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舅劉老開
樹挪死人挪活。
十六歲過完元宵,二舅就用了小兩千塊錢從我爹媽手裡把我帶走了,準確講頭應該是「買」走了。
從小村裡說,人長十五,力頂半屋,更何況我還過了一頭,爹當時指著岔了口的碗說,老開你看看,這要吃破天的飯量一日高一日,碗就這麼大,事就那點錢頭,門都快吃倒了。
這可不是說笑的,那時候窮的很,拍拍屁股兩手凈,大白蘿蔔燉豬肉的日子也只有過年過大節有。
家裡出力氣不缺我這一個,純粹是白養一張飯嘴。
二舅拍我腦袋笑著說,你家的娃娃不是叫三寶嘛?你做老子咯又姓了個錢,沖這仨字前途無量嘞,這搖錢樹儘管交給我。
我當時雖然是臂膀長圓實了,可也懵懵懂懂的,不懂二舅這搖錢樹是什麼意思,我這一身就是苦力,搖個什麼錢?
總之我就這樣跟了二舅,後來的日子可有的說。
當時在整個村子里,就只有二舅能把我帶出這樣的困境。
要說二舅,我娘家姓劉,名字不知道都叫他老開,劉老開,那可是村裡頭的風雲人物。
一說玄二講牛,都屬我二舅排頭。
怎麼玄?當年河內河外飢荒鬧的閻王凶,樹皮草根都吃完了,觀音土都得拿命搶,是說餓殍遍地都不為過,當時村子里能吃的都吃完了,更別說是肉這種稀罕物。
可我當初二舅,手裡頭抱著一隻黑狗死活都不肯撒手,誰敢動他那隻狗就跟誰拚死命,好過歹過總算是扛過去了那陣。
苦日子到頭,二舅突然就把他那隻狗給殺了,誰也想不明白,但是據說殺狗的第二天,城裡就來了幾個大人物指名道姓要見我二舅,而且聽說頭都快點到地上了,那也是頭一回轎車進我們這個窮山溝。
風光,氣派,村裡人笑著說劉老開這是禿毛土雞飛枝頭,比得鳳凰還顯擺!哪代的祖宗攢出這福氣?可我二舅就是誰的臉色也沒給,愣是把人都得罪齊了。
但就是這樣,我二舅還是村裡的第一人。
為什麼,那就是牛啊!俗話說得好,把舵的不慌,撐船的穩當。
聽說二舅也是出去打工,在工地幹活兒的,可都是干工地的別人家回來那都是黑皮土臉兩手跟搓衣板似的,就我二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局裡的領導,實話講從來都沒缺過錢,回鄉過年最闊腰包最鼓的就是他,就是誰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麼。
但我真正知道他牛,還是我小時候,八歲那年我生出一場大病,腦瓜都快燒成爐子了,附近幾十里地沒一個大夫能救我,當時我爹媽都以為我扛不過這陣。
誰知道夜裡,我二舅提來一個做喪的白紙燈籠,放在我面門上,然後左手一鞭子啪的抽在地上,我記得最清楚,二舅當時好比廟裡的天王凶神惡煞。
二舅提著紙燈籠出了門不知道去了哪,我整個人就昏在地上,第二天清早醒來燒就退了。
我爹媽當時要殺掉那兩隻下蛋的金貴老母雞用來答謝我二舅,可我二舅不要,他把窩裡那隻雞公抱出來,端了一盆水放在我面前,然後把雞公泡在水裡,說讓我把手伸到那雞公底下去。
誰也不懂二舅想的是什麼,我就照著辦,誰知道我手剛往雞公底下伸過去,就在水裡摸到一雙冷冰冰的手,差點沒把我魂給嚇沒了。
可把雞公抱起來,水裡盆里什麼都沒有。二舅讓我把這事情咽在肚子里,誰也不能告訴。
從此之後,二舅在我眼裡,就是神仙一樣的存在。
現在神仙居然要帶我出去打工了!
鄉巴佬進城,看什麼都新鮮,頭回看到那麼寬的大馬路,全都是氣派的轎車,我走路都顯得拘謹。
真正厲害的是頭回見到大工地,那麼大的挖機,一鏟子能把村頭的大柳樹鏟倒,這要是砸人頭上不直接成了漿糊?
二舅把我安置在一片鐵皮棚子的宿舍里,工人都住那,我二舅也不例外。
但有一點讓我注意的是,別人棚子里是混著住的,就我二舅是單住一間,有水有電,床是闊的,不像那種上下鋪的鐵架子窄。
不僅如此,我二舅在這裡還相當有面子,逢人都給他打招呼,我跟著也沾光受了不少誇頭。
白天趕車,城裡東西看得眼花繚亂,倒到床上就睡,醒來的時候就快天黑了,二舅也不知道去哪了,問他的工友,都沒一個說得清,鞭打的快馬事找的忙人,我就只能呆在棚子里。
我坐在床邊,棚子里的是白熾燈,昏黃的一片,晃眼間我見到一點綠光鑽到屋裡頭去。
那是我二舅放衣服的地方,光線在那有些暗,我好奇心使然下摸過去,稍微撥開衣服,竟然在角落裡發現一尊紅面童子像。
還沒來得及看第二眼,外邊一道打雷般的斥喝聲把我嚇回來了。
回過頭看,是個我不認識的漢子,面相寬闊,看衣服應該是這附近的工友。
他過來問我在這幹什麼,我懵了一下,然後告訴這是我二舅的屋子。
看反應,他好像是有些意外,盯著我有些懷疑的眼神,然後嘀咕了兩句,我就聽見了劉老開三個字。
他鄭重其事的告訴我說,不要碰衣架後邊的東西,那是你二舅的命根子。
就那個紅面童子?
我問他我二舅去哪裡,他說:「李家鋪子那好像修橋出了事,你二舅過去一趟,按理來說現在也應該回來了,你呆在這別動就成,青白的臉皮容易吃跟頭知道吧。」說完他就走了。
按他話,我再也不敢亂碰東西,就老老實實坐在床頭。
就這樣,我也發現二舅這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折掉的木劍,散落的銅錢,還有燒過一半的香,甚至我還看到了一些喪葬用的紙錢。
棚子里氣味也有些怪,我以前在廟裡聞到過,說不上來是什麼,油油的。
棚子外頭響來動靜,進來的竟然是二舅,我立馬起身,二舅匆匆忙忙衝進來,蓬頭垢面,手上滿是血,看得我心驚肉跳。
二舅該不會是去外頭跟人打架了吧?
我心裡頭立即起火,二舅雖然不是我本宗人,在外就是自家人,不能讓人欺負了。
「三寶,快跟我走,出事了!」二舅上來就用沾血的手直接拉住我肩膀徑直往外走,立刻一股倒胃的惡臭撲鼻而來,這簡直比溝里的死貓還噁心。
好傢夥,二舅手上血怎麼這麼臭。
我懵逼了,這哪是打架啊,打架的鮮血怎麼會這麼臭?
剛走到棚外,剛剛那個工友喊住我二舅:「老開,出啥子事兒了,咋鬧成這樣?」他驚愕的盯著滿手是血的二舅。
「李家鋪子做橋挖出了人樁,不說了,再晚就真來不及了,三寶快跟我走!」
「老開你悠著點啊!」
二舅拉著我往外趕,看都不看我一眼,頭回見到二舅這麼著急。
顯然是出大事了,但是我去有什麼用?什麼是人樁?
說來也怪,我好歹也是家裡的力氣,但在二叔的架子骨手上竟然是沒有縛雞之力。
很快,坐車往城外開,外邊天黑了。
來到了二舅說的李家鋪子。
這裡已經亂成了一片,到的時候已經圍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拿傢伙的工人。
剛下車一個戴眼鏡的衝上來慌慌忙忙對二舅講:「老開,已經打死了百多條蛇了,到底怎麼辦?」
二舅問,蛇算個蛋,有打死皮子沒?
戴眼鏡的說有,二舅的臉色立即黑了,拉著我不由分說的往人堆裡面擠。
盡頭是黃條拉起來的隔離帶,幾個老闆模樣的滿頭大汗地交頭接耳,看到二舅就跟盼到了救星一樣。
在他們攀談的時候,我往隔離帶裡邊偷望,好傢夥,泥濘的地里全是斷成幾節的蛇,五顏六色,有的還吊著氣兒翻滾,都是三角頭,要命蛇,這個數怕是不止百了,哪來的這麼多蛇。
又有幾個工人拉著蛇皮袋子過來,一股腦把東西倒在二舅面前。
黃皮子,全是黃皮子的屍體,打死的。
作精的胡柳鬧命的黃,黃皮子是鄉下人的隱諱,不能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