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百口莫辯

第七百四十六章:百口莫辯

孫淳蹲在大坑之中,伸手抓起了一把沙土,放在鼻間細細地嗅聞著,他的部下,更是提起了鏟子,在周邊鏟了一筐筐的沙土,然後開始拿著細篩子在那裡篩著。

耶律珍只找到了一部分。

頭顱還是完整的,被炸得飛到了遠處的河灘之上,半邊陷在了泥沙之中。而其它的,則只找到了一部分。

孫淳趴在棺槨邊上,悲傷地看著這位曾經名震天下的大遼鎮南王。

他的臉上,還帶著明顯愕然的表情。

耶律隆緒兩手摳著棺材板,看著耶律珍的慘狀,胖臉之上淚水潸然而下。

「王爺,耶律隆緒必然找出兇手,把他碎屍萬段,替你復仇!」

站在他前頭的孫淳聽到這話,卻是回過頭來,表情有些奇異地盯著耶律隆緒看了半晌,然後竟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耶律隆緒憤怒地吼道。

「因為聽到你說要抓住殺鎮南王的兇手,所以我覺得很好笑!」孫淳澹澹地道。

「你什麼意思?你懷疑我?」耶律隆緒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並不是懷疑!」孫淳看向了不遠處還在那裡拚命篩著沙土的那些人,沖著他們招了招手,一名小頭目模樣的人,小心翼翼地托著一些什麼東西向著他們而來。

接過對方手裡的東西,孫淳將其攤開到了耶律隆緒的面前。

牛皮紙上,一小撮黑黝黝的顆粒展現在兩人的面前。

「不管怎麼小心,總是會有痕迹留下來,兇手在這段道路之上埋火藥的時候,在周圍還是泌灑了不少。我相信再篩一會兒,我會得到更多這樣的黑火藥。隆緒將軍,你瞅瞅,這是不是咱們自己的火藥呢?」

耶律隆緒瞅著對方手裡的火藥,眼中有些困惑。

遼人的火藥與宋人在火藥的製造工藝之上,還是有著很大差別的。

而毫無疑問,這是大遼製造的。

「要想在這裡炸出這麼大一個坑來,最少也要上千斤火藥。兇手,真是好大的手筆!」孫淳冷笑著。

耶律隆緒拳頭捏得格格作響。

爬上了楓山,孫淳蹲在了被炸成了幾大塊碎片的青銅火殘骸跟前,在裡頭翻撿了一會兒,拿出一片來,伸手拂去上頭的灰塵。

這片青銅殘骸之上,原本應該是有字的,可惜的是,字被磨得沒有了,只能勉強看得出一些筆畫。

「東京城中,少了一門青銅炮,應該是很好查的!」孫淳瞪視著耶律隆緒。

「你覺得我有這麼蠢嗎?真是我乾的,能將這門青銅炮放在這裡等你來看?」耶律隆緒怒道:「你還覺得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原本是不用炸的!」孫淳澹澹地站起身,指了指山的另一側:「往下瞅一瞅,如果兇手有足夠的時間,他們只需要將這門青銅炮從這裡掀下去,它便會一路滾下河去,從此再也不見天日。兇手的心思還是很縝密的,瞅瞅,這一路到大河,沿途連一顆像樣的樹都沒有。這裡,並不是最好的射擊點,但卻是最好的消滅證據的地方!」

耶律隆緒張了張嘴,卻是沒有發出聲音來。

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當然心知肚明。

但他的敵人,卻是一個極端高明的人,所做的一切,必然都會將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讓他辯無可辯。

「將王爺剩下的衛隊帶過來!」孫淳道。

一名失魂落魄的遼軍軍官被押了上來。

「你叫什麼名字?」

「耶律大石!」

「你在鎮南王府任何職?」

「末將是九叔,哦,是鎮南王衛隊的副統領!」耶律大石道。

「把當時的情況細細地說一遍!」孫淳道。

「是!」耶律大石將遭襲的前前後後,事無巨細地全都講述了一遍。

聽完這些細節,孫淳看著耶律隆緒道:「鎮南王的衛隊是我大遼最為精銳的士卒,遇襲之後,一隊保護,一隊緝兇,兇手完全沒有想到這些衛隊反應如此之快,來不及將青銅炮掀下河去。這門青銅炮足足有三千多斤吧。所以他只能選擇炸了這門炮。」

在殘骸之中又翻找了一番,孫淳找到了一個破瓷片,道:「瞅瞅,咱們大遼的手炮外殼,陶制的。宋人的手炮,都是是鐵殼兒。」

「敵人處心積慮,就是想要嫁禍於我!」耶律隆緒此時已經沒有了半分怒氣,他只是覺得,這個陷害他的敵人,未免太過於厲害了,竟然想得如此周全,方方面面,做得滴水不漏。

「是不是陷害,查查便知!」孫淳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道:「上千斤火藥,還有青銅火炮,這些東西在東京城中,都是有數的,隆緒將軍,一查便知!」

「你想查便查,我問心無愧!」

「是不是有愧,得查過之後再說!」孫淳走到邊上,凝視著遠處的道路,原本平直的官道,現在多了一個大坑,就好像原本一張完美無遐的臉上,多出來一個青春痘。「隆緒將軍,這條馳道,平常應當是有常規巡邏的。特別是在鎮南王要來的當口,我真是想不明白,是什麼人能在這條路上好整以遐挖坑埋火藥,然後又將其偽裝的與平常一模一樣?這需要時間。否則很難得能瞞得過人,鎮南王爺的斥候,一個人可不是傻子。耶律大石,你們派了斥候了嗎?」

「派了的!」耶律大石點頭道:「在隊伍的前頭兩里處,有斥候探路,如果有明顯的異常,立即就會示警。」

「當然不會有,因為對方掩飾得很完美!」孫淳道。「誰負責巡邏這段路程?」

他勐然轉身,看向跟在身後的一大幫子將領。

一名應當身材高大,此刻卻有些畏畏縮縮的將領走了出來,先是抬頭看了一眼耶律隆緒,又轉頭看了一眼孫淳。

「是你?」

「原本應當是我的!」將領道。

「什麼叫原本應當是你?」

「一天前,耶律將軍調我部去幫著徵收糧草以及抓捕青壯!」

「你在這裡巡邏多長時間了?」

「一直都是我部負責的,快一年了!」

「真巧啊!」孫淳呵呵笑了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戴煒!」

「隆緒將軍,你怎麼說?」孫淳看著耶律隆緒。

「是我調他走的,但我正是想加強這條路上的防衛,派來的是我們大遼軍隊。」

「你派來的放心的巡邏人手呢?他們在那裡?」孫淳追問道。

耶律隆緒臉上也有些茫然。

人,他的確是派了的,可是人呢?為什麼沒在這裡?

「有誰知道本該在這裡巡邏的那支軍隊,在哪裡?」

戴煒有些瑟縮地抬了一下頭,卻又迅速地垂下頭去。

「戴將軍?」

戴煒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好像,好像在春水村那邊!」

「春水村?」孫淳一臉不解。

「那是個大村子,距這裡十幾里地,有好幾百人,特別是婦人多。」戴煒膽子似乎大了一些。

「這麼說來,你也經常去了?」孫淳冷笑。

戴煒臉都白了,連連搖頭:「末將不去的,那裡都是過去一些袍澤的遺屬,昨天克里南將軍過來逼問我哪裡有什麼好玩的,說在東京城裡都膩了,好不容易出了城,想打些野味,刀子都架到末將脖子上了,末將才不得不說的。我哪裡曉得他們去了就一直沒有回來啊?」

看都沒看兩腿發軟坐到了地上的戴煒,孫淳轉身笑問耶律隆緒:「隆緒將軍,勞煩您派人,去這個勞什子的春水村,把人帶回來?」

耶律隆緒揮揮手,一名將領當即轉身離去。

「隆緒將軍,咱們回城吧,去看看青銅炮是怎麼沒有的?還有上千斤的火藥是怎麼一回事!」孫淳一拂袍袖,大踏步向著山下而去。

管火藥的庫房掌事上吊自殺了。

前去抓他的人去的時候,吊在房樑上的屍體都還是溫熱的。

管理火炮的執事,在看到校事府人員的第一時間,就拔刀割斷了自己的咽喉,出手之迅捷狠辣,決心之果斷,讓校事府的探子們瞠目結舌。

這兩個人,都是大遼人。

如果追根遡源,他們還可以稱之為帝黨一系。

從他們的家裡,搜出了大量的金銀珠寶。

看起來,這兩個人應當是見錢眼開,有人用錢買通了他們,弄走這些東西。

他們或者以為大遼軍隊即將撤退,一片混亂之餘,拿這些東西換些金銀財寶,也不見得便有人注意,到時候,報一個損耗也就完事了。

大敗之餘,一片兵慌馬亂的時候,誰會在意這些東西。

可是萬萬想不到,這些東西被弄出去,竟然殺死了大遼的鎮南王。

他們自知難逃一死,自裁,還能死得痛快一點。

從邏輯之上來說,完全沒有一點點問題。

純粹就是有人利用了他們的貪婪之心。

不過孫淳一點兒也不相信。

證據鏈太完整了,完美無瑕。

可正是因為太完美了,反而使人疑竇叢生。

更何況,耶律隆緒是有前科的。

就在前不久,這個傢伙還派了一批死士去江淮刺殺耶律珍呢,只不過這些人,被孫淳一股腦兒地抓住了,除了一個姓林的傢伙,剩下的,又都送回給了耶律隆緒。

便連耶律隆緒,也覺得沒有什麼好跟孫淳說的。

沒用的話,耶律隆緒覺得不必說,說了也是白費口舌。

「隆緒將軍!」孫淳沖著對方伸出了雙手。

「你什麼意思?」

孫淳一笑道:「殺了我啊!」

「我為什麼要殺你?」

「隆緒將軍要是不殺我,我可就要走了!」孫淳收回雙手,澹澹地道。「我來東京城,本來是參與這一場三方談判的,可惜,其中的一方,現在已經去了閻羅王那兒了,談判是談不成了,隆緒將軍又不殺我,那我自然就要回去了。」

「請便!」耶律隆緒仰天長嘆:「回去告訴太后,人真不是我殺的!」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孫淳道:「沒有了鎮南王,您覺得我還會相信您嗎?太后還會相信您嗎?或者反過來說,您還信太后嗎?現在如果太后召您去析津府當面回稟這件事,您去嗎?」

耶律隆緒沉默了。

「瞧,您不敢去!」孫淳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所有人都站在那裡,看著孫淳揚長而去。

許久,才有人低聲問道:「大將軍,要不要去攔截他們?只要他們還沒有出城,我們便有把握把他們全都做掉?」

「全都做掉?」耶律隆緒苦笑一聲:「你們知道這東京府中有多少校事府的人嗎?你們知道我身邊的誰是校事府的人嗎?你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再說了,殺了孫淳又有什麼用呢!他只是太後身邊一條牙尖嘴厲的獵犬,有太后,他威力巨大,沒有太后,他便是一條野狗,真要論起對我們的威脅,現在的他還遠遠不如耶律成材呢!」

「對了,耶律成材馬上就要回東京城了!我們去接應他的部隊,已經出發了!」

「那就不要接應了!」耶律隆緒轉身走進了內室。

眾人面面相覷地聽著屋內傳來的憤怒的咆孝聲以及桌椅板凳被砸碎的聲音。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即將迎來一場絕大的危機。

太后在析津府,如今從江淮撤退的軍隊,絕大部分已經集結到了河北路大名府一帶,其中的主力,便是耶律珍的嫡系。如果知道耶律珍死在了東京城,雙方反目成仇,便是必然。

雖然說耶律辯機控制著真定府,可真定府還有蕭若水,這是太后的人。

兩邊一打起來的話,他們還有機會,撤回到老家嗎?

怎麼轉眼之間,局熱就壞到了如此地步呢?

所有人都想不通。

而商丘城中的耶律成材,就更想不通了。

依據約定,他率兵突圍,當他抵達了約定的地點,卻沒有看到前來接應他的援兵,等著他的,是魏武麾下的白羽軍。

輕裝突圍的耶律成材從天剛剛亮一直廝殺到日上三竿,也沒有等來援軍,全軍覆滅在汴水河畔,臨死之時,耶律成材以槍拄地屍體不倒,怒目而視著東京城方向。

當真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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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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