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擦肩
1
「哎吆,這不『二蛋』嗎?『二蛋子』回來了?」
村裡人圍攏過來。處在包圍圈中間的是一個相貌俊秀,五官周正的男青年。
「哦,我回來看看」,青年託了托金絲眼鏡,頻頻向大家點頭示意。
「『二蛋』、『二蛋』,人家都這麼大的人了,你還喊人家『二蛋』,人家叫吳陽」,村裡總愛主持主持公道的人發話了。
「吳陽?」
倚在一旁樹蔭下的欣鑫,心頭一顫,向人群圍攏的方向望去。
原來吳陽也一直也在望著自己。
欣鑫趕緊站直了身子,下意識的捋了捋頭髮和裙擺。
吳陽緩緩走來,欣鑫打量著這漸行漸近的身影:自然蜷曲的頭髮整理的精緻典雅,身著淺藍色針織衫,藏藍色直通牛仔褲,體態勻稱,步履輕盈。
「欣鑫。」
「吳陽。」
二人對視微笑。
「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你,你變化挺大的」,吳陽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欣鑫。
「你也是啊,都不敢認了」,欣鑫低頭淺笑,輕柔的回復。
二人又對視微笑。
「你,你怎麼回來了?聽說,你不是在國外嗎?」欣鑫頻頻低頭,頻頻捋著垂下來的頭髮,頻頻露出她那可人的小耳朵。
「哦,我回來看看爺爺,順便采採風。」
「採風?」欣鑫抬頭看著吳陽。
「哦對,還沒告訴你,我現在在一個華人雜誌社工作,想寫點村裡的故事,回來找點素材。」
「好厲害啊,真想拜讀一下你的大作呢」,欣鑫笑道。
「哎呀,沒有沒有」,吳陽顯得有些害羞。
「對啊,你筆名叫什麼?我回頭搜來看看」,欣鑫漸漸放鬆下來,不再那麼拘謹。
「哦,我叫『苟日』,國內網上可能不好搜。」
「狗日?」欣鑫掩住嘴,沒笑出聲來。
「哦,呵呵,可能聽上去有點怪怪的啊……出自《禮記·大學》里的一句話,「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借來用用,當做筆名。」
「狗~日~欣?」欣鑫雖知道不是這個意思,但看著眼前的「苟日」,總感覺似乎有點怪怪的。出於禮貌,她還是微微點著頭。
兩人尷尬的站著、笑著。
「哦,我,我先回家放下東西,咱們回頭聊,這是我的名片。」
吳陽從包里取出名片。
一個誠惶誠恐的遞過去,另一個戰戰兢兢的接過來,兩人都生怕不小心碰到了對方的手,破壞了這純美的邂逅。
似乎依依不捨的相互道別後,欣鑫望著吳陽的背影,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2
欣鑫和吳陽都在華金村出生,從小就光著屁股一起玩。從小學到初中,兩個人都是一個班的。高中時,吳陽隨父母搬去了大城市,欣鑫仍在鎮上讀書。大學幾年,聽說吳陽去了國外留學,就一直沒再聯繫。
欣鑫清晰的記得,他們很小的時候,大孩子們就喜歡「點晃」著小孩玩樂。
有一次,幾個大孩子戳著小吳陽玩兒。問他爹他娘為啥給他起名叫「二蛋」。
他說,「俺聽俺娘說的,俺娘剛生出俺來,就把俺裹在被窩裡。俺爹從門外衝進來就往被窩摸,摸了一把,就高興地沖著門外喊『二個蛋球,二個蛋球』,後來叫順嘴了,就叫俺『二蛋』了。」
大孩子故意惹他,說他就長了一個蛋,以後不叫「二蛋」,叫「一蛋」。
小吳陽急的跳腳,直咋呼,「俺有,俺真有,俺數過」。於是眾目睽睽之下,他直接就脫下褲子,兩隻小手使勁兒的捏起來數給人看。把周圍大人們逗笑的人仰馬翻。
每每想起這些兒時趣事,欣鑫就笑得合不攏嘴。似乎人這一輩子,也就那個時候活得自在。
上小學那會兒,「二蛋」憨憨傻傻的,同學總愛惹他,看他出醜。
一次放學的時候,全校的老師同學如洪水般湧向校門口,有幾個好事兒的男生,悄悄跟在「二蛋」後面,趁他不注意,一把就把「二蛋」的褲子薅下來,拖到腳腕子,露出兩片兒大白屁股,咋呼著把全學校的眼睛都引了過來,惹得「二蛋」哭個沒完。
那個時候,全班最受欺負的兩個人,一個是欣鑫,一個就是他了。本不相干的兩個人,或許因為這共同的「遭遇」,讓彼此有了一份惦念。從那時起,兩個人就時不時相互觀察對方,可每當發現對方正在看著自己的時候,就不好意思的迴避躲閃。
有時候,女生也欺負「二蛋」,就連欣鑫也欺負過他。
初中那時候,男生堆里流行「灌腸」的遊戲,就是雙手合攏,五個手指插入指縫,兩隻食指伸出來並齊,擺出一個「手槍」的手型,趁人不注意繞到人背後,猛地捅人家「下門兒」。被捅的那個,會頓感五臟六腑劇痛,一股勁力從「下門兒」直衝天靈蓋,頂的頭暈目眩,只能捂著後庭,好一會兒才能緩過勁兒來。調皮的幾個男生們相互比賽,看誰灌得多。被灌得人跳得越高,叫的越慘,就越能顯出「灌腸」的本領。「灌腸」自有它的「魔力」,畢竟被灌得那個,總得找個人還回來的。於是這個遊戲很快就在全校風靡,一時間,同學們都夾著襠走路,有的乾脆把背包的背帶放到最長,擋著屁股,生怕中了招兒。
一次欣鑫在擦黑板,一個男生便飛快的衝過來,沖著欣鑫後面猛地一下,疼的欣鑫嗷嚎亂叫。欣鑫強忍著疼痛回過頭來,那男生早已不見蹤影。兩個女生站在欣鑫身後,嘀嘀咕咕偷笑,見欣鑫憤怒的看著自己,就隨手指了指正坐在座位上學習的吳陽,拚命地給欣鑫使眼色。欣鑫本想不會是他,但疼痛已然讓她沖昏了頭腦,她一個箭步衝過去,對著吳陽就是一頓貓抓。
欣鑫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挺對不住人家。
「冤冤相報何時了」,直到後來,有個男生「灌腸」灌紅了眼,只要看屁股就忍不住猛灌一下。不料,給正撅著屁股講題的班主任灌飛上天。班主任又是找家長,又是找校領導的,才結束了這場無休止的比賽。
3
回憶總是美好而短暫,不知不覺,天色漸晚了。
欣鑫獨自坐在天井裡,望著月亮發獃。
初中那會兒,吳陽還給她遞過紙條。
她依稀還記得,紙條上寫著:
「你的裙兒輕輕飛,染紅天邊,我已經開始想念,你將在哪條河邊,照你的容顏,你將與誰共度春天……」
她把紙條揣在口袋裡,猶豫了好幾天,最後還是交給了老師。
班裡有個個頭最高的男生經常欺負自己,於是自己就和那男生吵了起來。這天放學路上,那高個子男生攔住了自己,把她逼到了個牆角上,一邊罵她,一邊用手指頭使勁兒地戳自己尚在發育的胸脯,弄得欣鑫又疼,又羞,還不敢頂嘴。危難之際,也不知道吳陽從哪裡竄出來,擋在她的身前,讓她趕緊走。她猶豫再三,還是逃了……
後來才聽說吳陽被那男生一腳踢中了下面,疼的爬不起來。那男生見狀,以為闖了大禍,也嚇得逃走了。
……
一幕幕,歷歷在目,多麼有趣的時光啊。
欣鑫笑著笑著就哭了,哭的沒有一絲聲響。
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那個不渴望呢?然而欣鑫卻有太多的無奈。
哪怕早些年,哪怕晚些年,老天卻偏偏讓她在此時又遇見吳陽,這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也許這就是老天對她的懲罰吧。
4
或是時過境遷,吳陽早就有了自己的歸屬,
或是敬而遠之,吳陽不忍揭開欣鑫的傷疤。
幾天後,吳陽走了,欣鑫也沒有去送他。
是她,是他,是這世界,都變了。
「多少男人
在某個酒醒深夜
會不經意間想起曾經的那個她
悔恨自己當年的青澀稚嫩
痛惜沒有勇氣給她一個賴以倚靠的臂膀
曾無數次的暗下決心
在不知多久的將來
某個偶然相遇的傍晚
將她緊緊擁入懷抱
讓那歲月的遺憾溶蝕在斜陽下的剪影里
可若
真有那麼一天
當那個女孩再次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
卻早已不是你心中的樣子」
幾個月後,欣鑫收到了一張來自國外的明信片,沒有署名,只這樣一段似詩非詩的話。
欣鑫含淚苦笑,心中暗暗道了一聲,
「明知挽不回,何不早放手……彼此珍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