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番外紫塢篇四 4
酒醒之後,靈夕感覺頭有些昏昏的,她好像從未一次喝過這麼多,看著滿地的酒壺,有些不太確信,每次紫塢給她微醺,都是限量的,不會超過兩壺。
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有些想不起來了,昨天紫塢大發了?這麼多酒壺…
不對,他們兩,不是許多天沒有碰面,她也許多天沒有喝酒?難道是自己老毛病翻了?偷的酒?不對,她試著去偷過,可那傢伙,最近沒有釀酒啊,怎麼回事?
奇怪了。
從地上爬起來,左右顧看,也沒看到紫塢的人影,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兩個人一起喝的吧,她一個人,好像沒有喝這麼多…
晃了下頭,不管了,去看看紫塢怎麼樣了,他好像不太勝酒力,別給喝醉了才好,這酒喝多了,喝過了,第二天是頂頂不舒服的,不像她,已經習慣了。
搖搖晃晃的來的院子中,院子中的躺椅上空空如也,不見平日坐在那的人,又到屋子裡翻找了一遍,也沒看到人,能去哪裡?
對,可能喝多了,跟自己一樣,不知身在何處,隨便找個地方就睡下了,再找找,靈夕把自己平日喝多了會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依舊沒有紫塢的影子,奇怪了,前些天,他有意躲著她的時候,她至少還能感應到他的氣息,大概知道對方在哪裡,可現在,竟是連一絲氣息都感應不到。
靈夕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對對方了解不多,他平日除了院子,最常去的地方是哪裡她也不知道,而對方好像每次找她都一找一個準,看來,她是真夠把自己當客的了。
不管了,他不是說過,這裡出不去嗎,總該是在這裡的,應該是在哪裡酒睡了,因為頭還有些昏沉,靈夕回到院中,就著躺椅躺下,繼續睡去,估摸著,等她醒來,人就回來了。
在清池中的紫塢,正在受著清池之水的洗滌,不洗滌那份執念,他是無法走出清池的,其實他也從不知道,要生生從身體內剝離出一份執念,竟是如此痛苦的事,甚至一度,他想放棄。
可是,心中另一個聲音一直在不斷的鞭策著他,不能放棄,不能放棄,他一定要去除雜念,去除一切不該有的情愫,去除不該有的執念,才能真的佛在心中,才能六根清凈。
忍受著全所未有的痛苦,腦中卻在不斷的閃過一張面孔,有笑的,有睡著的,有俏皮的,有…。一張面孔,怎麼會有這麼多面,明明是同一個人,他沒想一次,清池之水的懲罰就加重一些,直到最後,他渾身在池水中開始顫抖,意識有些不受控制。
不好,這樣下去,他會全功盡棄,一旦清池之水無法成功上岸,他將與佛生離,他將再也無法靜心禮佛,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他是祖佛,他怎能棄佛,他不可以。
咬著嘴唇,生生忍著腐蝕之痛苦,身上已有幾處肌膚見骨了,他必須讓自己清醒,口中念著佛經,自己與自己在劇烈的搏鬥,終於,有了那麼一絲絲的清明,他便趁著這一絲清明,不顧一切的驅逐著心底那份執念,用佛法,用佛念,到最後,無所不用其極。
「你真的要丟棄另一個自己,丟棄自己的心嗎?」一個聲音在耳邊迴響,帶著遺憾,帶著嘆息,是那樣的依依不捨又充滿誘惑。
紫塢不停的告訴自己,就是這份孽障,這是他的孽障,他不能被迷惑了,「是,非我佛性,非我所念,非我本心,非我之欲,速速離去吧。」
「去的了慾望、可受的住初心?佛法無邊,本不在念與不念,存在既在,順其自然才是佛法生生不息無法無邊…」
「不,不是這樣的,去念才能清心,清心才能向佛,才能六根清凈,走,你走!你是我之所棄…」
「也罷,也罷,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去日苦多,到頭來,一切皆空。」
紫塢一聲佛決出口,再次睜開眼,那個聲音終於不見了,而他自己,感覺清池之水也不那麼灼人了,起身,一步步踏上岸去,看著一身傷疤,向是看到自己曾經最醜陋的一面,忙於遮掩,離開著了一身佛袍。
三天,他好像在清池呆了三天了,終於洗滌了嗎?應該是嗎,否則,不會這般輕鬆,這般鬆快了。
回首看了一眼清池,那麼執念,終於被他剔除了,該是消失了吧,本該如此,於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清池,再次現身,人已在院中。
出來,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那個逼的他進入清池之人,可是,此刻好像心中,沒那麼強烈的波動了,看來,他真的摒棄了那不該有的情愫,頓覺得輕鬆,又有一些失落,只是輕鬆被大而化之,失落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再次面對靈夕,他已不再如之前了,能坦然視之。
「睡了三天,該醒了吧。」這般能睡?發現自己與對方對話,也不再手足無措,更不在莫名的心口發顫了,紫塢是高興的,這種高興,讓他忘乎所以,讓他覺得自己所做沒錯。
更讓他堅信,原來,摒除就是自我修鍊的一個過程。
靈夕被喚醒,看到紫塢,扭動脖子,絢爛一笑,「你回來了,這次竟如此大方,怎麼,今日不禮佛?」一如既往的對話,他們兩應該算是很熟悉了吧。
「你可記得,答應與我習佛的?」一本正經的拿出一卷佛經,伸手遞過去,那樣子,好似真的要拉著人家跟他一起習佛了。
靈夕一派額頭,果然如此,這人好生彆扭,之前躲躲藏藏的,竟真是責怪她不受若言,好吧,喝了人家的酒,又佔了人家的地界,也是答應在先,「好吧。」
接過佛卷,打開,兩人在院中,相安無事的各自看著佛卷,過了許久,紫塢忍不住抬頭,「沒有不解之處?」這佛學雖不說博大精深,可她這六根未凈的俗性,真能看懂,不懂裝懂,實乃不誠。
靈夕將佛卷一合,教給對方,「你抽一法,咱們辯解一二,佛卷有雲,佛生萬象,萬象皆佛,你又如何知道,我之佛不為佛。」
她剛才的確是認真看過了,不過,她的理解,佛並非是一個樣子吧,按著佛卷所言,如果理解沒錯,應該如此,只是不知,他該如何辯解,這佛道,本就無可辯解,如果卷中沒錯,那便是人人心中皆有自己的佛,無邊無界,沒有拘泥形態,也沒有固定佛像不是嗎?
面對靈夕的問題,紫塢竟一時間無言以對,於是,只能執佛禮,收下佛卷,「你又慧根,當好生珍惜。」
得,喝一場酒,還以為他會有些變化,原來,酒醒過後,他還是他,也是,她不也還是自己嗎?不管了,什麼慧根不慧根的,等他所謂的佛,能給她剛才的答案,再說下一課,此刻,她要追風而去了。
紫塢並未阻止,清池回來后的紫塢,的確顯得淡定多了,就好像靈夕剛進來時遇到的紫塢一樣,無欲無求,清心寡欲,微醺依舊隔幾天會有,可靈夕覺得,這味道,總不如之前的,總之,就是少了一味,而這一味,察覺甚大。
不過了勝於無,有些時候,靈夕很是不挑剔,沒辦法,在這裡,就他們兩個人,她若太挑剔,怕是主人家一不高興,連著變了味的微醺都沒了。
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的過去,靈夕依然是靈夕,偶爾微醉,斗轉星移,這裡一成不變,而外面已是不知過了多少歲月了,靈夕甚至懷疑,紫塢說的機緣,到底存不存在,父神可知道,她現在在哪,外頭的肉身又如何了。
或許是因為心中扔記掛著滅世浩劫的事,靈夕總不敢太過渾然忘我,總會提醒自己,此地絕非久留之地,總有一天會離開,所以,她讓自己對紫塢的依賴,一點點縮減。
兩人應該相處了數萬載吧,依然不咸不淡,可雙方都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對方的氣息,習慣了對方的存在,也習慣了對方的味道,有些默契,是時間奠定的,有些東西,是怎麼刻意忽略,也依然頑固存在的。
紫塢不比靈夕,他還是能感知到外界的一些變化,他知道,靈夕即將離開的那一天就要到了,不知道是解脫,開始什麼,他既期待哪一天的到來,有有些惶恐那一天的到來。
可哪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那日的一葉界,與平時都不一樣,漫天紅霞,風也停了,桃花也不舞了,靈夕似乎也有所察覺。
「我說的機緣到了,你可以離開這裡了。」而去,父神也不在了,但是這句話,紫塢始終沒有說,他不知為何,不敢告訴靈夕這個。
因為這數萬年的相處,她知道,在她心中父神的存在是無可替代或者說,是特別的,是她活到現在的意義,因為,她是父神的延續,意志的延續,他也知道,沒事浩劫在不久的將來,終於是要來的。
那麼,這樣鮮活的她,真的要按著父神的軌跡,按著所謂天命的命數走完嗎?
還有,她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她一直以為,她自己的活的很明白,比誰都明白,因為她活著只有一個目的,他知道,父神的所作所為,是為大道,是為蒼生,可是,她呢?眼前這個丫頭呢?父神的殘忍,可曾憐惜過她,她也是蒼生啊!
機緣?過了這麼多歲月,靈夕以為,這一天不會來了,她都要忘了,看著漫天紅霞,終於要離開這裡了嗎?離開后,她是否就該回到她該有的軌跡,那麼這些年,這數萬年,算不算偷來的。
「謝謝你,紫塢,數萬載的陪伴,靈夕銘記。」還是要走的,父神應該著急了吧,一睡就是數萬年,是不是害怕她忘了使命,不肯醒來,怎麼可能,靈夕是父神一手栽培的,怎會忘了蒼生大道。
紫塢靜靜站在那裡,最後選擇一笑轉身,「去吧,這裡不屬於你。」一葉界,就是你的一場夢吧,夢醒之後,都忘了吧,你將不再記得這裡,不再記得紫塢,如何銘記,還是忘卻的好。
靈夕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的,也想不起來,她只知道,她沉睡了數萬載,怎麼沉睡的也是一片模糊,等她再次醒來,父神已經不在了,茫茫天地,就剩她自己,神界大門已經開了,很快,就會有人踏上神界,而現在,她是神界唯一的神。
看著神界大門,俯視四界蒼生,原來,數萬載歲月的變化這麼大,與她沉睡前,竟這般不一樣了。
慢慢的,靈夕終於知道,父神隕落了,因為暗息之力,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力量,是神力都無法禁錮的,父神為生靈,為四界,以身封印了暗息之力,才有眼前的一片寧靜世道。
靈夕看著空蕩蕩的神界,對父神神息發誓,她將秉承父神的意志,護住蒼生,神界開啟,她將迎來各路神者,與他們一同打理神界,讓父神護著的四界井然有序。
至於她失去的那些記憶,還有沉睡的原因,如何醒來的,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又該做什麼。
日子就在這明確的目標中,一天天的過著,神界終於熱鬧起來,各界修行者也達到了一個頂峰,各界靈力充沛,看上去是那般的美好。
靈夕身邊,終於有了旁人,有了所謂的同伴,有了對酒當歌的人,有了一群可以閑聊的摯友。
日子終於是越來越不錯的,這些人,每個人都那麼鮮活,讓靈夕覺得,日子不再像最初那般無趣了。
靈夕依舊愛喝酒,但是,她一個人喝的似乎比較多,她總是在一個人喝酒的時候,會想起某個影子,一個很模糊的影子,於是,習慣性的,她會看著某個方向,端起酒杯或者拿起酒壺象徵性的碰一下。
神界的日子,逍遙自在,她找到一個不錯的小夥子,那小夥子辦事認真,神力也龐大,這神帝的人選最合適不過了,沒想到,一切都是那麼順利,這小子接任了神帝,她在無極宮的窩著逍遙自在,她雖然與身邊這些新熟的朋友,熱熱鬧鬧的過著,可是,她總會理智的保留一點距離。
每次為了保留那點距離,她總是躲起來一個人飲酒,因為她害怕,害怕哪一天,她捨不得這一點距離,她知道,哪一天終歸是要到來的,她的生活,就是等,她的歲月,就是等。
而一葉界內,桃花塢再也沒有向紫塢討酒喝的小丫頭,也再也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沒了那熟悉的味道喝熟悉的聲音,好像,之前的幾萬年,是他的一場夢,從來沒有那麼一個人出現過,一切都是他幻想出來的。
他又開始無法安心禮佛了,只是這一次,他的病症好像更嚴重了一些,還伴隨著身上隱隱的傷痛,他知道,那是清池留下傷痕,那個傷痕竟然周而復始了。
他的執念明明依舊被他抽離,被他摒棄了,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紫塢茫然了,這一次,這裡再沒有那個讓他逃避的身邊,反而是他自己,在一葉界到處尋找著什麼,走到哪裡,都感覺特別窒息,他找不到那個身邊,怎麼辦,找不到。
身上的傷已肉眼可見的狀態在萌發,他卻不想去理會,更不想去想這傷的背後,原來,這幾萬年來,他入清池水,不過是對自己最大的謊言,最大的欺騙,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直到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面對已經空曠的只剩下自己的一葉界,他已經無需再騙,也無人可騙,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