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上的嬰兒

黃昏，太陽西下，只留下一片橘紅灑滿了天邊，清脆碧綠的山脈彷彿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霞衣。

通往山裡的一條小路，在距山腳下不遠處有一個丁字路口，一遠一近連著兩個小山村，近的在路口叫西坡，遠的叫東坡。

在丁字路口的兩顆松樹之間有一塊很大的石頭，由於經常會有路人在此歇腳，石頭被磨的光溜溜的。

此時，石頭上躺著一個小嬰兒。

今天，她被抱起，放下！

又被放下，抱起。

好奇怪的遊戲！

她「咯咯……」樂著，沉浸在她嬰兒特有的美好世界里。

這時，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婦唐大山和孫葉牽著他們四歲多的大孫女唐清玉往石頭邊走來。

小嬰兒望著天空，一隻蜻蜓從眼前飛過，她咿咿呀呀的笑出了聲！

「咯咯……」

「哎呦，媽呀！」

猛然而起的嬰兒的聲音嚇的孫葉差點坐在地上！

「小妹妹。」

四歲的唐清玉手裡拿著棒棒糖，蹦蹦跳跳到石頭邊。

兩人往石頭上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正自伸著小手在空中搖晃。

「孩子！」

兩人急忙往周圍看，沒人！

嬰兒的旁邊有個黑色的雙肩包，包上放了一封信，唐大山打開信匆匆看了兩眼……

這是一個被遺棄的小嬰兒！

孫葉遲疑了一下，趕緊把孩子抱在了懷裡。

熟悉了媽媽的懷抱!

熟悉了媽媽的味道!

熟悉了媽媽溫柔的雙手從頭扶到腳!

此時蒼老的面孔,陌生的懷抱，小嬰兒瞪大眼睛和老人對視了一秒，小嘴一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老夫婦倆人頓時慌了。

「餓了。」

「一定是餓了。」

「現在抱回家來不及了，先去西坡，吳興家孩子七八個月正吃奶。」

「走走走，趕快去！」

在他們身後，從玉米地里鑽出一胖一瘦兩個女人，望著老夫婦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肯離去……

西坡村村口吳興家門前，坐了幾個人在聊天，其中有個女人抱著一個七八個月的孩子。

孫葉還沒到跟前就開始叫：「吳興，趕快把毛毛抱走，讓我孩子吃口奶。」

女人聽了立刻把懷中的兒子遞給丈夫，接過了孫葉抱著的小嬰兒，背過身子就摟起了衣服。

小嬰兒彷彿又回到了媽媽的懷抱，在懷裡拱啊拱，很快就「咕咚！咕咚！」大吃起來。

女人低頭，看到了小嬰兒脖子上掛著一個翠綠的小佛。

天快黑了，唐家的三個兒子和兒媳婦，正擔心兩個老人帶著孩子，趕個集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

結果就看到爸爸背著大孫女，媽媽懷裡抱著個小嬰兒，走進了院子。

兒子媳婦全傻了！

都跟著父母進了屋子。

唐大山說：「孩子是在西坡村口的大石頭上撿的。」

三媳婦陸小月抱著五個月大的女兒唐清美，拿過公公手中的背包就開始查看。

裡面有兩套小衣服和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孩子的出生日期。

「三個月，比我們美美小兩個月，啊！還有個錢包！」

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迫不及待的打開錢包。

裡面裝了一疊厚厚的鈔票，她眼睛一亮說：「正缺錢呢。」

說著把錢都裝進了自己的衣兜，看看裡面再無其他，把包扔在了地上。

二媳婦吳雲看看大嫂張蘭花，不滿的撇撇嘴。

「長啥樣啊？」

陸小月又湊到婆婆跟前，伸頭看小嬰兒的模樣。

只見她閉著眼睛睡得很香，圓圓的小腦袋，頭髮烏黑。

忽然，她看到了小嬰兒脖子上的掛墜，問：「這是什麼？護身符？唐岩，取下來我看看。」

唐岩動了一下嬰兒柔軟的小脖子，取下了掛墜。

大家都湊過來看，掛墜的正面是一個晶瑩翠綠的小佛，背面咋一看是一條金線，仔細看，竟然是一條栩栩如生的小金龍，底部刻著三個大寫的英文字母HAN。

「真漂亮！」

陸小月愛不釋手！

「我早就想給清美買個護身符了，這個就給清美戴吧，省的再去買。」

說著讓老公唐岩幫忙，直接給懷裡五個月大的女兒戴在了脖子上。

唐大山看大家都坐了，說：「你們看這孩子誰養？」

其實老兩口在路上都商量過了，老大一兒一女，老二一個兒子，老三剛生了個女兒才五個月，他們的意思就是讓老二養。

看大家都不說話，孫葉開口了。

「既然你們都不說話，就給老二養吧。」

老二唐林很高興，二媳婦吳雲卻搖頭道：「我是想要個女兒，但是這個孩子我不能養。」

「為啥呢？」

大家不解，都看向她，老二媳婦是個實在人，沒上過幾年學，說話直來直去。

「我算過卦，這輩子沒有女兒的命，我怕對孩子不好。」

陸小月現出一絲輕蔑的笑，「都什麼社會了，還迷信！」

老二唐林雖然想要個女兒，但聽老婆一說，也怕對孩子不好，所以只好做罷。

唐大山夫婦非常清楚二媳婦的脾氣，雖犟的像頭驢，卻是很聽老大媳婦的話。

大家不由把目光都投向了老大媳婦張蘭花。

張蘭花問：「什麼時候算的，准嗎？」

「很準的，上個月，隔壁桂榮嬸讓我陪她一起去算卦，她還是想算算小時候被她打跑的那個大哥的事，人家算卦的說大哥活是活著，就是常年卧病在床，很窮苦。」

孫葉說：「這件事倒是聽桂蘭說過。」

兒媳婦吳雲繼續說：「對啊，我一看人家算那麼准，我也想算一卦，誰知一算，才知道我沒女兒命，一個兒子清揚我就滿足了。」

三媳婦陸小月聽了二嫂的話忙說：「我們也不養，我們唐岩可說了，還要生兒子呢。」

唐大山夫婦對視無語，暗自思量。

老二不能養，老三不願養，老大已有兩個孩子，也不能硬推給他們。

陸小月說：「既然都不養，咱們就把她送人吧，我托我爸媽打聽打聽，我們家可是城郊的，隨便給她找個人家也比咱們這山窩裡好。」

老大唐森一聽讓送人，立刻反對。

「既然被爸媽撿回來了，就是咱家人，不能送。」

說完看著老婆。

「我養小妹妹。」

老大唐森四歲的女兒唐清玉忽然脆生生的說，接著兩歲的弟弟小清河也跟著大姐說：「我也養小妹妹。」

老大媳婦張蘭花看看自己的倆孩子，接過婆婆懷裡熟睡的小嬰兒，輕輕抱在懷裡，一接觸到孩子柔軟的小身體，彷彿已經和孩子融為一體了。

「這就是我的孩子，我們來養。」

此話一出，大家都鬆了口氣，唐森最高興伸出大手摸摸孩子的小臉。

唐大山說：「我已經給孩子取了名字，就叫清希，多個孩子，多份希望！」

大家正說著，隔壁鄰居李石頭和毛桂榮夫婦抱著「嗷嗷……」哭叫的孫子闖進了唐家。

「西坡的親家剛給我打電話，說你們在石頭上撿個孩子……」

兩人說著一看到張蘭花懷裡抱著個孩子，「嘖嘖嘖，」叫起來，「哎呀，還真是的！」

毛桂榮搖晃著大哭的孫子說：「小國不哭了不哭了，你看看你又多了個妹妹，多開心啊！」

她懷裡七八個月大的小男娃似乎聽懂了一樣，看到那個小嬰兒的一瞬間，果然停止了哭聲……

五年後。

下午放學，三個五六歲的小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他們正是唐清美，清希兩姐妹和隔壁鄰居李小國。

剛走到丁字路口，只聽一聲大喝，「站住！」

三個孩子嚇的一個激靈！

只見一個頭髮亂蓬蓬的小男孩手拿一根長棍擋在了三人面前，這個小男孩正是西坡吳興家的孩子吳毛毛。

李小國一看，對兩姐妹說：「等下我抱住他的腰，你倆趕快跑。」

說著「嗷！」的一聲衝過去，抱住了吳毛毛的腰。

唐清希拉著嚇傻了的姐姐就跑。

李小國雖然和吳毛毛同歲，但是吳毛毛又高又壯，他又矮又瘦，哪裡是吳毛毛的對手。

只一下，吳毛毛就把他摔倒在地，又截住了小姐妹！

唐清美一看「哇！」的哭起來，吳毛毛嚇的慌忙扔掉了棍子，對她說：「別哭，我不打你。」

說著伸出兩隻摸了墨般的小黑手，幫她擦了擦眼淚。

唐清美細白的小臉頓時多了兩個黑眼圈！

唐清美一聽不打她當即就止住了哭。

吳毛毛轉而揪起了唐清希的小辮子，「你給我玩，我就不打你。」

唐清希心裡害怕，但卻仰起小臉威脅道：「你敢打我，我就讓我大哥二哥收拾你！」

這招還真管用！

吳毛毛都不記得，已經被唐家大哥二哥收拾過多少次了，正猶豫間，又被李小國從後面抱住了腰。

「放開希希！」

吳毛毛放手，又只一下，李小國被壓在了地上，他抓起一把土在他的頭上揉了揉。

兩個小姐妹看的心驚膽戰，唐清希大著膽子去拉吳毛毛的衣服，向後拖。

「幹什麼！」路口又跑過來兩個七八歲的少年。

「大哥！」唐清美一看是大哥二哥，立刻又大哭起來。

唐清河急忙抱起妹妹，「不哭不哭大哥來了，小臉怎麼這麼臟啊？」

「是吳毛毛，哇……」唐清美哭的更厲害了，委屈和害怕，一下子全釋放出來了。

吳毛毛一看兩人，站起來就跑。

他哪還跑的了，唐清揚一把抓住了衣領把他扔在了地上。

「啪啪！」在屁股上拍了兩下，嘴裡訓斥道：「叫你打我妹妹！」

吳毛毛求饒：「二哥我沒打他們。」

唐清揚笑著對李小國說：「扯把草，咱們把他綁起來。」

李小國得令，扯了幾把長秧草，倆人把吳毛毛手腳綁了個結實。

「大哥救我！」吳毛毛對著唐清河又作揖又求饒。

「嘻嘻！」唐清美看吳毛毛此時像個吃豆的公雞，樂了。

唐清河見妹妹開始笑了，說：「毛毛，別再嚇唬美美了。」

又對清揚說：「把毛毛鬆開吧。」

李小國說：「大哥，就把他扔在這兒吧，讓他爸爸過來打他一頓。」

正說著，就看見大姐唐清玉跑了過來。

「你們又欺負毛毛了？」說著蹲下來給毛毛解繩子。

唐清希告狀：「大姐，毛毛揪我辮子。」

「毛毛給你玩呢。」

「嘿嘿……」吳毛毛笑著說：「我想讓他們給我玩。」

唐清玉又拍著李小國頭上的土對吳毛毛說：「以後不要把土撒頭上好不好？」

「好。」吳毛毛不好意思的說。

「我放學晚，作業多，你們幾個一起放學，只能玩，不能再打架好不好。」

「好！」幾個孩子都聽話的點點頭。

唐清玉又摸摸吳毛毛的小腦袋說：「好了，我們回家了，毛毛也回去吧。」

唐清玉帶著弟弟妹妹們走了。

唐清揚回頭，對著吳毛毛揮揮拳頭，吳毛毛嚇的一縮頭。

但很快又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們一群人熱熱鬧鬧的走遠，眼裡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十四年後。

上午十點多，唐清玉和弟弟清河清揚三人，各背著一捆柴從山上走下來。

在他們的身後，十四歲的妹妹清美抱著一個洋娃娃，一臉歡快的跟著。

唐清玉說：「你們再有一年就高中畢業了，不上怎麼行？」

唐清玉大學的第一個暑假工作都找好了，開學要上高三的兩個弟弟忽然說不上學了，要去州市打工。

她立即就回來了，想說服弟弟們繼續上學。

可是唐清河卻說：「美美和希希他們考上了縣一高，只要上了一高，肯定能考個好大學，我學習不好，反正也考不上大學，不如出去打工。」

唐清揚也說：「我也是，大姐，你不用擔心，你們好好上學，我們好好打工。爺爺他們都同意了，你就別勸了，我和大哥已經決定了。」

唐清玉知道弟弟們為什麼不上學。

自己上大學和兩個妹妹上縣一高，費用都很高，弟弟們是為了他們才不上的。

想到此，她心裡很難過。

弟弟們長大了，懂事了。

在他們身後李小國背著一大捆柴，唐清希背著一小捆柴緊跟著大姐他們。

一會兒，李小國背上背著一大捆，手裡提著一小捆，唐清希空著手滿臉汗水緊跟在他們身後。

又過了一會兒，李小國背上背著唐清希，唐清希手裡提著一小捆，李小國手裡提著一大捆，緊跟著大姐他們……

豈知，大山裡，秋去冬來，花多水長，從來談笑一家事，自古長成離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