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2

深夜。

雨勢減弱，從白日的癲狂亂落轉向無盡的纏綿煙雨。十一點四十五分，這個時間對普遍發量稀疏的數院學生們來說不過是又一個通宵苦讀的開始。

數學系大樓，研究生辦公室的燈已熄，逗留最晚的幾個人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

等他們走遠后，一個人影從蹲著的草叢裡站起來，拂去身上水珠，躡手躡腳閃入。

這人正是黎珂。她一路緊貼牆壁，細碎的腳步聲逃過聲控燈的捕捉，在黑暗中直奔新機房對面的研究生辦公室。

辦公室附近同樣是漆黑一片，唯有門口電子密碼鎖的按鍵閃著微弱的藍光。

黎珂快速地輸入八位數密碼，指示燈發出「嘀嘀」兩聲，紅光變成綠光，門鎖咔噠打開了。

開學初傅百城故意拿走她鑰匙那次，是李孝凌帶她回研究生辦公室將就過了一夜。她那時對李孝凌戀意正熾，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偷偷記住了辦公室的開門密碼。

誰知道，竟然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白天她故意嚇得李孝凌把水灑在地上就是為了找機會確認楊詩竹的辦公桌是哪一張——辦公室里其他人都在，只有李孝凌和楊詩竹的位置是空的。而她知道李孝凌坐在靠窗的位置，排除掉李孝凌，剩下那個就必定屬於楊詩竹。

楊詩竹桌上並排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和一台老式台式機，置物架上貼滿五顏六色的便利貼，記錄著各種日常備忘，一眼掃過去，全是些讀書報告會、論文進度討論會、同鄉會的活動。她字寫得很大氣潦草，桌上零亂地堆著許多英文文獻，似乎是有關遺傳演算法的內容，黎珂把打著手電筒的手機放在二層的書架上照著下面，只掃了一眼就快速把它們放到一邊。

為了提高效率，她一隻手在桌面上翻，另一隻手順勢打開抽屜和柜子。

終於，在鞋架旁的一個小型書櫃里，她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美賽獲獎證書的複印件，隊伍成員名單里第一個便是「KeLi」。

竟然……不，果然是楊詩竹偷偷抽走了她的獎狀！

獎狀當時是和她濕透的成績單疊放在一起的，邊角還帶著紙張慢慢晾乾后漬出的污痕。黎珂把獎狀折了兩折塞進口袋，收起手機正準備出門，忽然聽到寂靜的走廊里憑空響起一人靠近的腳步聲！

噠，噠，噠。

突如其來的腳步如臨近的喪鐘，一下一下打在黎珂心頭。

此刻要想出去已經絕對來不及了！

她回過頭，飛快用視線逡巡，想找出一處不易暴露的藏身之所。

腳步聲越來越近，慌亂之下，她只能硬著頭皮鑽進李孝凌的桌底，將身體縮成盡量小的一團，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在門口停止。密碼鎖響起「嘀嘀嘀」的提示音，門鎖應聲而開。

那人走了進來。

黎珂心如擂鼓，緊緊抱住雙膝，不住祈禱千萬不要被人發現。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深受併購案折磨，不得不加班到深夜的傅百城冷冷接起電話：「喂？」

炮仗一樣除了嘹亮之外語無倫次毫無重點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我有了！快！快點去大學城接黎珂！這個時間她肯定還沒睡！陳秘書在不在你旁邊？我現在剛到你公司門口！司機，結賬！」

順著聽筒漏出的聲音甚至讓他身邊哈欠連天的陳秘書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傅百城稍稍把電話挪開了一些，對著來電顯示「林悅」兩個字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無奈地，「什麼事？」

「詳情路上再跟你解釋。快讓陳秘書把車開出來！我在公司大堂等你，十萬火急，你能不能讓電梯開快點？」

「……」傅百城掐斷電話，冷冰冰地對陳秘書說，「快，林悅嫌你電梯開太慢了。」

無辜躺槍的陳秘書：「？？？」

幾年前，名校畢業留學歸國的陳秘書躊躇滿志，誓要借滿腹才華大展宏圖。在老同學舉薦之下，他過五關斬六將一路走進了最後的面試現場。

面試官們一看都是深有城府的職場老狐狸，他有些緊張，自認為前面的問題回答得中規中矩，算不上出彩，不免有些沮喪。

所有問題都詢問完畢，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正當他準備鞠躬告辭時，一直在最邊上cos背景板的年輕男人突然開口：「有駕照嗎？」

陳秘書立刻回答：「有！C1、摩托車駕照我都有。我在國外學過一段時間賽車，還考過漂移駕照。」

那男人看臉頂多二十二三歲，不知是大學生還是剛從大學畢業，渾身上下一股浸泡在學術氛圍里還沒來得及融入社會的少年感，清澈而純粹。自陳秘書進來后，他就沒說過一次話，一直支著下巴懶懶看著窗外神遊。

陳秘書除了一開始忍不住多看了這人格外出眾的外貌幾眼之外，就再沒注意過他。畢竟越是規模大，績效高的著名企業，高層的年齡就要普遍往上走一走，總裁、總經理是年輕的帥哥這種事，絕對是狗血總裁文作者無限意淫的產物。

但不知為何，此刻看其他HR的表現，似乎這人在一群禿頂老頭之中真有幾分話語權。

陳秘書重新燃起了希望，期待地等他的下一個問題。

「哦。」沒想到那男人只是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就繼續支起下巴，一個眼神都不再給他。過了一會，甚至像高中生上課睡覺那樣枕著手臂趴在了桌面上。

禿頂老頭對他笑笑：「謝謝您參加敝公司面試，請回去等待消息吧。」

陳秘書：「……」就、就這？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樣一個血與暗的加班煉獄。

正如此刻，明明他總算可以下班，但當傅百城十分自然地對他說了一句：「開車，去y大。」

的時候，他十分自然地切換到司機模式，甚至心裡還有些踏實：上班上多了，突然讓他下班回家他竟有些不自在。

果然這熟悉的方向盤，這熟悉的駕駛座，才是他心靈的港灣。

……嗯？

後座上，林悅發現傅百城居然對黎珂的處境一問三不知，臉上再次露出那天半路嚷著要下車時的表情：「……渣男！」

「……」傅百城默默把自己被林悅罵渣男的次數+1，心想都是黎珂那女人的錯，之後一定要向她討回來。

林悅道：「我今天給你創造這麼大好的機會，等會你一定要把握住知道嗎？好好安慰她，我相信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她壯著膽子拍拍傅百城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我也算為你操碎了心，像你這樣的，能找到真心對你的女朋友太不容易了。好了，現在快給她打個電話叫她出來。」

傅百城：「……」為什麼林悅把他說得像個滯銷貨？

他明明很受女性青睞好不好？而且還是各個年齡段通殺，明裡暗裡對他示好的讀書時就沒斷過。他到底是為了誰才拒絕了所有人單身到二十六的啊？

他拿起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了黎珂的號碼。

聽著不遠處響起的翻找聲，黎珂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個人沒有開燈，手電筒光線時不時在地面上掃過，漫無目的的樣子怎麼……似乎在和她找同一樣東西？

如果是楊詩竹折返回來準備把獎狀帶走銷毀，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推脫自己只是取落下的文獻，沒有道理黑燈瞎火手忙腳亂。

難道是李孝凌？

她把腦袋一點點往外伸，試圖看看那人到底是誰。

就在此時，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發出巨大的響聲！

那人立刻警覺：「誰！」

糟糕！雖然她把來電鈴聲設成靜音，但微信語音通話還是有提示音的，而且音量拉滿！

傅百城莫名其妙大半夜給她打電話幹嘛？就算要打他不是有她手機號嗎？

……啊，對了。黎珂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的號碼被她拉黑了。

「狂吃鳳梨酥正忙」。

給黎珂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聽到「對方的手機已停機」，意識到她還沒把他從黑名單放出來的傅百城無奈之下只好用微信打給黎珂，想不到又慘遭秒掛。他額頭上青筋一跳，深吸一口氣，重撥了一個回去。

黎珂雖然很快按掉了語音，卻為時已晚。

一張大臉突兀地堵在她藏身之處的出口：「抓到你了。」

手機再次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傅百城有完沒完？

黎珂右手藏在身後按下通話鍵后，迅速把屏幕熄滅，同時乾笑著向抓到她的人揮揮左手。

總算打通的傅百城把手機湊近耳邊，正要說話，就聽見黎珂說：「好巧啊，李師兄。」

李師兄？就是上次下雨給她撐傘還給她披外套，上上次講座後跟她見面陪她去銀行的那傢伙？他第一次見那人就覺得黎珂在他面前的感覺很不一樣，該不會黎珂喜歡那傢伙吧？

傅百城沒好氣地：「是我。你大半夜發什麼春？」

林悅立刻瞪了他一眼。

電話那頭的回答讓傅百城頓時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黎師妹？你跑到研究生辦公室來幹什麼？」

他捂住話筒，對陳秘書指示道：「去數學系研究生辦公樓。開快點！你不是會漂移嗎？快漂！」

開車工具人陳秘書：「……」

黎珂從桌底下爬出來，鎮定地反問：「師兄來這裡又幹什麼？」

李孝凌眉頭一皺，黎珂從口袋裡掏出獎狀：「也來找這個？」

李孝凌臉色一下子黯淡下去：「我不願相信真的是楊學姐做的。我雖然心裡覺得最有可能這麼做的人就是她，但沒有她抽掉你獎狀的證據，要是她清白無辜，我就太對不起她了，所以……才沒有對你開口。」

黎珂眸光閃動，正想對他說什麼，忽聞門口再次傳來密碼鎖按鍵的「嘀嘀」聲。

李孝凌瞬間單手攏過她的腰，把她重新塞進自己的辦公桌底，又從柜子上噼里啪啦拿出一堆毛毯外套籃球服之類的東西把她擋得嚴嚴實實：「你不要出聲，我來應付。」

遮蔽物把黎珂埋得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眸。她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啪！

燈光大亮。

李孝凌因突然的亮光而微微眯起雙眼。他擋在黎珂視線範圍內的過道中央，凄然地喚了一聲，「楊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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