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來他一直都心有不甘,對當年他們陳家的公司被韓家收購一事耿耿於懷,覺得這是我母親為了讓他入贅韓家而使的手段。事實上,要不是我母親的照顧,陳家那點產業早就在多年前的金融危機中消亡了。」
「當年我母親為了對韓氏集團的股東們有個交代,才以收購的名義對陳家的公司進行扶持。為了照顧那他可笑的尊嚴,她甚至連韓氏集團的大部分權力都拱手相讓,讓他主持大局,原本好好的一個職場女強人,愣是心甘情願變成主內的賢妻良母。」
「可惜的是,原來人家根本就沒有領情,而且早就在外頭有了女人,他在外面的那個兒子甚至比我小不了幾歲,你說可笑不可笑……再後來,他居然趁我母親病重,我在外頭陪伴她的那幾年,勾結韓氏集團里的老人,暗中轉移韓氏的資產,為他在外頭的那個兒子謀後路……」
韓東風的語氣很平坦,彷彿在述說著別人的故事,但是他眼鏡背後那一閃而過的痛楚,還是讓戚蘇萱不經意間捕抓到了。
「他負我母親在先,又腐蝕韓氏集團在後,我怎麼可能會放過他,所以我把他以及和他勾結的人都送去吃牢飯了,順便費了點力氣,把董事會也遣散了,還把韓家的財產全都捐給慈善機構了,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我就是把母親留給我的這些全送人,也絕不會讓他和他那個兒子指染一分。」韓東風苦笑一聲,笑容的背後,是對自家父親無盡的失望。
「這樣做值得嗎?」戚蘇萱認真地看著他。
她說的自然是韓東風把資產全都捐了的這個行為。
不說別的,單換成是她,是絕對做不到這個程度的。
這是得有多大覺悟,和多大的絕望使然啊……
她不是沒見過韓家有多昌盛,也不是不知道韓東風母親對韓氏的產業有多兢兢業業,雖說大部分權力都交給了韓東風的父親陳鄴城管理,但是剩下的那些,她都是照顧得很好的。
韓東風苦澀地笑道:「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了,韓家早就已經徒負虛名,沒了我外公外婆,沒了母親,只剩我一個人,怎麼能叫家呢?我不是沒想過再次把韓家的產業發揚光大,只是住著載滿回憶的祖屋,我總是忍不住觸景生情,我的背後已再無一人,獨自守著支零破碎的韓氏集團,又有什麼意思呢?倒不如了卻所有人的念想,把股份和地契都換成錢,拿去捐給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還能給韓氏集團留個好名聲,最重要的是,我讓罪有應得的人都得到了懲罰,這樣便足以。我相信外公外婆他們不會怪罪我的,當年我們韓家的先輩可以白手起家,我韓東風為何就不能?」
「都過去了。」戚蘇萱眉頭蹙了一下,「你做得很好。」
韓東風聽了戚蘇萱有些彆扭的安慰,臉色逐漸回暖,笑道:「你這丫頭,就是這樣安慰人的嗎?也未免太冷淡了吧?」
興許是身邊的人太難得,這次他並沒有過多地沉浸在關於過去的負面情緒中。
「不然要怎麼安慰?」戚蘇萱高傲地挑眉,看向韓東風。
「至少要給人一個安慰的擁抱啊。」韓東風語重心長地道。
戚蘇萱剮了他一眼,一臉『你沒毛病吧』的表情看著他:「韓東風,你是不是以為咱們還小?你不要臉,我可還要臉呢。」她可沒忽略過跟在背後的那群人八卦的目光。
韓東風寵溺一笑,一點也沒在意她的冷眉冷眼,反而有些受用,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哪能不知道戚蘇萱的脾性,剛剛得她一句慰藉,已然是很不錯了,還想得寸進尺,那是不可能了。
二人一路說著話,準確來說,是韓東風在說,戚蘇萱在聽,二人一搭沒一搭的,很快便到了他們定好的包廂位置。
韓東風十分紳士地幫戚蘇萱拉開了木門。
戚蘇萱禮貌地點了點頭,也展現了自己原本良好的教養。
韓東風和戚蘇萱身後跟隨的人們,也陸陸續續地跟了進來,均紛紛落座了。
Amadeus採購部部長原本是想著坐戚蘇萱身旁,一會兒好幫她擋擋酒的,結果沒想他屁股剛往自家戚總身邊那麼一墩。
戚蘇萱飽含深意的目光立馬便向他掃過來了,隱隱還帶了點警告的意味。
Amadeus採購部部長剛坐落的屁股頓時便僵住了:「……」
差點忘了,戚總好像一向不喜歡有人近她身的,特別是他這種已然發福的中年老男人,湊一個上去就死一個……也不是沒有不懂事的Amadeus員工為此栽了跟斗被辭退的。
Amadeus採購部部長有些小委屈,屁股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愣是在他和戚蘇萱之間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來,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莫離在方正宗他們走後,也很快換好了鞋跟了上去,但是萬萬沒想到,她這高跟鞋穿上沒走幾段路,如今便又得脫了……
在諮詢了一下路過的服務員包廂的具體位置后,莫離沒怎麼費功夫便找到了名曰『竹清廊』的包廂門前。
只是當她不經意間看到門口旁邊擺滿了鞋子的鞋櫃時,她頓時忍不住陷入了沉默,思考自己剛才換鞋子的意義到底何在,居然沒穿十來分鐘,就要被迫脫掉了,這樣根本起不到她想壓戚蘇萱那女人一個氣場的作用。
罷了罷了……
莫離無奈地扶著牆,認命地脫掉自己的腳還來不及捂熱的高跟鞋,然後和鞋柜上其他兩三雙女士鞋並列放一起。
眼見鞋柜上最首當其衝的,便是戚蘇萱的靴子,似乎還是Amadeus最新季即將要發布的款式,也就是現在國內外有錢都買不到的限量版。
因為早就申請了專利,所以倒也不怕被有心人偷了概念去,遂戚蘇萱每次都把自家公司未發布的產品穿得有恃無恐,這個莫離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她認得這靴子是戚蘇萱的。
所以她默默地把自己的鞋又往旁邊挪挪,並不想挨著戚蘇萱的放一起……畢竟攀比身高什麼的,暗搓搓進行就夠了,連鞋也來個分高低,她才沒那麼幼稚。
脫起鞋子來,莫離自然是乾脆利落的,只是這也讓她不由聯想到了很多東西,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按東華漓的建築風格,以及這進門還要脫鞋的儀式感——
莫離認為一切都是顯然易見的,這扇門的背後,八成是席居的布置,也就是中國古人的席地而坐,或者跪坐,東華漓的出發點自然是很莊重的,另外他們各種細節的呈現,也無不十分尊重我國上下五千年的文化。
但是莫離盯著鞋櫃里新舊不一的鞋子,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暗暗祈禱了一下,希望坐在這裡面的人都沒有香港腳,實在是她坐公交車的七八年生涯里,被一些光明正大地脫鞋摳腳的好漢們嚇怕了,那又酸又臭的腳丫子味兒,她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有點上頭……
收斂了一下眉間忐忑的神色,莫離嘴角掛起一抹有些距離感的淡笑,輕輕拉開了包廂的木門。
不經意的抬眼,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清暉——
包廂的整體色調是棕色為主,有現代元素的簡約,但更多是古風元素的淳樸,地板是木地板,黑邊為修飾,其他底色則是比四面的木製牆壁以及天花板稍淺一些的棕色;最吸引人目光的,便是那敞亮的超大落地窗,有一排稀疏的藤蔓由上而下垂了下來,給這落地窗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遮陽簾;落地窗下便是一張寬長且厚重的實木桌子,上面放著兩個白色陶瓷的花瓶,各插著一兩枝梅花,也不知真假,只是搭配著竹清廊包廂里細緻的內飾布置,看上去不乏幾分意境;目光穿過落地窗,外面是個不大的院子,其實說是過道也不為過,不過勝在景色宜人,一排排鬱鬱蔥蔥的竹子正對他們,秀逸有神韻,生機盎然,蓬勃又向上,真是叫人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當然,除卻落地窗下那群嘰嘰喳喳的人們不那麼討莫離的喜,其他事物都是十分合她的眼緣的。
主要人是複雜的生物,實在太容易讓她感到壓迫了。
大夥都坐著草編蒲團,圍在長方形的桌子上笑容滿面地相互交談著,眼看桌上只是擺了幾碟精緻的小糕點和三套茶具,看來主菜還未來得及上的,所以大夥們只得時不時互相倒個茶,嗑嗑糕點填填肚子,時而低頭淺笑,倒是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
但是因為人數太多的緣故,滿噹噹地坐了一大桌,乍一看真是讓莫離倍感壓抑,又忍不住心生焦慮了。
講真,要不是為了討生活,莫離一點也不想去接觸任何人,因為她骨子裡是個挺驕傲的人,害怕被人審視,也害怕被人惡劣對待,因為她從不擅長難堪;她並不喜歡自己的生活被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打攪,遂她對任何人都是三分設防幾分逃避,誰也不想接觸,也不想主動搭理,也討厭和人對視。
社交恐懼症大概說的就是她這種情況了。
好在說嚴重也不算嚴重,她尚且還能自我搶救一下,比如為了不得罪人,戴戴偽裝的面具啥的,一般人也不太能夠看得出。
說到底也是生活太難了,哪容得了她這樣的人矯情。
莫離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把焦慮和不安都狠狠地壓了下去。
她重新掛起一絲淡漠的笑意,笑意柔和了些許她身上冷寂的氣息,只是並未及眼底,遂給人的感覺,還是會覺得這個人不太容易靠近。
戚蘇萱正袖著手,微微偏頭,低聲和韓東風聊著他們兩家公司未來合作的走向,這會兒,眼角便不經意地瞥見莫離進來了。
這人進來了還不打緊,居然還若無其事地一屁股坐她旁邊了……
沒錯,莫離在戚蘇萱身旁的蒲團坐了下來,正是先前Amadeus採購部部長空出來的那個位置。
「抱歉……戚總,有點事耽誤了一下,我來晚了。」莫離落座后,作垂眉低眼狀,輕聲細語地和戚蘇萱打了個招呼。
儘管她不太喜歡戚蘇萱這個人,但是明面上對方是她上司,她是對方的下屬,人前該給的恭敬她還是得給的……為了工資。
對於坐了戚蘇萱身旁的蒲團位置,莫離倒是沒什麼覺悟,覺得再正常不過。
但是這個距離,對戚蘇萱來說,實在是太近了……
近到她只要一呼吸,鼻息間便能嗅到了身旁這人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
戚蘇萱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不自然,但更多的是不高興。
天知道她剛才眼睛瞪得多狠,才把他們採購部部長給嚇跑了,就連韓東風都被她攆到了桌子的另一旁,她和韓東風這麼熟了都不給破例,怎麼這個莫助理就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一心往她身邊湊!
戚蘇萱蹙眉,暫時停下了和韓東風口中的話題,轉身死死盯著莫離,那目光銳利得彷彿要把人戳上一個洞。
莫離雖然不喜歡交際,但不是傻,哪裡看不出戚蘇萱眼底明晃晃的不悅,至於這女人為什麼不悅,她用腦子想想剛才空著的這個位子,再看看一旁正襟危坐,和戚蘇萱的距離也差不多隔了一個人的韓東風,心下頓時便揣了幾分明白。
哦豁?敢情是這女人不喜歡有人挨著她坐?她這是撞對方槍口上了?
只是,在這包廂里,她就只認識戚蘇萱一個,雖然不太喜歡這個戚總是吧,可是其他人她更不喜歡。
所以戚蘇萱想攆她走,那是不可能的。
莫離的眸色閃了閃。
戚蘇萱眼看這個莫助理對她的眼色無動於衷,心裡越發覺得這個助理傻得可以了,這得多大的心才可以無視她赤^裸^裸的嫌棄?
她有些惱怒地抿起唇,正要開口趕人。
莫離便先發制人了,和她有些冷的外表不太相符的是,此時她盡顯熱情,滿眼真摯:「戚總,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代勞?是否是需要我去催個菜?還是您渴了,需要我給您泡壺茶?有什麼需要的,您儘管吩咐……」
這番突如其來的騷氣操作,差點讓戚蘇萱一口氣沒喘上來。
畢竟她從見這女人第一面起,對方就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
當然了,她也沒怎麼給人家好臉色看就是了,不過她自信要比這個禁慾臉好得多!
沒想到啊,她還真是看走眼了,這麼個高傲女人,演起兢兢業業的狗腿子助理形象來,還真是有模有樣,她現在要是再說出什麼讓她滾遠點之類的話來,倒顯得是她這個做總經理的不近人情了?
不過,這個莫助理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但凡她還有點人情味,前面的助理也不至於走那麼多個了。
戚蘇萱對自我這個惡老闆的定位一向理解得十分透徹。
遂對於莫離的故作姿態,她壓根就不為所動,繼續一本正經地趕人:「莫助理,別的暫且不提,你能不能先往其他位置挪一挪,我和韓總有事商談,旁邊不太方便有人。」
莫離的眉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
就剩這麼個座位了,還想她往哪兒挪?走廊嗎?這女人到底是眼神兒不太好,還是良心被狗吃了?她第一天上班就不讓她省心,壓迫壓迫別人也就算了,想欺負她?那是不行的。
於是莫離繼續造作,幽幽嘆了口氣,為難地皺了皺眉:「戚總,您的意思我懂,只是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位置了,我又不能坐到外面過道去,因為已經答應了人事部陳部長要好好照顧您,無論如何,我不能失職,望戚總見諒。同時您放心,不該聽的我絕不會多聽半句,也請韓總多多擔待。」
驀然被點名的韓東風,從圍觀這兩個丫頭一來一往的腥風血雨中回過神來,連忙沖莫離客套一笑,表示可以諒解。
別的人可能看不懂這幕平地波瀾,但是韓東風可是看著戚蘇萱長大的,哪能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性子,就連她是從什麼時候起就不喜歡身旁挨著坐人的這個習慣,他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遂莫離的這番舉動落在他的眼裡,真是不得了,她嘴上雖說著恭敬的話,事實上,她這分明是在忤逆蘇萱丫頭啊!
而且看那神色,並不是看不懂,意會未及,根本就是有意而為之……
微微打量著莫離,韓東風用手輕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眼鏡片背後的目光似乎有些深沉和若有所思。
莫離真摯的目光,在戚蘇萱眼裡,其實還假過PU皮,一看就是矯揉做作,另外咬字特別清晰的『陳部長』三字……分明是在提醒她『恃寵而驕』的底氣!
這人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要為難我,我就去找陳部長打小報告——
她會怕陳嘉慧么?
她當然不怕——
問題是嘉慧要是她被逼急了,到時候跑去和她老爸告狀的話,這意味著她的好日子就過到頭了……
這是什麼助理!真是要翻了天了!
戚蘇萱不可置信地瞪著莫離,她還是第一次遇到翅膀這麼硬的下屬,居然還打算威脅她?!
剛才她在車上心血來潮對她的那番好意,難道是餵了狗了嗎?
在戚蘇萱看來,她確實是喝不慣街邊那種十來塊錢一杯的果茶的,先不說到底有沒有功效,裡面添加的糖精已經遠大於她日常保持身材而允許攝入的糖分了,所以在她看來,她接受了莫離那杯果茶,便是在照顧她的面子了,所以莫離對她是應該心存感激的。
而在莫離看來……存她個溜溜球!
分明是她電話里聽到這女人聲音有些沙啞,才好心給她買了一杯果茶潤喉的,這女人不領情也就算了,領情了還要她記她的好?那不可能的,她根本沒有錯,哪怕是有錯也是錯在她自己腦子進水了,居然要給這種高傲的女人買十幾元一杯的果茶。
所以這會兒,這倆人誰也沒記誰的好,而且拗氣還拗得心安理得,都覺得對方差勁得離譜,沒心也沒肺。
二人之間的戰火熄了未及半天,又重新熊熊燃燒起來了。
比起戚蘇萱眼眸中明晃晃的惱怒,莫離則淡定得多了。
雖然戚蘇萱職位比陳嘉慧高,但是莫離從前兩天陳嘉慧和戚蘇萱短暫的對峙中,品出了很多東西,比如陳嘉慧和戚蘇萱交情不淺,就算不是不是一起長大的兩小無猜,肯定也是很多年的摯友,交情絕對是好到能知道雙方長輩的地步,畢竟戚蘇萱當時的退讓,便是礙於陳嘉慧這個好友的情面,或者她口中的『戚叔』。
所以莫離可以很肯定地下結論,哪怕陳嘉慧搞不定戚蘇萱的各種執拗,也還有那個『戚叔』可以投靠,所以她只需要牢牢緊抱陳嘉慧的大腿就可以了,一旦遇上什麼事,便把陳嘉慧這尊大佛扛出來走走,戚蘇萱這女人總會妥協的。
她並不以為恥,反而覺得自己這樣,充其量只能說是自衛,不然她估計也會很快成為這女人的前任——前任助理。
她原本是懶得管戚蘇萱什麼事的,但是落座時身邊不給坐人,這是什麼萬惡的資本主義家式矯情?
關鍵是這個遭殃的人還是她,遂這個坎兒,她就不得不過去了。
自家這老闆吧,為難別人,可以。
但是為難她,對不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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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離覺得戚蘇萱太高傲,脾氣差。
戚蘇萱覺得莫離脖子硬,小人嘴角。
遂兩看兩生厭——
一時半會,是不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