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趙苞
繼續向南。
對楊信而言,濟水河畔的一戰,不過是一個小小插曲,並沒有過於留心。
自他遠出塞外,連續轉戰千里,和鮮卑人接連惡戰後,意志得到淬鍊,眼界也更加開闊,對太平道的敬畏之心,已是少了許多。
對那場終將到來,並會開啟亂世的浩劫,楊信做足準備后,心中的擔憂也少了許多。
至於梁龍的叛亂,他則是更不放在眼中。
楊信隱約記得,朱儁出手后,梁龍旦夕則覆滅,根本沒激起什麼大的波瀾。
他自然不知道,太平道中人已經盯上自己了,投來目光的,更是馬元義、張曼成兩位神上使。而梁龍的叛亂,也因太平道的暗中操作,將會聲勢更壯。
南下的路上,又有北方的消息傳來。
……
趙戩雙目失神,眼瞳中有無數道青碧輝光橫掠,時而嘴裡念念有詞,似在交談著什麼。
「叔茂這是怎麼了?」楊信好奇詢問,心中則暗暗嘀咕,掉線了?
「此為儒術『道聽途說』。」楊黥沒來得及開口,倒是陸儁先開口道,「叔茂應當是與人神交,在遠程交談。」
「道聽途說不限距離,千里之外也如在面前。」接著,楊黥解釋道,「不過,此儒術的條件頗為苛刻。需親近之人,且雙方都懂此儒術,才能相互交流。」
呃,這不就是無線電話?還是親情號……
楊信摸了摸鼻子,表情古怪。
他自然清楚,趙戩必是和趙岐在交流。
莫非,北方有變?
眾人耐心等候。
不多時,趙戩瞳中青碧之色淡去,眼中恢復神采,但面色沉重,滿臉哀容。
「怎麼了?」楊信心中一緊,趕忙問道。
「叔父向我傳話,鮮卑又侵邊了……」趙戩聲音乾澀,表情愁苦。
「鮮卑人狼子野心,真是可恨啊~~」雖然心中早有預期,楊信還是心中生怒,又問道,「可有城池陷落?」
「沒有。」趙戩搖搖頭。
楊信鬆了口氣: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若城池陷落,死者恐怕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上萬,流離失所者更將不計其數。
不過,趙戩的下一句話,又讓楊信一顆心沉到谷底。
「遼西郡的趙太守死了。」趙戩道。
「趙太守?」楊信聞言大驚,「怎麼會?他是戰死的嗎?」
趙戩口中的「趙太守」,是楊信一直想見,卻始終未能成行的遼西郡太守趙苞。
趙苞的天命為「陸吾」,是上位天命,且他久鎮遼西,也久頗盛名。故而,楊信一直想見上一面,可卻苦於沒有機會。
如今自身南下,趙苞又身死,卻是永遠也見不著了。
「不,不是戰死。」趙戩搖搖頭,冷聲道,「鮮卑人哪有本事殺得了他?」
「不是戰死?」楊信聞言,愈發狐疑不解。
趙戩嘆息一聲,將經過娓娓道來。
「唉……」楊信聽完,良久無言,最終只得一聲嘆息。
卻是,趙苞挂念親人,派人到故鄉迎接母親和妻子。但家人在前往遼西郡的途中,路上經過柳城,正遇上鮮卑一萬餘人入境劫掠,其母親和妻子全被劫作人質,用車載著她們前來攻打遼西郡治。
趙苞領步騎兩萬布陣迎戰,可鮮卑在陣前推出趙苞的母親,趙苞悲憤號哭,對母親說:「當兒子實在罪不可赦,本打算用微薄的俸祿早晚奉養母親,卻不料反而為您招來大禍。過去我是您的兒子,但現在我是朝廷的大臣,求大義則不能顧及私恩,自毀忠節,只有拚死一戰,來彌補我的罪孽。」
趙母遠望兒子,則是大義凜然:「我兒,各人生死有命,怎能為了顧及我而損壞忠義?無需顧忌我的性命,你當儘力去做!」
趙苞全力進攻,並動用了天賦「知雄守雌」,三軍聲勢驚天動地,一戰大破鮮卑,但母親和妻子也被對方殺害。
戰後,他將母親、妻子安葬,又對家鄉中人說:「食朝廷的俸祿而逃避災難,不是忠臣;殺了母親而保全忠義,不是孝子。不忠不孝如此,我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人世?」
他吐血而死。
「該殺千刀的鮮卑狗……」張猛怒髮衝冠,破口大罵。
「終有一日,我必滅了鮮卑!」趙雲怒聲道。
其餘諸將也滿臉怒容。
楊信則心情沉重。
他的看法,卻有不同。
物必自腐,而後蟲生,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鮮卑人固然可惡,但如果沒有那場毫無意義的北伐,趙苞恐怕也不會死於此處。
「自古忠孝難兩全……」陸康嘆息一聲,面露敬意,「威豪自認不忠不孝,我卻以為,他是忠臣,更是孝子。」
威豪,正是趙苞的字。
「少主,還有一事。」趙戩又道。
「什麼事?」楊信一愣。
「據我叔父說,趙太守有一幼子,名叫趙烈,年紀雖不大,但熟讀經史,深諳律法,有乃父之風。」趙戩望向楊信,「如今他父母雙亡,叔父的意思,是讓他來投奔於你。」
「我記得,趙太守來自甘陵趙氏,」楊信聞言,面露疑惑,「甘陵趙氏可是甘陵大族,即便他父母雙亡,也會有族人供養的吧……」
族人供養失親的幼子,這在大族中時極為常見的事情。
譬如荀攸,自小失去父母,就被養在族中;還有諸葛兄弟,在諸葛珪死後,也是投奔了叔父諸葛玄。
「一般是這樣,」趙戩點點頭,苦笑一聲道,「只不過,趙太守的從兄是趙忠。」
「中常侍趙忠?」楊信聞言,表情微僵。
趙戩再次點頭:「趙太守青白正直,一直以從兄趙忠為恥,不與其往來。但是,趙烈尚未加冠,而趙忠與趙苞血脈最近,他想要撫養,其餘人卻是不好阻攔。」
「只是血脈最近?」楊信撇撇嘴,哼了一聲。
他卻清楚,必是趙氏族人畏懼趙忠權勢,也不敢阻攔。
「叔父的意思是,」趙戩也不答話,又道,「少主你在塞外戰功赫赫,趙烈投你,也能有個借口,可以說是想跟隨你學習兵法韜略,有朝一日出塞,為父母報仇……」
楊信點頭。
他當然清楚,「有個說法」還是次要的,更重要的原因,則是自家弘農楊氏的身份。
就是趙忠,遇上弘農楊氏這龐然大物,也得掂量掂量自家分量。
「既然如此,可讓他直接來會稽郡。」楊信點點頭,又想起一事,「不過,相隔千里,他如何過得來?」
「此事,少主大可放心。」趙戩面露微笑,「趙太守常年鎮守遼西,也是深得人心,麾下多有族人親衛。他雖然死了,自然也有忠心耿耿的部下,護送趙烈渡海前來。」
楊信聽出些門道,不由一怔:「他們已經南下了?」
趙戩點點頭:「遼西郡臨海,趙烈渡海直接前往會稽,應當會在我們之前到達會稽郡。」
「等等。」楊信哭笑不得,「這不是先斬後奏嗎?他就不怕,我不願收下他?」
「少主,你會拒絕他嗎?」趙戩卻笑了,一臉篤定。
「呃,還真不會……」楊信很鬱悶。
他還真沒法拒絕趙苞的遺孤。
當然,留著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既是趙苞的遺孤,也是讀過書的,即便稟賦平平,留在自己身邊處理案牘之事,或當個軍師也不錯。
楊信卻不知,自己是大大地小覷對方了。
而他更不知道,趙烈將會成為自己麾下一個強大箭頭組合,「三人貔貅」中的一員,領精銳戰騎「貔虎騎」橫行天下,更將成為令鮮卑人寢食難安的一場噩夢!
……
南下,到了九江郡。
「同行千里,也終須一別……」陸康滿臉含笑,拱手道,「子誓,就此別過吧!」
「可惜,不能一直跟隨在季寧先生身邊,聆聽教誨。」楊信心中略有不舍,也拱手道。
這絕不是違心之言。
陸康是一員儒將,他擅長治軍,能鼓舞士氣,懂得如何得士卒效死,也深諳地形、巧變、應對之道。
他是有些本事的。
若非如此,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哪能抵禦孫策猛攻近兩年有餘?若非如此,一個普普通通的耋耄老人,又怎能教出陸遜這樣的不世儒將?
楊信與他同行,是真的生出「三人行,必有我師」的感悟,只覺所獲良多。
「季寧先生,與君相識數日,只覺勝讀十年之書。」他神情誠懇,提議道,「武陵郡蠻荒之地,盜賊橫行,又常年有武陵蠻作亂,實在不太平。不如讓我派些人護送先生,一路送到郡治?」
「不必,是真的不必。」陸康聞言,莞爾一笑,「遇上蠻夷、盜賊,我二人想要逃脫,還是輕而易舉的。此番你護送我至九江郡,已經令我很感激了。我昨夜也想了許久,才想出一個投桃報李的辦法。」
「投桃報李?」楊信聞言一怔,笑著道,「季寧先生,我助你是為公心,那是不求回報的。」
呃,真過意不去的話,給個陸遜的預售資格就行……
他暗暗嘀咕。
陸康含笑,一指點在逾輝的眉心處,朗聲吟念道:「將欲歙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故興之;將欲取之,必故與之。——是謂微明。」
嗡~~
逾輝低著頭,不安地刨著蹄子,而周身璀璨流光漸漸斂沒,幾息間,竟是黯淡無光,與普通戰馬無異。
「儒術?」趙戩一驚,旋即道,「不,不是儒術,而是道法,『微明』。季寧先生,您竟還懂得道法?」
楊信心頭恍然:微明,取自老子的《道德經》,自然是道法了。
「道法,我只是略知一二,並非所擅長的。」陸康笑著謙虛道,「我先以儒術『非艱』,降低了道法的難度,才能得以施展『微明』。不過,如此一來,『微明』的效果,卻是遠不及真正的道法了。」
楊信點點頭:明白了,套娃嘛……
楊黥則湊上來,在楊信耳邊低聲訴說「微明」的效果。
微明:封禁天賦能力,在需要時解封,則能爆發出比平日更強的力量。就拿逾輝做比方,它的「輝煌」和「光耀」此刻盡數消失,平素和普通戰馬無半點區別,但一旦解封,則能迸發出更為強大,不遜烈日的輝光!
楊信眉梢上挑,心中大喜。
「微明」的效果,不止強大,而且更是適合!
平素封禁逾輝的能力,根本就不算副作用。這匹逾輝平素太醒目,讓他想偷襲敵人,或者潛匿遁逃時,都變得十分困難。
「手掌按上他的脖頸,喊上一句『解封』,即可解除封印;同樣的,喊上一句『封禁』,則可重新封印。」陸康笑著道,「我能力不足,『微明』僅能持續一年,一年後,你則可尋找更懂道法的儒生去施展。」
「那可不容易,說不準又得去勞煩季寧先生。」楊信滿臉喜色,又感慨道,「如今,修道法的人太少,反倒是修妖法的挺多。」
這可不是客套話。
楊信所說的妖法,其實是道術。
「道法」,是取自《道德經》(即《老子》)、《南華經》(即《莊子》),《周易》等典籍,是來自道家的;而妖法,也就是道術,則取自《太平經》、《周易參同契》等書籍,是來自道教的。
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卻是道家式微,道教興起了。
「那樣最好,」陸康聞言,也是笑了,「若是子誓小友前來,我必掃榻相迎。如今南方不靖,常有叛亂,說不准我也有倚仗你的地方呢。」
「若有需要小子的地方,季寧先生請儘管開口。」楊信再次拱手,恭敬道,「小子必盡心竭力。」
……
盯著陸康、陸儁父子的背影,楊信忽地有幾分惆悵,又拍了拍身下的逾輝,笑著道:「逾輝,從今晚后,你就要低調做人,啊呸,低調做馬了。」
唏律律~~
逾輝長嘶一聲,卻是搖頭晃腦起來,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作為一匹騷包馬,不讓它人前顯聖,實在比宰了它還讓它難受。
不過,一旦封禁了輝光,楊信卻感覺到,其皮毛下有幽光流轉,如同堤壩在蓄水,正醞釀著更強的力量。
一旦爆發,必是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