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山雨欲來
交趾郡。
交趾郡的郡治龍編,是位於郡中東北,距離合浦城最近。故而,楊信不必沿途攻打郡縣,可直向龍編而去,可謂「直搗黃龍」。
不過,他行軍的速度實在不快。
原因之一,是糧草吃緊了。
朱符部是潰敗,潰兵足足有數千,在楊信收攏潰兵后,又要連日操練以重振士氣,人吃馬嚼之下,消耗著實不小。
而合浦郡則很窮。
別說征糧了,楊信甚至得發放糧食,廣撒恩德,來安撫因亂軍弄垮的人心。
故而,他一面向北面數郡調糧,也是放緩了行軍速度。
而如今,整個交州大半郡縣已大半光復,楊信倒是後路無憂,不必擔心有人斷他的糧道。
而緩行的另一個原因,則是怠敵之計。
楊信很清楚,數萬大軍窩在小小的龍編城中,且不說糧草消耗劇烈,日久之後,對士氣的打擊也是極大的。
最初,張飛、太史慈、丈八擒豹、虞翻都被楊信放出,各領著一隊人馬,收攏潰卒,也是肅清殘敵。
又過幾日,虞翻卻被招了回來。
這也是無奈之舉,軍中唯一通曉醫術的,只有虞翻。
南方本就濕熱,交趾郡更是瘴癘橫生,雖然在楊信的嚴令下,所有人都必須飲用燒開的水,夜間入睡時也燃艾草以驅蚊蟲,但依舊有不少人生病。
甚至,田豐都患上風濕,筋骨酸痛,難以入眠。
虞翻也就成了醫師,負責治療軍中士卒。
而他也的確不負眾望,很快找到了一種藥材,名為薏苡[yìyǐ]。
薏苡能「輕身省欲,以勝瘴氣」,是對抗瘴癘的良方。
當年,伏波將軍馬援征交州時,就特地帶回了一車薏苡籽,準備用作種子來種植。朝中的一些權貴小人之心,認為馬援車中裝的是私掠的明珠等珍寶。在馬援死後,監軍梁松嫉賢妒能,上書誣告馬援搜颳了大量的明珠寶物,導致其蒙冤被謗,只能草草埋葬。
成語「薏苡明珠」,就是這麼來的。
虞翻沒法親自出征,白天負責看病,晚上百無聊賴,映著月光讀易經,時不時占卜幾局。
卻不料,他竟藉此知命了。
對此,楊信心情複雜。
「只知道關公夜讀春秋,」他忍不住感嘆,笑著道,「沒想到,仲翔夜讀易經,竟也能知命……」
天才的世界,他實在不懂。
天命,——豫章。
此處的豫章,可不是後世某聲名狼藉的書院。
其實,豫章的本意,是一棵神樹,神異非凡。
《神異經·東荒經》就有記載:豫章高千丈,圍百尺,斫之可佔九州吉凶。
毫無疑問,豫章是上位天命。
而虞翻也獲得了第一個天賦,名為「未卜」。
天賦「未卜」,其效果極為強大,竟可預知對手下一剎的動作。而且,隨著虞翻占卜能力的上升,其預知的「提前量」也會越來越長。
簡而言之,其效果即是「未卜先知」,「料敵先機」。
楊信卻暗暗苦笑。
——雞肋。
這是他的評價。
不是這能力不強,而是不適合虞翻。天賦「未卜」,若是落在張飛、趙雲、太史慈等悍將的身上,能料敵先機,效果絕對拔群!
但問題是,虞翻自身實力不足,他只是矛術精妙,膂力卻普通,速度也不快,即使能料敵先機,怕也沒多大用處。
當然,也不是全無效果。
在大軍混戰時,他能判斷附近敵人的狀態,對局勢更加遊刃有餘。
除此之外,他占卜能力,似乎也有了一定的提升。
……
張飛正領著部眾遊獵山野。
嗡~~
一柄丈八蛇矛飛出,矯若游龍,有凜冽寒芒震顫不止,將一名男子瞬間洞穿。而下一剎,那男子如同某種瓜果,竟是直接炸裂開來,鮮血四濺,血肉橫飛。
張飛的身後,許多士卒眼皮抽搐,既恐懼,又面露猶疑。
但還是有一名漢軍士卒向前,抱拳道:「隊率大人,此人是我脫離的漢軍將士,不該亂殺的。」
「他劫掠鄉野,殺虐孩童,還能算漢軍嗎?」張飛回頭,冷冷瞥了他一眼,「少主說了,我們此來,是弔民伐罪的。他既然犯了罪,我自伐之,有何不對?」
他聲音鏗鏘,如獅吼龍嘯,竟有股不怒自威的氣概,一眾部眾紛紛噤若寒蟬。
那士卒被噴了一臉唾沫,也訕訕回列。
張飛深吸一口氣,神態漸漸平靜。
剛剛南下時,他的確有幾分茫然。
不同於劫掠成性的鮮卑人,烏滸蠻人的反叛,更多是被欺壓后的反抗。有的時候,蠻人並沒那麼兇惡,漢軍也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正義。
不過,如今他已經悟透了。
想那麼多幹嘛?
少主讓他記住三個字,——「觀其行」。作亂者,無論漢軍賊軍,我自殺之;普通良民,無論漢人蠻人,我自撫之。
張飛向前幾步,拔出了那桿丈八蛇矛。
蛇矛射爆了一名為禍鄉民的士卒,甚至令其炸裂開來,矛身竟卻沒沾染半點血跡,依舊雪亮如初。
若細看,則會發現,這桿丈八蛇矛嗡鳴作響,無數細微矛影在矛尖上閃爍,浮蕩不休。
這似乎是一個全新的天賦。
張飛抓住蛇矛,扛在了自己肩上,一臉懶洋洋的。
……
嗖~~
太史慈一箭射出,一名正在逃跑賊軍應聲而倒。
「跑得再快,快的過箭嗎?」他微微蹙眉,又環顧四周,忽然看到什麼,「嗯,這裡怎麼會有一座銅柱?你,去看看……」
太史慈眼尖,注意到在林中,似乎矗立著一座銅柱。
「是!」那漢軍士卒得令,當即上前查看。
他看了幾眼,露出驚訝之色:「大人,上面還有文字,是……漢文!」
「漢文?」太史慈聞言,表情也是古怪。
……
很快,太史慈的稟報,也引來了楊信等人。
「銅柱折,交趾滅?」銅柱巍然聳立,楊信讀著銅柱上的銘文,面露疑惑,「這是什麼?」
田豐已窺出端倪,卻笑而不語,望向劉巴。
他自然是在考較對方。
劉巴端詳一陣,心中已有了答案,笑著道:「是馬伏波的銅柱。」
「馬伏波?」楊信聞言一怔,旋即恍然。
馬伏波,自然是伏波將軍馬援了。
「昔年,馬伏波在平定交趾郡的征側、征貳起義后,立下這一銅柱,以宣揚漢家威德。」劉巴道,「想不到,過去這麼多年,這座銅柱猶在。」
他緩緩解釋。
征側、征貳起義,史稱「二征起義」,是東漢初年時交趾郡的一場叛亂,蔓延九真、日南、合浦等諸多郡縣,最終被伏波將軍馬援所平定。
馬援離開時,立銅柱以為漢南邊疆界的標誌,越人每過其下,以瓦石擲之,竟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不過,如今時過境遷,這銅柱卻重新露了出來。
楊信點點頭,笑著道:「既然如此,我們當修繕這座銅柱,簡單做過祭祀再走。」
他不是迷信之人,但對那位伏波將軍自然滿懷敬意,且剛好在此處發現銅柱,有種「冥冥之中」的味道,楊信也就順勢祭祀了。
「正當如此。」田豐也點點頭,贊同道。
於是,這一任務,落到了楊黥的頭上。
諸人之中,以他最為細緻。
楊黥也不廢話,立刻著手修補。
楊信則靜靜等待,等待修補完了祭祀。
不多時,楊黥輕「咦」了一聲,帶著滿身塵土和銅銹走回來,遞給楊信一物。
「大人,在銅柱中,發現了這個。」他沉聲道。
「什麼東西?」楊信接過,那是一個布袋,解開布袋后,則是數卷竹簡。
竹簡上,赫然是四個漢篆古字,曰——銅馬相法。
「銅馬相法?」楊信臉色大變,旋即面露喜色。
銅馬相法,他自然是聽說過的。
馬援姓「馬」,擅用騎兵,也懂馬知馬,故而,他寫了一本相馬之書,專門用來判別馬的優劣,那就是銅馬相法。
不過,銅馬相法多有失傳,只有隻言片語流傳於世。
實在想不到,竟在此處被自己給碰上了!
嘩啦啦~~
楊信小心地攤開,也不管四濺的塵土,仔細閱讀。
「水火欲分明,上唇欲急而方,口中欲紅而有光,此馬千里。……」
這是判斷相馬之術。
他繼續往後看。
楊信越看,臉上的驚喜之色越是濃重。
這卷《銅馬相法》,居然不止記載了相馬之術,還有養馬之法!甚至,據其上記載,似乎連天馬都有法子培養,只是條件較為苛刻,曠日持久。
「收起來,小心保存,」楊信當即令道,又半自言自語道,「或許,我們可以建個馬場了……」
他心念幾轉,心情大好。
……
龍編城中。
梁龍自然沒有坐以待斃,他也在準備著,醞釀著反擊。
「此去襲擊漢軍,恐怕是十死無生。」他端著一碗酒,問著面前眾人,「諸位,可有後悔的?此時後悔,還能退出。」
他的面前,是足足五百死士。
「為大業而死,雖死無憾!」陣列最前,一名身材高大的蠻人大聲道。
「對,雖死無憾!」
……
其餘死士聞言,也大聲道。
「好!」梁龍重重點頭,高舉著酒碗道,「那我與大家共飲此酒,為諸位壯行!——大家幹了!」
他一口飲盡,將酒碗砸在地上。
砰~~
一眾死士紛紛效仿,喝完酒後,將酒碗紛紛砸碎。
「去吧……」梁龍擺擺手,神情複雜。
「準備出——」那身材高大的蠻人正要發號施令,忽然臉色一變,面露痛苦,吐出一口鮮血。
其餘死士也是一般模樣,臉色扭曲,似乎正承受著劇烈疼痛。
他們歪歪斜斜,各自倒地。
「大人,你為何,為何要……」那身材高大的蠻人較為健壯,一時未死,痛苦地望著梁龍,滿臉不解。
但他只看到一張冷漠的面孔。
「對不起,你們只有這樣死去,才能死的有價值……」梁龍語調陰沉,雖略帶憐憫,卻毫無悔意。
他眼睜睜地看著面前五百人痛苦死去。
啪啪啪~~
拍掌聲響起。
「不愧是是成大事之人,果然是心狠手辣。」馬元義緩緩走來,語帶譏誚,「這人是你的族弟吧?真狠的心,居然連族弟都殺了?」
「心狠手辣?」梁龍冷笑一聲,「昔年吳越爭鋒時,越王勾踐令三百死士陣前自刎,那又比我仁慈到哪裡去?」
「我真的很奇怪,」馬元義點點頭,問道,「漢家朝廷對你做了什麼,會令你對漢軍如此仇視?竟是無所不用其極?」
「你想知道?」梁龍忽然反問。
馬元義點點頭。
「那我就告訴你,」梁龍頓了頓,卻道,「其實,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馬元義聞言,不由微微一怔。
「對,漢家的確沒對我做什麼。」梁龍笑了,笑得冰冷,笑得森然,「沒有擄掠我家妻女,沒有搶奪我家田產,也沒有妄殺我家子弟。」
「既然如此,你為何……」馬元義面露不解。
「但是,沒有對我做,我就能置身事外?」梁龍冷笑一聲,惡狠狠道,「劫掠妻女,搶奪田產,殺戮子弟,可是漢家那些官吏對我們烏滸蠻人一貫所做的!若我不反抗,他們還會繼續做下去,一年一年地做下去,終有一日會做到我家身上。」
馬元義沉默了。
「趕緊吧。」梁龍懶得多說了,揮了揮手,「希望你的『暴屍』,真像你所說的那麼厲害……」
「放心,我從不騙人。」馬元義忽然笑了。
一座深坑中,梁龍指揮著親信,將那一具具暴斃的屍體扔了進去。
深坑的四壁上,隱約可見類似符籙的紋理,幽幽青芒上下浮沉,又有迷濛灰霧籠罩,如同一座幽冥鬼域。
那一具具屍體才剛扔進去,體表竟是生出淺淺薄膜,不多時,竟結成了一個個灰色的繭,依稀可見其中蜷縮的人影。
而且,明明死去的屍體,竟似乎重新復甦,開始緩緩動作起來。隱約可見,其身上浮現無數藍色紋路,竟如心跳般一明一暗,給它們灌注著強大力量。
「這就是暴屍?」梁龍神情複雜。
馬元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