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涅槃
在甘肅農村，在貧瘠的土地上成長著的孩子們，用一種近乎執念的不屈不撓，一邊經歷著苦難，一邊堅強地成長。但凡考上大學的孩子，十里八村的人都會一致認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是大山深處飛出的金鳳凰，受人敬仰和尊崇。
祖祖輩輩生活在小山村裡的人們，誰都不知道，這些變身金鳳凰飛出來的孩子，在大城市苦苦煎熬，苦苦支撐，最終只是為了活得和城市裡的大多數人一樣……
已經遠離家鄉小山村整整十年的阡陌，每每想起家鄉的那個小山彎，都有些恍惚，已經久遠到彷彿是另一個時空。模模糊糊地只是覺著，人這一生，在生活和時間面前欠的債，遲早都要是要還回去的。尤其當我們走到人生的三岔路口，面臨那麼多選擇的時候。
這中間，善良，就是最簡單的那一個選擇！
冥冥之中，善良的人總會有命運眷顧。
已然28歲的阡陌，都有些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長這麼大的，自己是怎麼走過那些事情的。偏著頭想了很久，腦海中出現的，只有高中時候，一個宿舍的那幾個姑娘輕快的身影，跳動在高中校園那一片三葉草叢中，嘰嘰喳喳，興高采烈地，尋找著屬於自己的四葉草……
15歲的那年夏天，媽媽把阡陌甩在屁股上的兩個大長辮子，親手剪去了，直到把那一頭略微泛黃，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的頭髮剪成假小子的模樣，才停下了手中的剪刀。阡陌的爸爸便揣著一個月以來，跑遍十里八村借到的八千塊錢，帶著阡陌去了縣城報道。
那一年，15歲的阡陌，拖著行李包，站在一中的校園裡，阡陌沒有絲毫的欣喜。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著爸爸把那一大摞由各種顏色的零鈔組成的八千塊錢遞交到學費交費處的時候，阡陌突然就淚涌滿眶。
和阡陌同一天來報道的，有很多學生。那一天，每一個前來報道的家長臉上都是無法掩飾的自豪，他們邁著輕快的步子，在一中偌大的校園裡走來走去，身後跟著的是自家那略顯青澀，卻又一臉驕傲的孩子。
阡陌在淚眼朦朧之際，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慢吞吞地去報名，然後拖著自己的行李，慢吞吞地向著宿舍的方向走去。那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一直低著頭。看著他有些單薄的身影，阡陌默默地想，原來被擴招進來的，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啊，原來，也有人上了一中會和自己一樣不開心……
不久之後，阡陌才知道，那天那個慢吞吞一直低著頭的男孩子，叫陸淵。不久之後，阡陌也才知道，自己上的這個高中，是多麼的讓人奔潰，自己最初的那些認識，也是多麼的膚淺而又無知。
開學第一天，阡陌走進自己的班級，就感覺頭皮陣陣發麻。因為一眼望過去，全部都是男同學。直到班主任按照個頭大小，男女岔開排座位的時候，阡陌才發現，將近55人的大班，竟然只有不到20個女同學。這讓從讀書以來，班裡女同學一直比男同學多的阡陌，彆扭了好一陣子。
很快，阡陌就發現，坐在自己身後的男同學，就是報道的那一天，一直低著頭有些落寞地走在一群意氣奮發滿臉燦笑的少年少女中間的那個。阡陌前後左右轉著頭看了一下周圍，新的同學到新的環境里，都很興奮，嘰嘰喳喳地和自己的新同桌聊著天。唯獨身後的那個男孩子，一直低著頭，很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阡陌斜了斜身子，看到他，想到自己被一中擴招之後的種種，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後面那個男孩子格外高瘦，雖然低著頭，卻看到前排斜著身子偷偷望著自己的女孩子。於是，朝著她撇過去一抹疑惑的目光。
阡陌看到那個安靜的男孩子看到了自己，咧著嘴笑了一下：「你好，我是阡陌，你叫什麼名字？」
身後的男孩子詫異了一下，淡淡地回了兩個字：陸淵！
聽到回話，阡陌突然很開心，有了一種在一群陌生的，比自己優秀的人中間，找到了知己的感覺，笑得更開心了。
看著一直緊鎖著眉頭的陸淵，阡陌偏著頭想了一會，便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中考考不好確實讓人很奔潰的，你看我就沒有考好。」
陸淵露出驚訝的目光，打量著阡陌。小姑娘噘著嘴，完全沒有注意到陸淵的變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我知道這很難過，我也深刻體會了那種絕望。不過還好，我們還有機會上一中啊，所以你得開心一點。我爸爸說，人開心了，生活都會充滿希望的！我都想好了，我要好好學習，我起碼要讓別人都知道，我並不比正式考進來的學生差才行！」
阡陌偏著頭又想了一會，覺著自己沒什麼說的了，就對著陸淵又笑了笑。
看著阡陌那純凈明媚的笑臉，看著那圓溜溜的大眼睛，和那一頭亂七八糟的短髮，陸淵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一下，說道：好！
接下來的兩周，阡陌認識了自己左右的同桌，並和他們建立了相對友好的關係。大多時候，陸淵都是很安靜地坐在後排，低著頭，默默的做著自己的事情。阡陌為了照顧陸淵的心情，總是時不時地轉過頭，要麼沖著他燦爛地笑笑，要麼扮個鬼臉逗得陸淵勾起唇角。到一中上學的日子，慢慢也就變得平順了，在這一群十四五歲的少年和少女中間，阡陌走進一中時最初那種讓人窒息的絕望和窘迫，也逐漸淡了下來。
唯一讓阡陌感覺很氣憤的，就是前排的那個男生。白白凈凈的臉龐，整齊的頭髮，穿著城裡孩子才會有的整齊的運動服，阡陌想的沒有錯，他就是在城裡長大，一直在城裡讀書，也一直很優秀的城裡的孩子。最初他轉過臉來盯著阡陌看的時候，阡陌還臉紅了好一陣。不過，接下來他的一句話，讓阡陌對他的好感，一瞬間全都沒有了。
他轉過來的時候，阡陌盯著物理書正在看課後題。他盯了阡陌三四秒，發現阡陌那一道簡單的題都還沒有做出來。開口就說：「你怎麼這麼笨，這都不會做，你是豬嗎？你是怎麼考到一中的？」
阡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他的聲音格外大，大得周圍的同學都轉過臉來看著他們。一瞬間，阡陌覺著很丟人。對，就是丟人，從讀書到現在，第一次被別人罵笨，第一次被別人罵是豬。阡陌的臉憋的通紅，一瞬間眼眶就紅了。
那個男生盯著阡陌看了一會，看到阡陌沒有任何動靜，就又開口：「你叫什麼名字啊？來我給你講講這個題怎麼做，你要知道，我進校可是我們班第二，做這些題都是輕而易舉的！」
一邊說一邊就要扯阡陌胳膊下的物理書。直到他扯自己的物理書的時候，阡陌才反應了過來。猛然間，阡陌就掄起手中的物理書，朝著那個男同學的腦袋甩了過去。
一瞬間，那個男同學被阡陌突如其來的舉動怔得好一會都沒有任何反應，連腦袋上被物理書砸得陣陣抽疼都忘記了。
阡陌砸完了，扯回自己的物理書，整理了一下，重新壓到胳膊下，瞪著眼睛恨恨地說：「我會不會做物理題關你什麼事？我笨不笨關你什麼事？我是不是豬關你什麼事？我怎麼考進一中的關你什麼事？」
過了足足有一分鐘，那個男同學還怔怔地望著阡陌。看他沒有動，阡陌氣呼呼地命令到：「你給我轉過去，以後你再轉過來一次，我就砸你一次！」
阡陌吼完，那個男同學迅速地轉過了身。
阡陌扁著嘴，一肚子的委屈。自己悶悶地坐了一會，就偏著頭朝後看了一下。正好撞上陸淵的目光。阡陌一下子就覺著自己更委屈了，輕聲地給陸淵絮絮叨叨地吐槽了很久。陸淵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直到阡陌吐槽完了。他溫溫和和地笑了笑，說這沒什麼的，我以前學習也不好，都從來沒想過可以上一中呢。
阡陌的心裡，一下子感覺舒服多了。陸淵拉過阡陌手中的物理書，仔仔細細地把阡陌不會的題，全部講了一遍。
在一中這群高傲的同學中間，阡陌是那麼的自卑。但是十幾年來，阡陌一直被小學和初中的老師當成寶貝一樣呵護過來的她，卻驕傲地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他們面前有多麼渺小。在這個偌大的班級里，在這一群陌生的人群中，看到一直安安靜靜，緊鎖著眉頭的陸淵，阡陌突然也就感覺內心很安靜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阡陌不斷地砸前排轉過頭來的那個少年，以及陸淵極其耐心地聽阡陌的吐槽，以及他一遍一遍給阡陌講解各門課的學習中遇到的不會的題中度過了。
不到一個月，阡陌已經和陸淵很熟悉了。起碼阡陌覺著，和周圍的其他同學比起來，陸淵真好。阡陌很開心地說，陸淵你對我真好，就像阿珂一樣好。不過好久都沒有見阿珂了，不知道他在自己的高中，過得好不好。
陸淵聽到阿珂的名字，微微抬起頭。阡陌不等陸淵問起，便自己巴拉巴拉地講了和阿珂有關的好多事情。陸淵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眉飛色舞，掛著純凈而又燦爛的笑容的小姑娘，側著頭默默地聽著。
阡陌講完了，還沉醉在自己的言語中。陸淵，在一中好不容易遇到你這麼好的朋友，你就做我哥哥吧！在我們家，我爸媽特別希望能有一個男孩子，我也特別希望能有一個對我特別好的哥哥。你這麼好，你就做我哥哥吧！
陸淵怔了一下，微微笑了笑，沒有吭聲。
阡陌燦笑著做了一個鬼臉，說好了啊，以後你就是我哥哥了，別人欺負你的時候，你就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人生，總是處處充滿意外。
從考高中，到走進一中，以及後來上大學，直至工作，阡陌每次想起來，總覺著，別人的人生似乎開了外掛，一路順暢，而自己的人生，則時時處處都是驚嚇。
到靜寧一中上學的第一個驚嚇，也在不久的將來，在一節物理課上來臨了，震得阡陌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和思維，開始認真思考前排男生罵自己的話，開始認認真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笨，是不是真的就是一個豬。
那是一節平常的再也不能平常的課，那節課年輕的物理老師脾氣格外暴躁。他講了好久，突然在黑板上寫了一道阡陌怎麼看都看不懂的物理題。然後轉身，問班裡的同學，你們誰會做，請舉手！
過了一分鐘，沒有任何人舉手。
物理老師在講台上踱著步，突然轉過身，說道：「請全班第三名上來做！」
一個胖乎乎的稍顯矮小的男生站了起來，慢吞吞地走了上去。上高中一個月了，阡陌只認識自己座位周圍的同學。於是很好奇地瞅著這個全班第三名的男生。
慢吞吞地上去的男生，在那道題面前糾結了很久，一筆都沒有寫上去。老師看了看，大手一揮，「請第二名上來做！」
阡陌前排的那個乾乾淨淨的男孩子，昂著頭快步走上了講台。他拿起粉筆就寫了起來，寫著寫著，突然就頓住，寫不下去了。老師搖搖頭，讓他站在一邊。
「第一名上來！」
隨著老師的聲音響起，大家都好奇地轉著頭看，哪一個同學是第一名呢？阡陌也很好奇地轉著頭四處尋找。過了十幾秒，只聽後排的椅子發出輕微的響聲，阡陌下意識地轉過頭，只見陸淵站了起來。
看著安安靜靜低著頭，緊鎖著眉頭的陸淵，阡陌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
阡陌完全忘記了，那節物理課是怎麼結束的，也不知道，那道題陸淵到底做出來了沒有。只是一直在想著，陸淵不是和自己一樣，是擴招進來的嗎？怎麼突然搖身一變，變成第一名了。過了好一會，阡陌才反應過來，奧，原來陸淵本來就是第一名啊！
從認識到陸淵是全班第一名的時候，阡陌突然感覺如坐針氈，無地自容了。一直以來，她竟然都當陸淵和自己一樣，是因為沒有考好，是因為在這些同學面前因為自卑，才一直低著頭，才一直緊鎖著眉毛，才一直那麼不開心，才一直那麼安靜。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想錯了！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地以為罷了！
心裡，驀然升騰起一股深深的自卑感，這種感覺，讓自己再也沒辦法面對陸淵了。然後，從周圍同學的口中，阡陌慢慢知道了關於陸淵的事情。
原來，陸淵是從靜寧縣最西邊的一個鄉鎮的初中考過來的，他用第一名的成績，一路從小學狂奔到高中，升初中是他們那個鄉的全鄉第一，考高中也是他們那個鄉的全鄉第一，來到一中去參加奧賽班的選拔，落選之後來到阡陌所在的那個普通班，獨佔鰲頭。
接下來的幾天，阡陌的頭一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書本里，再也沒有轉過頭去對著陸淵吐槽對著陸淵笑，再也沒有和陸淵講過話。就連前排那個同學轉過來繼續說著那麼難聽的話，阡陌都安安靜靜地聽著，再也沒有掄起書本去砸他。
聽著聽著，阡陌覺著他說得真對，自己就是缺根筋，自己就是笨，自己就是個豬！
前排的那個男生看到阡陌沒有了任何反應，突然伸出指頭戳了戳阡陌的胳膊：「喂，你怎麼不說話了。看在你這幾天沒有砸我的份上，我以後不罵你了，以後你不會的題就給我說，我可以給你講！」
阡陌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躲開了他的指頭，繼續把頭埋在自己的書本里。
阡陌一直在想，為什麼上了一中會這麼悲催？為什麼自己倒數第五名，卻這麼悲催地坐在了全班第一和全班第二的中間？為什麼自認為唯一的好朋友，竟然會是第一名？
兩天後的晚自習，阡陌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突然，感覺有人在戳自己的後背，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到陸淵戳著自己的筆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阡陌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又轉過身了。
過了一會兒，陸淵繼續用筆戳了一下自己的後背。阡陌直接忽視掉了，沒有轉身。
突然，一個小紙團從後面飛到了自己的桌子上。阡陌轉過身，看到了陸淵滿是疑惑的目光。阡陌轉身，拿起紙團小心翼翼地打開，上面只有兩行字：
你說過，以後我就是你哥哥了！
看著這一行字，阡陌突然有一股想哭的衝動。哥哥，呵呵，只是自己錯認的罷了！
阡陌提筆，在紙團後面寫了一句：你是第一名，為什麼從來都不說？你一直這樣看著我出醜，很好玩嗎？
寫完之後，沒有轉身，只背過手，紙條很快便被陸淵取走了。
又過了一天，陸淵安安靜靜地，遞給阡陌一個紙條，上面寫滿整整一大頁紙，詳詳細細地介紹了自己從小學到初中的學習狀況，還有自己一直以來最好的朋友。最後很確定地說，阡陌是他在一中遇到的第一個好朋友，希望阡陌能原諒自己沒有及時地告訴她這些。
也就是在陸淵寫的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阡陌第一次知道了海望，那個陸淵從幼兒園開始就是朋友的好兄弟。
認認真真地看了兩遍陸淵遞過來的那個紙條，阡陌憋在心底的自卑和無法言喻的怒氣，全都消散了。她又開始時不時地轉過頭，沖著陸淵笑，給他扮鬼臉，輕聲地向他吐槽好多事情……
對於十五六歲的少年和少女來說，成績好了如何，成績不好又如何，只要他們彼此，都當對方是最真心的那一個朋友，就夠了！
直到很久很久的後來，阡陌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只有真心，是遠遠不夠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就如同她和她的那些朋友們，一個個從最貧困的農村一路走來，每一次升學考試，都會快速地將那些看似同樣天真無邪的孩子，劃分著不同的等級，初中如此，高中更甚。
在這個大家都崇尚人權和自由的時空里，在這個人人都追捧富二代官二代和灰姑娘的故事的歲月里，在人人都覺著不讀書也能過得很好的日子裡，對甘肅貧困山區的那些孩子們而言，上大學，就是走出農村，走出貧困的唯一出路了！
而那些一路背負著全家人所有的希望和寄託，吃著鹹菜白飯，還要想著家裡的錢夠不夠花，只能靠著自己奮鬥的那群少年和少女，能一路走到大學，是多麼的不容易！
那一年，阡陌和陸淵保留下了初中語文老師布置的一項作業，寫日記。只是，高中的老師再也不檢查日記了。他們都在各自的日記本里，寫滿上一中的感受和見聞。從阡陌第一次發現陸淵的日記本的時候，陸淵的日記本，就成了他們秘密交流的場地。
阡陌從他的日記里，才發現原來陸淵並不是表面上的那麼安靜，他也有很多好朋友，他也有不想想學習的時候，他也有煩惱的事情。看著看著，阡陌就提筆，給陸淵的日記做批註了。
轉眼間高一第一學期已經過了大半，不知不覺間，班裡的五十幾個同學，都已互相認識了。阡陌總是昂著頭，一臉驕傲地，笑靨如花地告訴熟識的同學，陸淵是我的哥哥！
每次阡陌如此說的時候，陸淵並不言語，總是低著頭，只是勾勾唇角，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沒過多久，班裡的學生，卻都確定了一件事，阡陌真的是陸淵的妹妹！
阡陌和陸淵的關係，也就顯得格外親密。
那時候，阡陌和陸淵一直都是前後桌。那時候，面對阡陌，陸淵已經很少皺眉頭了，看到阡陌，他總是能扯出一個微笑。那時候，在阡陌的世界里，學習好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孩子。那時候，阡陌把這個成績好得不像話的哥哥當做榜樣一樣仰望和膜拜著。
阡陌不止一次地問過陸淵：我也沒有見你學習有多麼用功啊，你為什麼學習一直這麼好呢？陸淵只是淡淡笑笑，並不回答。任由阡陌自言自語般地嘀咕。
那時候，剛上高一的他們，學習任務並不重。晚自習的時候，他們悄悄傳著紙條聊著天。甚至有一段時間，阡陌突然迷上了郭敬明的小說。阡陌從生活費里擠了兩周，終於攢出來了十塊錢，她跑去舊書店買回來了一本《夢裡花落知多少》。
阡陌捧著那本書如痴如醉地看了三天，終於看完了。阡陌上課偷偷看書的時候，陸淵負責放哨。老師看過來的時候，或者走過來的時候，陸淵總是看似很無意地，或用書，或用筆，或用尺子，或用手碰一下阡陌的背。阡陌便一個激靈，把書一把塞到書桌的最裡面。
當然，也有糊弄不過去的時候。那是一節英語課，老師突然叫阡陌回答問題，阡陌站起來之後，腦袋一片空白，連老師問的問題，都不知道。正在阡陌急得直冒冷汗的時候，下垂著的手心裡突然多了一張紙條，阡陌很努力地平靜了一下心情，悄悄把紙條展開，慢吞吞地說出了那兩個單詞。
英語老師瞅了瞅阡陌，揮揮手讓她坐下了。阡陌悄悄回頭，沖著陸淵做了個鬼臉。
心驚膽戰而又如醉如痴地看了三天書之後，阡陌終於看完了。在看完的當天晚自習，阡陌就拉著陸淵，從下午六點半到晚上十點，仔仔細細、繪聲繪色地把小說的內容原原本本地給他講了一遍。
講完之後，阡陌還陶醉在書中的故事裡，特別感嘆：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很多的錢，買各種各樣自己喜歡看的書，然後每天都拿來看……
直到很多年以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陸淵坐在阡陌所上的大學圖書館三樓，抬起手看著陽光從指縫間一點一點地泄下來，腦海里出現的，都是16歲那年，坐在高一的教室里，那個15歲的小姑娘，輕聲細語、眉飛色舞地給自己講著《夢裡花落知多少》。他早就忘記她講了些什麼，只有那活靈活現的表情，和那笑得如同花兒一樣乾淨純粹的眉眼，在心底愈來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