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四）

那個『趙姐』，似乎是有來頭的，羅梅和林霞都在跟她告狀。

聽了兩人的話，她看向宋孜的眼神，帶了些許厭惡。

宋孜三兩口把包子吃了，而後歪歪頭，一臉懵懂，聲音軟糯糯的。

「羅梅姐，我怎麼不懂了，我們哪裡虧待你了？」

「沒有沒有，你們對我很好……」

林霞氣憤：「哪裡好了？老是哭窮不給你吃早飯，二丫卻有錢買大肉包！」

「你不要這樣說她嘛，二丫是因為生病……咳咳咳！」

「那你現在不也病了嗎？趙姐，我看宋二丫就不值得你為了幫她跑這一趟，你最應該幫助的，是羅梅姐姐這種人啊。」

宋孜：「……」

他喵的！

趙桂英是公社婦聯的副主任，聽說了這兩天在公社裡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又知道這邊的風俗，怕當事人宋二丫想不開，所以特意下鄉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剛到林家村，就遇到了有過一面之緣的林霞，主動給她帶路。

誰知跟林霞一打聽，宋二叔家竟然苛待養女？

到了村口，又看見本以為會在家裡尋死覓活的宋二丫，美滋滋地在樹下吃大肉包。

衣著整潔、神采奕奕，白凈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特別招人。

是那種任何一個女人看到她，都要羨慕嫉妒的那種狀態。

哪裡需要幫忙？

此刻，她對宋二丫的觀感簡直差到了極點。

誰知她正想說話，對面原本靜靜看著她們的女孩，突然就爆哭了。

「嗚嗚嗚……為什麼要這樣說我？我住院昏迷了三天剛醒，我怎麼知道羅梅姐沒吃早餐嘛嗚嗚……」

裝白蓮是嗎？

誰不會啊？

她還是（配音）演員呢！

「我這三天一粒米都沒吃，差點又餓暈，是紀知青讓給我的肉包子。我……我不知道羅梅姐生病了，不然我、我一定分你一半。肉包子真的太好吃了嗚嗚嗚對不起……」

林霞：「……」

羅梅：「……」

吃都吃了，你才來說這個？

宋孜的哭聲太有感染力了！

趙桂英看她不停地擦著眼淚，眼角都擦紅了，卻仍睜著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倔強又可憐地為自己辯解。

明明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還委屈地道歉……

趙桂英聽得鼻子都發酸了。

一股內疚感湧上心頭。

是啊……宋二丫可是住院昏迷了三天才醒啊，狀態怎麼可能好？

她走上前，掏出手帕遞給宋孜，「好了別哭了，我是公社婦聯的趙副主任，這次是來幫你的。」

宋孜接過手帕，哭聲一停，瞪圓了水汪汪的大眼睛，聲音錯愕又驚喜，「小姐姐你是來幫我的？」

「嗯，你先別哭，慢慢說。」

趙桂英被『小姐姐』這個稱呼取悅了，她都三十幾的人了，被一個十五六的漂亮少女叫小姐姐，還挺受用的。

「我們去你家裡說。」

幾人往宋老二家走。

宋家原本就在村口，很快就到了。

趙桂英一進門就看到，宋老二家是真的家徒四壁。

想來肉包子也不可能是宋家自己買的。剛剛她在路上，也確實看到紀知青離開。

宋孜抽噎著：「其實林霞姐說得……對，都怪我們家不好，窮得……早飯都沒得吃，還要收養羅梅姐。我、我是看我爹娘和大姐上工都不用吃早飯，才、才覺得，不用幹活的羅梅姐不會餓的。」

趙桂英怔了怔，看向羅梅的眼神變了。

對啊，現在不是上工時間嗎，羅梅一個成年人，怎麼就跟著林霞一個小姑娘在路邊摘花？

不是說家裡窮、孩子多嗎？不多賺點工分？

羅梅對上她質疑的眼神，立刻慌了：「我、我……是戶口不在這邊，幹了活也不能登記工分的。」

「小姐姐不要誤會，羅梅姐姐有幹活的，你來看，她的房間每天都打掃得好乾凈的。不像我們房間，兄弟姐妹全擠一窩，整天亂七八糟的。」

宋孜說著，指了指一間屋子。

剛才她在家就奇怪，屬於宋大伯家的屋子怎麼住了人的樣子？

現在當然不難猜到，這就是羅梅的屋子。

趙桂芳從門口一看，好么，屋子裡拔步床、書桌、臉盆架、衣櫃十分齊全，確實幹凈整潔。

再看看宋家孩子自己的屋子，土磚和木條搭成的簡陋大通鋪，屋子裡堆著柴火和各種雜物，確實髒亂。

就在這時，主屋裡正要回去上工的宋明見，聽見動靜，走了出來。

趙桂芳看到他就挑了挑眉，「宋二叔啊，我怎麼覺著，你們家是把養女當大小姐養了似的？」

其實，宋孜也有這個疑問。

憑什麼？

宋明見先看了羅梅一眼，見她一臉委屈的樣子，忙道：「沒有的事，梅子是個好孩子。」

宋孜暗自嘆氣，她爹也太善良了。

趙桂英也看了羅梅一眼，見她眼睛里有了點淚花，嘴唇死死地抿著，心裡卻毫無波瀾了。宋二丫的哭是真委屈真傷心，這個羅梅……呵呵。

她打發走了羅梅和林霞，才跟宋明見說起她來的目的。

聽說宋孜和紀知青決定訂親，她微微驚訝，看向宋孜的目光充滿了憐憫。

她拉過宋孜的手，拍了拍，「孩子，現在咱們婦女同志已經站起來了，咱們不應該再受封建殘餘的毒害，只要你不怕流言蜚語，我們會幫你的！」

宋明見立刻問：「怎麼幫？」

趙桂英：「我們會給鄉親們做思想教育工作，要是誰敢非議你，你們大可以告到婦聯，我們給你做主，把那些人抓來批評教育。」

宋明見一聽，難掩失望。

他還以為是有什麼好辦法呢。

宋孜是不怕流言的，上輩子做了那麼多反黑工作，她明白一個道理：誰也沒辦法讓所有人喜歡，不喜歡你的人，你再有理有據、解釋再多，他們也只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不過，她現在的家人可沒她這麼好的心態。

她覺得自己穿越一趟，是為媽媽而來。她不想自己的事情成為媽媽和整個宋家的苦惱，她想選擇一個對大家來說，最輕鬆最乾脆的解決辦法。

所以她說：「謝謝小姐姐，但我還是決定訂親。」

趙桂英擰眉，看她的眼神，大有她不識好人心的薄怒。

「我們要改變世人的固有思維很難，要改變自己卻很容易。」

宋孜不慌不忙，聲音帶著一絲委屈和倔強。

「小姐姐說得對，婦女能頂半邊天，我以後要努力奮鬥，成為一個像您一樣讓人尊敬的人，那時候，一定沒有人敢非議我一句。」

不但趙桂英被她說出的話震住，連宋明見都感覺到自己胸腔里震了震。

自己一直保護得很好的女兒，好像真的一夜之間長大了，作為父親，他應該欣慰，但他更感心酸。

本以為自己很明智，給她早早訂了門很好的娃娃親，就能保她一世無憂，沒想到會出現變故，金家也變了卦。

趙桂英卻聽得十分舒心，「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到公社來找我。」

頓了頓，她又把自己家的地址給了宋孜，說有急事也可以去她家找她。

宋孜受寵若驚，「小姐姐，你一定是仙女吧？」

「啊？」

「人間哪裡有像你這麼善良又美麗大方的凡人啊？」

「噗嗤！」

宋孜的彩虹屁不要錢地往外冒，聲音又甜，把趙桂英給哄得十分開心。

趙桂英要回公社，她還送出了一里地，趁機向她打聽讀書和跳級的事情。

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媽媽。媽媽每次鞭策她讀書的時候，總會說，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讀書，讓她珍惜讀書的機會。

趙桂英聽她說要讀書，看著她的眼光更加滿意了。

「學費你們家要是出不起，公社有免費的掃盲夜校，你要是真有心學習，我給你在公社找個宿舍。」

這話一出，宋孜就知道對方是真的有心幫自己，但她卻搖搖頭：「我想正正經經讀書，以後上高中。」

「有志氣！」趙桂英豎起大拇指，要知道，整個石崖大隊，幾十年都沒有出過一個高中生呢。

「跳級的事我不了解，不過可以幫你問問。學費的話……我可以先借你。」她聽宋孜說話，雖說沒有讀過書，成語卻用得很溜，這就是有天分啊。

宋孜：⊙０⊙！

「小姐姐，你真的是個好人！」

宋孜沒有立刻應下，但也沒有拒絕對方的幫助，又說了一些貼心話，將人送走了。

中午的時候，宋孜終於看到了年輕版的外婆盧碧枝，還有少年版的大舅宋震和蘿莉版的三姨宋桂。

盧碧枝這個時候還不到40歲，皺紋很少，五官清秀，能看出年輕時也是個小家碧玉的美人。

看她大著個肚子，準備跨過高高的木門檻，宋孜忙上前攙扶從小就對她格外疼愛的外婆。

這個勤勞無比的女人，為了養育兒女一生吃了太多的苦，還沒享受到兒女福，就因為操勞過度，脊椎增生嚴重，60來歲就去世了。

這一次，外婆成了她娘……宋孜一定不會讓她再這麼苦了。

「娘，你累不累，弟弟有沒有鬧你？」

宋雲抱著一個竹篾，在她們身後笑道：「你就知道是弟弟了？」

宋孜：「因為我是『送子』啊！我就知道是弟弟！」

二姨本名宋籽，跟招娣一個意思。宋孜自出生起，人人都說她長得像死去的二姨，媽媽也給她起了個跟二姨相似的名字，只不過父母離婚前，她還不姓宋。

宋孜不但知道現在她肚子里是男孩，還知道她生二舅時難產，因此落下病根，後來懷小舅就虧得厲害，小舅也有點先天不足……

盧碧枝也笑了:「我也覺得是男孩子，皮得很！」

幾人說著笑，宋桂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也跟著微笑。果然跟媽媽說的，小時候的三姨很木訥，外公最不喜歡她的性子。

可宋孜看著安靜乖巧的三妹，卻沒覺得她木訥，反而覺得她眼睛很有神，就像自己在默默觀察這個世界，自己思考。

見宋孜看她，她怯怯地往盧碧枝身後躲了躲，好像是怕宋孜說她。

宋孜心頭一酸，媽媽說二姨在家裡最受寵，三姨『太笨』，總被她『欺負』。

但宋孜明白，龍生九子，個個不同，人的性格里都有一些天生的部分，是沒法改的，但應該被尊重。

午飯還在做，『大舅』宋震背著個破書包，風一樣地衝進來，鼻青臉腫的。

宋雲立刻黑了臉，隨手就抄起一根燒火棍，滿屋子攆著宋震。

「你又打架了？為什麼又打架，不是告訴你不可以在外面打架嗎？」

宋孜看懵了。

她溫柔的媽媽，怎麼動不動就上傢伙了？

明明她脾氣超好的，總是先跟自己講道理，講不通或自己實在屢教不改，才會動手啊？

原來她年輕的時候這麼『乾脆』，能動手絕不先BB？

宋震一蹦三尺高，「他們罵我二姐！」

宋雲動作一滯，沉下臉色：「誰？」

宋震：「很多，我都，打、打、打回去……了。」

宋孜好奇：「罵我什麼了？」

誰知，宋雲立刻捂住宋震的嘴巴，「這有什麼好聽的，都是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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