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名卒
熹平五年。
八年光陰一閃即逝。
「殺!弟兄們,隨我向前!」
「都別慌,咱們人多,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們了!」
「娘的,怎麼這些人……都不怕死嗎?」
……
朔風凜冽,黃沙漫漫,有喊殺聲交織,隨著風飄出很遠。
戈壁灘上,兩伙馬賊正在鏖戰,金戈交鳴,血光衝天。
不過,這並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而是一邊倒的屠殺。
而處於上風的,竟是人數絕對劣勢的一方!
那人少一方,明顯少而精銳。
精銳馬賊僅有四十騎,但極為驍悍善戰,清一色披玄黑皮甲,持雪亮彎刀,不止甲具精良,更是人人奮勇,悍不畏死。
在他們的身外,有赤紅近黑的氤氳血霧,倏忽聚散,流轉不休。
那血霧彷彿擁有生命,順著騎士們的皮甲縫隙一吞一吐,和他們鼻腔中的粗重喘息遙相呼應,形成某種詭異的,生生不息的循環。
血霧作用下,眾馬賊眼瞳泛起血絲,不懼疼痛,不畏死亡,像是打了某種藥物,帶著股撞破南牆的執拗和瘋狂,化作荒原上飢餓已久的狼群,嗜血,狂暴,不可阻擋!
能領導狼群的,自然也是狼王。
領頭馬賊是一名疤臉男子,劍眉,冷目,鷹鉤鼻,整個人如同一柄磨得雪亮的刀子,不喊話叫陣,也不嘶吼咆哮,只是近乎冷酷地收割著生命,刀鋒過處,無人可擋。
他的呼吸竟也是有顏色的,——深黑如夜!
男子每一次的悠長呼吸,都似乎從面前敵人的身上剝離了什麼,吞入腹中,而自身實力則呈滾雪球之勢,水漲船高,愈戰愈勇。
顯然,這是一名「天命者」。
兵器交擊,戰馬哀鳴,接著是無數落地的悶響,不過十餘息,人多一方的馬賊損失慘重,僅剩下了二十來人。
少數的倖存者早已喪膽,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絕望恐懼的神情。
「——拼了!」
他們咬緊牙關,準備拚死一搏,二那伙黑甲馬賊卻忽然停下攻勢,如浪潮般分開,露出了一條大大的「生路」。
「這……怎麼了?」
倖存者們面面相覷,一臉錯愕。
旋即,他們又被在生路盡頭,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吸引了目光。
他們當場驚呆!
馬賊們都可以對天發誓,自己這輩子也沒見過如此金碧輝煌的馬車,甚至寒酸地猜想著,天子的車架怕也不過如此。
馬車靜靜停駐。
車架由四匹白馬牽拉,每一匹都霜白如美玉,遍體找不到一根雜毛;車廂是金絲楠木打造,即使邊角等不起眼處也雕金絲纏玉縷,刻意地、張揚地、毫不掩飾地彰顯著車內人的富貴身份。
它過於醒目,乃至於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了車前護衛,兩名如山屹立的壯漢。
車架上,帷幕後,有慵懶聲音傳出。
「張勳,橋蕤,本少爺已得到族中信件,下個月,我將赴任河南尹。」
「到時候,若手下連個『天命者』都沒有,那就太不符身份了……這是第幾波馬賊了?張勳,去吧,別再讓我失望。」
……
「是!」
張勳聞言,竟面露懼色,額頭冒出冷汗。
隨即,他大步走向那幫馬賊,腳下由慢而快,後來竟奔騰如戰馬,激起一條如龍煙塵,凶神惡煞地撲了上去。
橋蕤則依舊護在車架前,一動不動。
很快,血光紛紛,慘叫聲再起!
……
車廂內,一名錦衣玉帶的男子喝了口蜜水,半斜半倚,捧著卷淮南子走馬觀花,一臉老神在在。
「從兄,你就不看看戰況?」男子身側,一名弱冠青年面色發白。
「有什麼可看的?」華服男子神情不變,不以為意道,「若幾個蟊賊都奈何不了,那張勳也合該死在這了。」
青年面露焦慮:張勳的生死,他才懶得去管!他擔憂的,是自身安危,怕那所謂的「萬一」。
「從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勸諫道。
「怕什麼?張勳死了,還有橋蕤,橋蕤死了,還有那馬賊郭多……除非全部死光,否則,他們都會牢牢擋在我們面前。在這世上,還沒誰有膽子讓一名袁氏嫡子死在這荒郊野外!」華服男子抬起頭,一臉傲然,「再說了,我袁公路可是身負天眷之人,不會,也絕不可能死在這。」
這名華服男子,正是袁·蜜汁愛好者·南陽骷髏王·一個木得感情的稱帝機器·術,字公路。
那弱冠青年,則是他的從弟,袁胤,字仲績。
「天眷?」袁胤忍不住蹙眉,「什麼天眷?」
他是儒家子弟,相信「天命」,卻絕不會信什麼「天眷」。
「你我出生於四世三公的袁家,這就是天眷!」袁術眉頭一挑,滿臉不可一世,「我們是龍,生來就昂翔九天,生來就高高在上!所以,現在是我們坐在車廂里喝蜜水裡,他們在寒風裡拚命掙前程。」
他指了指外面,面露輕蔑:「他們是螻蟻,而再強大的螻蟻,也只能跳躍於草叢,永遠只能仰望蒼穹……他們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是攀附龍鱗,隨龍而起,也就是所謂的『雞犬升天』。」
袁胤點點頭。
他也認為,人生來就不平等,而袁氏子弟就該高人一等,這就和狼吃羊,羊吃草一樣,乃是天道。
「若張勳,橋蕤月底還不能『知天命』,我不介意換人……近來,我手底下又來了一名青州壯士,名叫紀靈,頗負勇名。」袁術語氣平靜,毫無念舊之情,「龍是獨一無二,螻蟻卻遍地都是,即便是強壯的螻蟻。」
車架前,橋蕤隱約聽到一些,不由表情僵硬。
「說起來,這個馬賊郭多,居然也是個『知天命』的猛士。」袁胤想到什麼,又道,「草莽之中,也有能人吶!」
「他的天命是?」袁術隨口問道。
「——猼訑,有天賦『奪氣』、『赤膽鐵心』。」袁胤博聞強記,介紹道,「奪氣,取『三軍奪氣』之意,以敵人恐懼為口糧,補充自身,百戰而不殆;赤膽鐵心則可增持麾下精銳,令之戰意如狂,意志如鐵,不懼痛,不怕死。」
「猼訑么?」袁術微微眯眼,漫不經心道,「不得不說,是個不錯的天命。」
「從兄,要不要將他納入麾下?」袁胤提議。
「哼,一個馬賊……」袁術卻搖搖頭,鄙夷道,「若我帶他進了雒陽,豈不是要被何顒、許攸那些人嘲笑?」
車架距離郭多較遠,袁術也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他不知道的是,郭多是馬賊,耳朵尤為敏銳。
當然了,即便是郭多在面前,以袁術的狂傲性格,怕也不會有半點收斂。
……
郭多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則捏緊韁繩,手背青筋暴露。
他領著自家朔風騎千里迢迢自涼州來,給袁術當打手,做馬前卒,自然不僅是為了那點報酬,更重要的,是為了給自己謀個出身。
袁術的態度,令他感到屈辱和憤怒。
難道,自己是生來就樂意做馬賊的么?
只是投了個壞胎,就理應一輩子埋在泥漿里?
什麼龍和螻蟻?
我只知道,王侯將相寧有種!
「袁術,你可千萬,千萬別給我機會,」郭多咬緊牙關,心中惡狠狠道,「若有機會,我一定殺你全家,讓你汝南袁氏也嘗嘗跌落塵埃的滋味。」
嗷~~
幽光炸裂,伴隨著獸吼騰雲凌霄!
一地殘破屍體中,張勳仰頭咆哮,一道形如巨猿的獸影浮現上方,其黑身長毛,凶面獠牙,驚得那一匹匹無主戰馬紛紛癱軟,如頂禮膜拜般癱倒一地。
「總算,這段時間也沒白費……」袁術終於來了點興緻,懶洋洋道,「橋蕤,掀開帘子,讓我也瞧瞧。」
橋蕤趕緊掀簾。
「是——『山魈』!」袁胤看了一眼,喜形於色。
「天命而已,早晚也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何必大驚小怪?」袁術面色如常,又吩咐道,「橋蕤,就剩下你了。郭多,再給我找些馬賊來。」
他口吻輕慢,像在吩咐自家奴僕。
郭多心中不悅,面露為難:「大人,這一帶的馬賊都已掃蕩乾淨了……我們朔風騎多遊走於西涼,對三輔一帶地形局勢不太了解,短時間內,卻難以找到新的馬賊了。」
「都乾淨了?」袁術皺了皺眉,轉頭對袁胤道,「仲績,我好像聽你說過,這裡有一支名為『無名卒』的傢伙。無名卒?這名字還真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