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Z市的生活節奏非常快,等莫離離開Amadeus公司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她剛走近公交站,遠遠地就看到53路車大搖大擺開走了,只留給莫離一個瀟洒的屁股和一陣廢氣,沒趕上這趟車,她只得再花上點時間繼續等車,結果不知不覺就迎來了下班高峰期,身邊的人越聚越多。
莫離撩起袖子看了看手錶,忍不住抬頭嘆口氣,人多起來坐車麻煩就算了,待會也不知道會不會塞車,回到住處估計都六點多了,明明只是半小時的車程。
「這季節
風多了一些
吹痛被愛遺忘的一切
而我卻躲不過這感覺
痛的無力去改變
誰了解
在我的世界
愛的信仰
已被風熄滅
就像離開樹的落葉
飄不見
已經慢慢凋謝……」
這時,莫離的背包裏手機鈴聲幽幽響起了杜雯媞的【雪】。
莫離在吵雜的環境中靜靜地看著公交車應該過來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機有來電,她卸下包一陣翻找,拿到手機屏幕上赫然出現的是『媛媛』兩個字。
心中的抑鬱當即便一掃而光,莫離抿嘴一笑,馬上按下了接聽鍵。
她和衛媛媛是多年的死黨,雖然不是一個大學出來的,卻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只不過後來因為二人讀的高中不同,便分開了,衛媛媛在Z市待得比較久,一知道莫離大學過來了這邊,倆人立馬就又『勾搭』上了。
「怎麼了?」莫離語氣柔和地對著電話那頭問道。
「莫離~~今天我一朋友生日,你也過來幫忙撐個場子好吧,我想你今天的面試也該結束了。」對面是媛媛甜甜的嗓音,和往日的慵懶天壤之別,聽那嗓子掐得,一看就是有所圖謀的。
「又不是你生日,我過去周圍一堆不認識的人,不去。」一想到到時候要被一大堆有說有笑的陌生人環繞著,想走也不能走,莫離就忍不住皺上眉頭。
她其實不喜歡帶著面具去應付形形式式的人,她只想安安靜靜的待著,不想被這個社會同化,在不想笑的時候強顏歡笑,她會覺得自己很可悲,在需要安靜的時候還要搭話,她會覺得心情很緊繃,她只想讓自己好過一點,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儘可能的少說話多辦事,什麼聯誼活動,一般她都是不參與的,照顧別人的情緒著實太累人。
二人頓時陷入尷尬的安靜中,憑著對衛媛媛的了解,莫離覺得她現在肯定也在電話的另一頭緊緊蹙起眉頭,接下來肯定是要開啟苦口婆心的模式了。
果然,片刻后,衛媛媛無奈地嘆了口氣,開始動嘴皮子了:「莫離啊,你怎麼還是這副德性,都過了多久了,為什麼還是不能從過去走出來……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總是這樣孤僻的話,這個社會要拿你怎麼辦?你想要的東西不自己伸手去拿,是不會有人主動送到你面前的。同樣的道理,如果你不主動去接觸這個世界,你什麼都不會擁有。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再讓一些無謂的人影響你,影響你的一生……」
莫離一直以來的種種表現,讓衛媛媛覺得她可能有輕微的自閉症,她為什麼會這樣,衛媛媛其實是知根知底的,所以她才更心疼她,她一直都希望她能夠有所改變,但她似乎並不能走出來,眼看著似乎對一切都能到漠然置之,事實上她至今還對這個世界充滿防備,如同刺蝟一般把自己團團裹起,內心抗拒著任何人的靠近。
衛媛媛的一番說話,令莫離像是被戳到痛處一般,抓手機的手莫名緊了幾分。
她有些生氣,有些人有些事她並不願想起,也不接受因此被人說道,但她無法對衛媛媛耍脾氣,因為,這大概是這個世界唯一一個真心想她好的人了。
莫離試著輕呼出一口梗在胸口的鬱悶濁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好了,好了,我陪你去,陪你去得了吧,還不快把你的嘴閉上。」
和衛媛媛相處那麼多年,她已經熟稔怎麼做才能讓對方乖乖停止說道,那就是事事隨她的願。
「嗯嗯,這就對了,那晚上八點見,地點在南華街的『渡口酒吧』,記得打扮得好看點兒,不要遲到~~~」見莫離這會兒答應得那麼乾脆,衛媛媛自然是喜不自勝的。
掛了電話,莫離無奈地揉著眉心,她是隨了衛媛媛的願了,可就是苦了她自己,罷了罷了,能少聽她幾句絮叨,她就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想起衛媛媛剛才說的話,她又不禁陷入深思,她知道衛媛媛於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她能夠擺脫過去的陰影,然後遇著一個心儀之人,最後她們閨蜜二人能夠各自穿著婚紗,同一天步入同一個教堂,和各自喜歡的人組建家庭。
畢竟在衛媛媛看來,莫離也老大不小的了,至今都沒談過一場戀愛,實在是叫人匪夷所思,歸根到底,還是她有個奇葩的家,奇葩的家,奇葩的家人,讓她從童年時期開始便吃盡了苦頭,她對他們是痛深惡絕,那些不好的回憶,更是一直影響她到現在。
想起記憶中的那二人,莫離不由一聲冷笑,只是也想起了從前和衛媛媛經歷過的那些時光,才覺得沒那麼心寒。
很小的時候,衛媛媛不願她被人說三道四,還曾經為了她,和說了她閑話的小孩子們打過一場架,儘管當時落了一身的傷,她卻還是去安慰哭哭啼啼的她;如今她們都長大了,衛媛媛還是心心念念地護著她,可是她們面對的已經不是當時的那群臭屁的小孩兒了,而是整個社會,特別是知道莫離因為過去的事,對組建家庭一事排斥得很,她便覺得倍感憂心,小的時候她還能為了自己的好閨蜜和別人打打架,可如今長大了,她也打不過別人了呀,她也無法時時刻刻都待在她身邊護著她,她不願別人另眼看待莫離,所以她還是希望莫離能夠稍微改變一下自己偏執的想法,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和她的奇葩家人一般不靠譜的,她衷心地希望莫離有一天能夠理解這一點。
衛媛媛憂心的,莫離都懂,但她至今都說服不了自己不去介意過去,所以衛媛媛這心頭大事,她怕是無法幫她了結了。
人生,非得兩個人嗎?她一個人明明也可以過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她才不需要其他多餘的東西。
莫離拎著背包,面無表情地踏上戛然而止停在她前方的53路車。
53路車緩緩啟動了——
…………
夜晚燈火明亮。
馬尾高束、一身寬鬆皮衣,紅唇淡妝落落大方的莫離渾身帶著一股漠然氣質,舉步邁入了z市中的另一種極端繁榮。
渡口酒吧不同於那些小吧,它是z市最奢華享受的大型娛樂場所之一,深受z市年輕人的喜愛。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這裡都是最熱鬧的地方,這裡有數十個包間專供喜歡獨享喧鬧的客人們享受自我的空間;除此之外,一樓還有寬敞的卡座和吧台供喜歡燈紅酒綠的男女暢飲曖昧;以及有專門的舞池給喜歡夜生活的人自我放肆,舞池中間形形色色的男女不停的隨著震耳的音樂愜意地晃動自己的身軀,個個放縱肆意,瘋狂得宛如自己就是今晚派對的主角一般。
喧鬧尚可忍受,可時不時近身擦過一兩個醉鬼,迎面撲來的酒氣,這讓莫離不禁焦躁起來。
要不是答應了衛媛媛,她才不要來這種嘈雜紛擾的地方。
「離啊!莫離!我的好姐妹!」老遠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悅耳好聽的嗓音,只見一個清麗女人踏著細高跟一路喊一路張開雙臂沖莫離飛撲上來,棕色的大波浪梨花髮型被顛得如同她本人的步伐一樣飄逸。
「別想作機親我,你個吻魔。」莫離先見之明,用手按著女人的額頭不讓對方靠近。
對方沒有她高,任憑曳曳著手臂也觸不著她,掙扎了一會兒便只好放棄了。
「別按,若是妝花了我待會可還得去補。」衛媛媛佯裝不滿,摸摸自己的額頭,上下打量莫離,挑眉:「咋滴啦,咱家閨蜜長這麼漂亮,還不讓人親啊?虧我還大老遠出來接你,怕你找不到人。」
莫離白了她一眼:「謝謝你的誇獎,但是被你親一親,那麼大個唇印我還不得去卸妝,我可沒帶卸妝水。」
「我帶了啊!」
「……就是不給親。」
「那親嘴上行不行。」
「不行!」簡直一女流氓!
過生日的是衛媛媛的一個男同事,據說是個家境蠻不錯的小富二代,所以這個生日派對除了他們公司的一些同事,還有小富二代的一些親朋好友,數數來竟也有三十多號人。
衛媛媛的人生第一大目標是嫁個有錢有房的極品好男人,第二目標便是把莫離也嫁出去,期待倆人在同一天穿上婚紗共同步入教堂……所以像這種能結識到有品味的好男人的大好機會,她是不會錯過的,她覺得她的好閨蜜也不應該錯過。
曖昧的氣息籠罩著整個酒吧,絢爛燈光映照著盛滿威士忌的酒杯,觥籌交錯間曖昧的色調侵蝕著麻醉了的人們的心。
有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人甚合衛媛媛的眼緣,對方面容俊朗,總是嘴角含笑,一身筆直的西裝十分成熟有魅力,最重要的是衛媛媛還打聽到對方沒有男朋……額呸,沒有女朋友!
這簡直就是人間極品啊!
衛媛媛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愉快地過去勾搭了,然後倆人雙雙進了舞池飆舞,衛媛媛一邊豪邁地跳著,一邊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
衛媛媛轉個身一甩長發,張開雙臂心胸無比開闊,眉笑眼開,心道想不起來就算了,還是釣極品凱子比較重要呀~~~
莫離無語地看著在舞池裡玩得無比開心的衛媛媛,這個派對除了衛媛媛,其他的人她一概不認識,關鍵是這丫還見色忘友,把她一個人晾在這兒。
她舉目看了看四周,雖然剛才其他人各自都有自我介紹過,但是有那麼多的人,她怎麼可能一一記住,別人互相認識的,都在互相聊天,她又懶得裝熟絡去搭話,畢竟派對過後,誰還認識誰呢?
她一個人在一旁呆坐著,說起來還挺尷尬的,為了避免更尷尬,所以她起身去吧台的高腳凳坐落,順便點了杯果汁在獨自品嘗。
「莫小姐,我能請你喝杯酒嗎?」一把富有磁性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莫離回首,是一個相貌堂堂、舉止彬彬的男人,他也是衛媛媛同事生日派對請來的客人,莫離之所以認得他,是因為他也是衛媛媛糾結選擇的勾搭對象之一,最後以身高看似矮了三厘米被暗暗拋棄了。
莫離眉眼一彎,禮貌地舉了舉杯子:「不了,我還是比較喜歡喝果汁。」
「呵呵,莫小姐真是特別呀……我叫余崢,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能與莫小姐交個朋友呢?平常大夥約出來一起吃個飯什麼的。」男人攀著大理石吧台,自認為足夠真誠的表情注視著莫離。
莫離也倍外真誠地回視他:「謝謝,只是我最近在減肥,不能隨便吃東西。」
減肥還喝這麼甜的果汁!給個電話號碼有這麼難嗎!男人內心彷彿有百萬隻活生生的草泥馬在奔騰,僵硬著笑容一時不知如何下台階。
「抱歉,我想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莫離帶著歉意,微微一笑,轉身向衛生間方向離去,終於擺脫了壓抑的氛圍。
…………
洗手間的鏡子前,莫離一邊洗手,一邊若無其事地從鏡子中打量著周圍的裝修風格。
這也是她的毛病之一,看到裝修風格不錯的地方,便忍不住想細細研究一番,她對室內設計其實非常感興趣,以前讀書的時候,也是有想過往那方面發展的,只可惜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她並沒能如願,最後選擇讀的是金融學。
儘管當初讀的專業,以及她曾經做的工作,都和室內設計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地下線暗自堅守自己的愛好。
這一看,她還挺滿意的,整體以灰色碎紋瓷磚為主,一眼就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不愧是大會所的洗手間,不僅高檔大氣上檔次,空氣還很清新……
……見鬼,她到底在廁所里說的什麼。
莫離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腦門上掛著自我吐槽的冷汗。
仔細打量自己臉上的妝容沒花,莫離才放心地從洗手間走出來。
這時,她發現通往大廳的走廊上人頭攢動,似乎有人在鬧事,而一些好事的人們正在圍觀,正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莫離皺了皺眉頭,並不那麼想往人群中擠過去,便在人群外開遠遠站定,袖著手冷眼瞅著不遠處的一場鬧劇。
「這……這位小姐,你還沒買單不能走,咱們這杯子也不能外帶的!」走廊里,三個男服務生著急地團團圍著一個高挑的醉酒女子。
「什,什麼啊,我不是已經把信用卡都給你們了嗎?要多少你們刷多少,給我滾開……」醉酒女子搖搖欲墜地舉著盛著些許紅酒的高腳杯,酒紅色微卷長發肆意地披散著凌亂地蓋住了她的臉,乍一看真是前面是個後腦勺,後面也是個後腦勺。
莫離看了只覺得糟心,忍不住內心吐槽一句:跟個鬼似的……
『渡口酒吧』的吧台是點了什麼就需要立刻付錢的,卡位則是提前交好固定金額,多不退少則補的,樓上的包廂價錢相對較貴,所以是一般消費完散場才買單的,既然是被追著要酒錢的,那麼莫離猜想這女人應該是樓上包廂下來的。
「小姐,您根本沒帶錢包吧……哪有給我們信用卡呀。」三個服務生無奈地道,「您只拿了一串車鑰匙,是不是把包包忘記在車裡了,我們陪您去拿吧?」
「不可能!」醉酒女子一聽服務生的一番說辭,委屈地癟嘴了。
她的目光似乎無意識地在人群中晃了兩圈,最後定定地落在莫離身上,竟然推開服務生徑直向莫離這邊闖了過來。
莫離左右看了自己身旁一眼,方圓三米內都沒有一個人,霎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現在可以很確定,這醉酒女子就是沖她過來的。
夭壽了,她不就是吐槽了一下這女人像鬼嗎,現世報來得要不要這麼快?
莫離生怕這女人過來吐她一身,只得一退再退,最後被逼到牆邊了。
「曼梅,他們說我們沒給錢呢,你,你給他們說說,曼梅……曼梅……」只覺一股淡雅的香水味和濃郁的紅酒味道相結合,撲鼻而來,醉酒女子已經來到了跟前。
「曼……曼梅?」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這樣的名字呢,莫離不能更無語,敢情是這女的認錯人,找她撒酒瘋來了。
「曼梅,你剛剛怎麼站那麼遠不理我呢……我喊你也不回應……嗯?你怎麼不說話……」醉酒女子迷離地搖晃著腦袋,前額的秀髮披散開來,露出一張清美絕倫的臉,迷迷糊糊地強睜著眼眸,帶著淚珠楚楚可憐地注視著莫離。
那真是一張極好看的臉。
莫離甚至清楚聽到人群中,驀然看清楚醉酒女子臉龐的人們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莫離有些不知所措地和醉酒女子對視著,因為眼前的女人挨她實在太近了,讓她有些不適應,但看對方哭得那麼傷心的模樣,她一時不知道應不應該推開她。
就是這麼一愣神。
「嘩啦!」紅酒杯滑落摔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在那麼喧吵的音樂聲中,莫離卻聽得分外清晰,比任何人都清晰。
因為,這女人居然親上了她!
莫離只覺得世界霎時一片空白,耳朵里能聽到的,就是那一聲脆響后一陣刺耳的耳鳴。
她能看到圍觀的人們指指點點的模樣和百味交雜的表情——有震驚、有厭惡、有看熱鬧,她卻如同失聰一般聽不到任何聲音。
「哇~~現在都這麼開放啦?」
「可不是嘛!」
「哎呦我去,兩個女的居然親上了……真噁心,你爸媽知道你們這樣嗎?」
「噁心?吃你家大米啦?死直男癌,長這麼丑也好意思說人家。」
「媽的!你說什麼,說誰丑!臭三八!」
「就說你咋的了?你這車禍現場balabala……」
「阿輝,兩個都是美女哦!拍拍拍趕緊拍!放到微博肯定能紅起來!」
「靠!另外一個拍不清楚臉啊!」
回過神來,終於能聽到嘈雜的聲音了,卻發現圍觀的人更多了,莫離氣得渾身發抖,推開抱著自己的這個人不是,不推開又不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幹什麼。
醉酒女子頹廢地把腦袋擱在莫離肩膀上,喃喃自語:「曼梅……我錯了……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你……你給他們說說……」
莫離至今都不能從自己被一個陌生女人吻上了的震驚中反應過來。
這時,一位服務生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面帶微笑地上來拍拍莫離的肩膀,莫離扭頭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他的嘴巴動了。
「曼梅小姐,這位小姐的包廂房錢和酒錢都還沒付,一共三千五百九十八元,請問您是刷卡還是付現金?」
莫離氣得直哆嗦。
你才是曼梅!你全家都是曼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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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殺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