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止痛
那邊,穆清在病床邊熬了多久,這邊許檸就在隔壁的病房裡枯坐了多久。
夜深人靜,窗外只有不知名的昆蟲發出的鳴聲,隔著薄薄的一層牆壁,許檸能夠清楚地聽到父親無力的口申吟和痛苦的喘.息,心如死灰。
宋沛之坐在她的身邊,一雙乾燥的大手緊緊地握住她的,他試圖將自己身上的溫度都傳到她的身上。此時此刻,說什麼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且無力,他能做的,就是陪著她承受。
如果快樂是可以分享的,那麼痛苦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房間里靜悄悄的一片,只有一隻鐘錶懸挂在牆壁上,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指針慢慢、輕輕地挪動著,連外面的風都好像被凝結住了一般。
無邊無際的黑夜包裹著整片大地,幾乎要給人一種永夜的錯覺。還好,太陽總是會如約升起的。當天邊的夜色被第一抹晨光刺破,當第一聲清脆的鳥鳴從樹梢傳來,當街市上逐漸響起熙熙攘攘的小販叫喝聲,一直以同一個姿勢保持了一整夜的許檸,終於有了動靜。
她像是一個被裝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娃娃,突然就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卻因為枯坐了太久,雙腿血液不循環而麻木了,許檸雙腿一軟,直接跌坐了下來,然後被宋沛之眼疾手快地,一把拉進了懷裡。
女孩子的腰肢很軟,體溫隔著衣服傳到了他的指尖,生出一種灼熱的錯覺。
「還好吧,別太著急了,先坐著,我幫你揉揉。」
他不容置疑地把人按坐在床上,然後半蹲下來,伸出手輕柔地給她揉捏。
一夜未眠,許檸的眼下帶上了一層淺淺的青色,她定定地看著宋沛之,一滴晶瑩的淚珠毫無預兆的就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他的手背上,濺起一大朵水花。
「怎麼了?是不是我把你按疼了?」
「嗯...」許檸點了點頭,眼睛裡面的水霧不住地往外蔓延:「疼,好疼。」
宋沛之的左心房鈍鈍地疼了一下,低下頭在她的膝蓋上吹了一口氣,溫柔得一塌糊塗:「疼就哭出來,沒關係的,我知道是你是因為腳麻了。」
許檸用雙手捂住了臉,單薄的肩膀不住地顫抖,積壓了一整晚的情緒好像在這一刻全部都爆發了出來,她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將這些天吸納的信息慢慢地消化,然後一口一口地嚼爛,全部吞進了肚子。
「咚咚」主治醫生站在房外面敲響了房門:「許小姐,你現在方便和我聊幾句嗎?」
「當然。」許檸點了點頭,快速擦乾臉上的淚痕,扯出一抹標準的笑容弧度。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哭過了,這些天來她的眼淚好像都要被淌幹了,淚腺都生出的乾澀感覺。
主治醫生盯著許檸略顯浮腫的眼眶,斟酌了許久,終於艱澀地說道:「許小姐,許先生的病情開始進一步的惡化了,我剛剛給他檢查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出現了呼吸困難、胸口憋悶的癥狀,就連躺下就有點困難,我們院方建議...」
「建議什麼?」許檸暗自捏緊了拳頭,因為過度用力,尖銳的手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印記。
「沒事,醫生你就直接告訴我吧,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是不能夠接受的了。」
主治醫師嘆了口氣:「我們打算給許先生注射嗎啡,需要先徵得家屬的同意。」
醫生沒有忍心說出口的話是,許恆松剩下來的日子,已經沒有幾天了。
嗎啡不同於普通的止痛藥,它是鴉片毒品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醫學上具有強大的鎮痛、鎮靜的效果,效用極其強大,但是相伴而來的也是非常強大的副作用。一旦開始使用嗎啡,就意味著其他的止痛藥將不具任何作用,且嗎啡使用過多也會使得病人產生精神上的依賴作用,故不是緊急情況,醫院是萬萬不會採用嗎啡作為止疼藥劑的。
換句話來說,使用嗎啡也就意味著醫院方面隱形地下達了一張病人的病危通知書。
聞言,許檸垂下了濃密的眼睫,光可鑒認的地板上倒映著她的臉蛋,醫生長長的白袍衣角在風中輕輕的搖晃,純潔無暇的顏色,又極近無情冷漠的色彩。
「好,用吧,我們配合醫院的安排,我只希望我父親...能夠走得舒服一點。」
醫院最終還是為許恆松注射了嗎啡。
對於病入膏肓的病人,是盡量減少他的痛苦,讓他安詳的離世;還是努力的延長他的生命,哪怕這種延長是要以降低生存質量為代價,一直是一個飽受爭議的話題。
許檸凝望著病床上許恆松枯瘦憔悴的臉龐,心如刀絞。
一星期之後的某一天,許恆松的精神突然就好了起來。
他居然能夠自己撐著身子下床,然後走到陽台上去看看風景,晒晒太陽。看到許檸,他還心情不錯的沖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許檸的心裡咯噔一聲。
這好像就是大家嘴裡說到過的迴光返照吧。
許恆松的手,徹底的瘦成了由薄薄的一層皮包裹著的骨頭架子。他摸了摸許檸的臉,眼神中流露出哀傷的色彩:「檸檸,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許檸僵硬地牽著嘴角,強忍住心中起伏波瀾的情緒,踮起腳尖,將自己手上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
環境的溫度已經升起來了,只有許恆松仍需穿著厚厚的外套,像是獨自在白雪覆蓋的蒼原上踟躕的旅者。
「我夢見自己站在一座木橋上面。」許恆松笑了笑,渾濁的眼睛里有晶瑩的光點在閃動:「你媽媽站在橋的對面,她在沖著我笑,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年輕漂亮。然後還有一個老婦人端著一碗湯遞給我,要我趕緊喝下去,可我不肯啊,我放不下你...」
許檸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將一切嗚咽和嘶聲痛哭全部吞下去。她搖搖頭:「老許,我看你是病糊塗了吧,人家要你喝你就喝唄,多大不了的事情,有什麼好放心不下我的,我現在過得這麼好,你給我留下這麼多資產,我一輩子也霍霍不完。媽媽在等你,你小心讓她等急了,又生你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