼睛，嘴邊還帶了點似笑非笑的弧度，等它稍稍張嘴便看得著裡面尖利的牙。
這東西從窗台上跳下來，身手矯健地爬上李靖的案桌，在案桌一邊追著自己尾巴轉了一圈，坐定了，甩甩尾巴，才看向李靖。
「小黑?」李靖皺了皺眉頭，而後瞧見眼前那團東西開始不斷伸展，最終化作人形，坐在案邊上。
「你是?……」李靖訝然，驚得出聲。
「見過將軍，我叫安禾。」安禾應道，「平日里那孩子更願叫我小黑。今日到訪，是想請將軍幫我做一件事。」
李靖屈指敲敲案板，問道:「什麼事？」
安禾道:「將軍可知道，離陳塘關四十裡外，有座翠屏山?那裡面近日興建了一座哪吒行宮。」
李靖點點頭:「知道。」
「正是此事要勞煩將軍。」安禾道，「我要將軍毀了那行宮，碎了那金身。將軍可做得到?」
李靖瞥了一眼桌上的公文，敲案板的手不自覺握了拳，問道:「為什麼？」
安禾答道:「昔日令夫人有孕，有一遊魂徘徊陳塘關，恰借令夫人母體投胎轉世，只是那遊魂本就殘缺，若生下來本該是有些先天不足，后因封神之戰，闡截之爭，太乙令其大弟子靈珠子降生陳塘關，以做封神先鋒，亦投身令夫人母體轉世，那殘魂借靈珠子靈氣完全，這兩段魂魄交織混雜，叫夫人懷胎三年，才成就了今日的哪吒。如上種種，我想李將軍也有所知覺。」
「我為的便是那遊魂，靈珠子性主水屬陰，而那遊魂性主火屬陽，兩者陰陽交泰，如今密不可分。靈珠子要做闡教封神先鋒官，太乙便要除掉遊魂，復生靈珠子，毀陽滅火，那翠屏山位於九灣河以南，陰氣滋生，又少陽光照射，四面環水，更是水氣聚集之地，如此下來，不出三年，那遊魂便會魂飛魄散，靈珠子便可同那魂魄分離，還陽出世。」
李靖鬆開拳頭，仍然屈指敲案板，「咚咚咚」一下一下。忽地邊上的油燈炸了一下，他才緩過神來似的，問:「若我當真滅了那金身，靈珠子同那遊魂可會有所損傷?」
「絕不會。」安禾道，「若將軍不信我，我可在此立誓，此前同將軍所說種種無半句虛言，若有虛妄不實之處，便叫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李靖露出驚異的神色，一點金光從安禾額頭處冒出來，上升到她頭頂處便不期然炸開，而後消失不見。
李靖看看安禾，很久才嘆了口氣，「既然如此，我便應了。」他在案上找了一張乾淨的紙，提起筆寫了幾個字。
安禾嘆道:「只是，他們可能會恨你。抱歉，將軍。」
李靖吹乾了紙上的墨跡，把紙細細疊好，道:「無妨，這是我李某的孽債，你不必自責。」
他把紙遞給安禾，道:「我相信你，因此我那孩兒便託付與你了，還有一事還請你答應，算作是我幫你的酬勞，如何？」
安禾接過那紙條，又當著李靖的面打開，細細讀完了，便施了個術法，把紙條燒毀了，她向李靖點頭道:「自然，還請將軍放心。」
李靖點點頭，看著安禾變回原先那小怪物，摳開窗戶，跳了出去。
這晚，李靖在書房裡，點了一支香。
次日清晨，李靖便帶兵前往翠屏山，在山腳下遇見一個糟鬍子老道，他靠著一棵大樹癱在地上，一邊的空地里擺了一套桌凳，桌上筆紙而已。
李靖從他面前走過，便讓他叫住:「大人，可許貧道為你小算一卦?」
李靖頓步看去，見他雖白須白髮，卻面色紅潤，一雙眼眯成一條縫，各自向兩邊挑去，其中似有精光閃爍，一身破衣爛襖，精神卻奕奕得緊。
李靖出身道家，因此不敢忘本，自想讓他算算也花不了多少時日，權當是接濟個老道便罷，也當是積德行善，便命屬下留候，自己到那桌凳邊去。
那老道一骨碌坐起來，爬上那吱吱呀呀直響的木凳子。
李靖問道:「敢問道長何處名山?什麼洞府?怎地偏在此處卜算度日?」
那老道人半點沒有答的意思，他從一沓白紙里抽出一張，把筆遞到李靖手裡，道:「請大人寫上一個字。」
李靖無奈地提起筆，剛要蘸上墨汁，便發覺桌上沒有硯台，而筆上已有了三分墨意，自覺有些驚奇，想這老道真有些名堂，隨手便在紙上寫個「大」字。
那老道把紙轉過來，撓撓下巴仔細看，解道:「大人此行順利，只是如何為之還當慎重，這'大'字便是一人，大人種這因，得甚果卻在一人，此人若通透了，則大人平步青雲，貴不可言。否則，不單大人性命不保，連同家人亦有性命之憂。」
李靖見他說得有些門道，便又問道:「敢問道長此局何解?」
老道摸著他的糟鬍子，道:「貧道在此也給大人一字，指此人名諱，還有一句忠告給大人，而後如何，便看大人造化了。」
李靖便道:「願聞其詳。」
老道提筆在紙上寫了一字，遞與李靖，又道:「父慈子孝，切記。」
李靖靜靜咀嚼這句話，只覺得恍然大悟，拱手道:「多謝道長指教。」便解下腰間錢袋遞與老道，老道抬起眼瞥那錢袋，道:「貧道為大人占卦，並非為了錢財，只是我那逆徒介入此事罷了。」
他站起身來，道:「罷罷罷，貧道先走一步，大人好自為之。」便收了筆，也不管那算卦攤子，便轉身離去。
李靖問道:「不知道長名號?」
那老道頭也不回，一陣狂風迎著他吹來，勾勒出他老年發福的身子骨，那大風吹迷了李靖的眼，李靖揉眼再看時，眼前已是空無一人，只剩了一句話還在原地打轉:「西天妙道，祖菩提。」
「菩提?」李靖自語道，「倒像是甚麼吃食的名字。」他打開手上的白紙，看見上面歪歪扭扭卻還算分明地寫了個「寶」字。
而後，他發現自己的錢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