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看分量
孫仵作,年逾半百,頭髮花白,寬額深紋。
由於常年守在義莊,這臉上就難免染上了一層晦色。
他先拜見了喬聲瑞,然後抬眼瞧了瞧一旁的萬寧,聽喬縣令介紹此人就是名噪一時的小神斷咸郎君,清癯瘦削的臉上有了一絲緊張。
雖說萬寧在樂溪斷了不少案子,但都是些偷雞摸狗、鄰里爭執的小案子,所以小神斷的名號多在市井坊間流傳。
身為仵作的他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傳聞中的小神斷。
「孫老丈,今日請你過來,是想問問今年立春發生於飛崖山的那起案子。」萬寧客客氣氣地問道。
「敢問郎君說得可是陳家兒郎的案子?」孫仵作躬著身子,有些怯怯地問道。
「正是這個案子。」萬寧道。
「那日驗屍之事我已報了驗屍官記錄在案,郎君想要知道什麼翻看卷宗便是。」孫仵作眨了眨混濁的雙目,言語間似乎不願細談此案。
樂溪縣的治安雖談不上夜不閉戶,但也是祥和安穩,這一年也就發生了這一起疑似殺人案,最後也被判定為意外。
現在過去大半年,忽然再次被問起,孫仵作心裡沒了底。
萬寧說道:「屍體驗報我已看過,其中有幾個問題還想向老丈您當面問個清楚。」
孫仵作表情瞬間僵了,嚅嚅應道:「郎君想問什麼?」
萬寧道:「那日你去檢驗了屍身,可覺有異樣?」
「異樣?一個從懸崖上摔下來的人,摔得那般血肉模糊,還能有什麼異樣?」孫仵作心裡更慌了。
「孫老丈,我見屍錄上記著死者五尺有餘,皮色黝黑,手掌有薄繭,手骨、腿骨皆斷,身上皮膚划痕不計其數……這些可都屬實?」
孫仵作連忙回道:「自是事實,我怎敢偽造?」頓了頓,孫仵作又道:「若郎君說起這些,當時,倒有兩處我覺得很是奇怪。」
「哪兩處?」
「一處是屍身當時摔得面目全非,是不是陳家二郎全憑衣著和身上特徵辨識。陳家人說二郎右手腕有一塊青色胎記,那屍體確實有。只是我卻覺得屍體上的那身衣服總顯得不那麼合身。」
「不合身?」
「是的。屍體身上的衣服穿得有些亂,且看著特別寬大,袖子也長了一截。」
「衣服上可有破損撕裂?」
「這就是第二個奇特之處,這屍體上的衣服雖然凌亂,卻是絲毫沒有破損,屍體身上倒是多處有著划傷、刮傷。這懸崖上多是荊棘、雜枝,人墜落時划傷不奇怪,但衣服卻沒劃破倒是奇了。」
喬聲瑞聽了這死者身上存在的幾處疑點,頭上不免冒了冷汗。
他雖不善刑獄推斷,但卻不蠢,若真如這孫仵作所說,那這屍體是不是陳棋澤就不一定了。
要是判錯了案,追究起來對他的仕途影響可非同一般。
「你個老賊蟲,當時怎麼不說?」喬聲瑞忍不住罵道。
「小老兒我原不過是個守著死人過日子的人,至於這驗屍不過城門外擺攤子——一個門外漢。
我為了糊口應了這萬人嫌的差事,卻哪懂那些彎彎道道。何況苦主一口認了是陳二郎,縣令您也決定結案,我一賤民多嘴多舌只會徒惹禍事。」
孫仵作重重嘆了口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發白,哀求萬寧和喬聲瑞道:「喬縣令,咸郎君,小老兒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剛那些話不過是我隨口說說罷了,不能作為證供。要是這案子有什麼差池,可不能全推脫到我小老兒身上啊。」
喬省瑞怒斥:「閉嘴,這案子能有什麼問題?」
孫仵作噤聲不敢多言。
萬寧和顏悅色道:「孫老丈,多謝你深夜前來,現這邊已無事,你可回去了。」
孫仵作此時巴不得趕緊回去,此時聽了忙不迭謝過萬寧,快步離去。
孫仵作一走,喬聲瑞黑沉著臉,悶聲道:「阿咸,陳棋澤的案子已經結了!」
萬寧眸色一沉,眼瞼低垂,紅潤的雙唇緊緊抿著,半晌才冷聲說道:「喬縣令,其實你已經明白這案子極有可能錯了。」
喬聲瑞俊眉緊緊擰在了一起,雙眼嚴厲地瞪著萬寧,嘴唇翕合,卻吐不出一個字。
他想說這屍體是不是陳棋澤已無法證實,何況陳家認定了是,那誰也不能說他錯了。
可是,心底那絲良知卻讓他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喬聲瑞後退幾步頹然坐下,道:「阿咸,我是父親大人遺表上書蔭補的官,三年一考一遷轉,即便不犯錯,最快也要三年才能升遷。
若是出了差池,罰薪、留任、平級調任也就罷了,很有可能還會被革職查辦。
到那時,我還有何顏面回京見我的母親,更如何告慰吾父亡靈。
阿咸,你真得忍心見我被罰?」
喬聲瑞戚戚的神色,哀求的眼神讓萬寧感到一陣難過。
在她來到樂溪縣之後,喬聲瑞給了她很大的幫助,也帶給她很多的溫暖。
如今讓她親手揪出喬聲瑞的這個錯誤,眼睜睜看著他被查辦,她確實做不出來。
兩人默默無語。
良久,萬寧啞沉出聲:「聲瑞哥哥,只要這個案子破了,救出敫七郎和陳四郎,功過相抵,上頭一定不會重罰於你。
何況你來到樂溪后,一直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對你也是讚不絕口,上頭會酌情思量的。」
「你有辦法破案?」喬聲瑞聲音低沉,眼睛里卻有了希望。
萬寧將目光移向門外,幽幽說道:「能不能儘快破案就要看陳員外的心中誰的分量更重了。」
說完,萬寧抓起置於一旁的披風,對喬聲瑞道:「縣令,與其這般垂頭喪氣,不如拼力一搏。我們現在就去陳家。」
喬聲瑞下意識地跟著起身,問道:「現在去陳家做什麼?已經快子時了,這也太晚了。」
萬寧頭也不回道:「晚一刻陳四郎就多一分危險,縣令難道不想早些破案嗎?」
喬聲瑞自然是想趕緊破案,將功抵過。
他不再多言,快步就跟了上去。
子時三刻,西榆巷陳家忽然火光衝天。
宅子里眾人齊呼,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千聲齊作,亂做一團。
不出片刻,西榆巷軍巡鋪屋的鋪兵們便趕到現場,帶著防虞器具、桶索、旗號、水囊、斧鋸等器具撲火救人。
而陳家宅子最西邊,太湖石景後面卻立著兩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阿咸,這麼做真得可以引出犯人嗎?」喬聲瑞聽著外面雜亂的聲音,頗有些擔心。
「行非常之事用非常手段,之前吳衙役已放出風去,陳家三房天亮就會動身去北方,犯人再不行動恐就難了,所以我們故意點火製造混亂,給他行動的機會,我想他會抓住這個機會有所行動。」萬寧面色沉靜,信心滿滿。
「可這犯人心思縝密,難保不會發現是陷阱。」喬聲瑞仍是惴惴不安。
「發現又如何?他精心布局不就等著這一刻嗎?即便會有自投羅網的危險,仇恨也會讓他鋌而走險。」萬寧自信地說著。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幾聲尖叫:「走水了,走水了!」
隱蔽在西廂房的兩名伏兵忽然跳了出來,只見一股火苗在他們埋伏的地方竄了起來,迅速燒著了附近的易燃物。
還沒等萬寧和喬聲瑞反應過來,就見西廂房有幾處也竄起了火苗,數名伏兵不明就裡跑了出來,原本幽靜的西廂瞬間也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