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懿澤撕心踏風雪,胡嬙逢源造假案
懿澤獨坐窗前,望著玥鳶離開時走過的路,想著玥鳶說的那些話。她知道,玥鳶一向是不會亂說話的,自來做事也很有分寸,若不是被逼到極致,也斷不會上演今天這一幕。所以,永琪可能真的已經病的很重,而且不惜命,對於一個重病且不惜命的人來說,死亡不會太遙遠。
想到這兒,懿澤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對著鏡子,問鏡子中的自己,是在擔心失去永琪,還是在擔心失去永琪后將無法完成的使命。
天色漸漸又暗了下來,懿澤無聊的坐著,腦海中還想著許多其他的舊日往事。在木蘭圍場,綿億險些被馬撞到,卻被永琪救下的那一幕,還有她的幻想中綿脩被馬踢到的場景,是那般驚人的相似。
「在抱緊綿億的那一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綿脩,如果不是周圍的人太多,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場。我想告訴你,為綿脩離去而肝腸寸斷的,不是只有你。初為人父的喜悅,是後來的孩子都不能取代的。我對綿脩,也有無數的期待,我好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救他,如果綿脩還在,我們之間一定不會變成今天這般。」
懿澤一直記得永琪的那番話,是的,如果綿脩尚在,他們之間絕對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綿脩的死讓她對他失望透頂,幾乎絕望,他們共同的孩子因他迎娶婚外情人而離世,理所當然的帶走了他們之間最熾熱的深情。
冬月的夜已經十分寒冷,窗外吹進的風竟有幾分刺骨。懿澤習慣於獨處,無事時都不會留任何人在房中,此刻,只能自己站起來去關窗。
她走到窗前,伸手去關窗時,卻有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了懿澤的手臂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飄雪的季節。她想起了那年碧彤痛失幼子,罰她在雪中跪行的那一日,永琪一直在她身後跟著,為此還凍出了病。
那時的永琪對她說過「我討厭你堅強的樣子!那個樣子真的很醜!」
當年聽到永琪說這句話的時候,懿澤心裡不知道有多感動,感動到甚至連永琪在外面的私情都可以原諒。
風雪中,懿澤隱身走出了蕪蔓居,穿過王府的羊腸小道,來到紫薇寒舍,走到了滕琴書屋的門外。然後,她聽到了永琪與胡嬙說話的聲音。
永琪躺著,眼底似乎還帶一絲笑意,道:「好不容易額娘醒了,我在熱河時就一直惦記著去看她,卻不想自己這次是被抬著回京的,如今走不了路,想要看她,也去不到了。」
胡嬙坐在旁邊,微笑著說:「見不到就先不見了吧,其實你們並不熟悉,見了也沒什麼話好說。」
永琪望著胡嬙,道:「雖不熟悉,她卻是我的親娘。況且,我還從沒帶你去見過她呢。」
胡嬙道:「你應該更想帶懿澤去見她吧?」
懿澤注意到,永琪的臉上忽然沒有了笑意,淡淡的答了一句:「不想。」
懿澤心裡明白,這是因為在熱河那日,永琪向自己提出去看望愉妃的請求時,自己曾把胡云川說成自己心愛的男人,料想永琪聽了這樣的話,再也不會想著帶自己去見愉妃了。
胡嬙也收斂了笑容,又問:「你既然不想見她,為何又非要留在這裡呢?」
永琪不做聲。
「我是有些想不明白你,離開她,你不肯,接近她,你又不願意。就這麼一個府里,兩個院子,不遠不近的耗著,你為著什麼呢?你明知道,你的病,是喜暖怕寒,若聽我的,在入冬之前離開京城,你的病或許都已經好了……」
不待胡嬙說完,永琪便打住了:「我已經聽你的話,好好養病了,別的事情都不要提了,也不要問我為什麼。」
永琪一臉嚴肅像,說完便翻身朝里睡了。
胡嬙生怕惹永琪生氣,不敢再說話,默默的坐著。
懿澤透過門縫看著這一幕,不知該做何種感想,她相信了玥鳶說的「王爺對胡格格是感動、是感激、是虧欠、甚至是報恩……總之都不是愛」。但她想,胡嬙應該是真的愛永琪,而且用盡了自己的全力去愛。她不明白,即便永琪不愛胡嬙,但接受了「被愛」難道不算三心兩意?為感恩和一個人在一起,就不算背叛嗎?為什麼玥鳶、琅玦、皇后等人都把自己認作不知好歹的那一個?
正在胡思亂想著,懿澤忽然看到胡嬙站了起來。胡嬙站起后,伸頭看了看永琪朝里的臉,又叫了聲「王爺」。
永琪沒有應聲,不知是睡著了,還是不想說話。
胡嬙走到香爐旁,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的香料,倒入香爐,又撥弄兩下,蓋上蓋子,然後往外走去。
懿澤心中有些奇怪,香爐的旁邊就放著現成的香料,胡嬙卻還自帶香料,不知兩種香料有何不同。
胡嬙走出門外,交待了卓貴幾句話,離開了紫薇寒舍。
懿澤仍然隱身著,輕輕走近永琪,仔細看看,她覺得永琪應該是已經睡著了。大約是因為永琪每日服用的葯有催眠作用,使他每天入睡都比較快,而且睡得很熟。
懿澤記著玥鳶說過的「後來腿上就開始腫起來了,一天比一天腫的厲害,現在整個大腿都是腫的,你看一眼就會知道病的不輕」,因此她必須來確認一下,事實是否如此。她輕輕掀開一點被角,看到永琪的大腿,大吃一驚,紅腫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因為腫起的腿的比原來粗太多,連褲子都不能穿,只好這樣蓋著。
放下被角,懿澤又仔細看了看永琪的臉,憔悴而蒼白,整日躺著不下床的他免不得邋遢,鬍鬚不知有幾天沒有理,蒼老之感很明顯。
「我,愛新覺羅·永琪,一生一世心裡只有索綽羅·懿澤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負。」
那是新婚之夜永琪對懿澤說的話,是他們默認的誓言,當時的他們只有十六歲,都很青澀,彼此間真誠的相愛著,感情是那麼純粹,不摻和任何別的因素。那些時光,是如此讓人懷念。
懿澤不自覺把手伸向永琪的臉,如今滄桑的夫君,與往昔懵懂的戀人,究竟是哪裡變了?
在她的指尖即將靠攏他的鬍鬚的時候,她又想起了胡云川,想起了胡云川身中數箭,倒下的那一幕。
「懿澤……忘了我……忘記和我相關的每一件事……善待自己……餘生,你……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別人可以辜負你……但你不能辜負自己……」
她想起了胡云川臨終時那副凄慘的模樣,瘦極了的臉、皸裂的手指、磨穿的腳底、手心手背都是血、渾身上下都是泥土,還有背上插滿了箭。
胡云川死後的每一天,懿澤都是在愧疚和自責中度過的,她時刻謹記害死救命恩人的仇人,每分每秒都不能忘記。如果她還能萌生對永琪的愛意,如果她還能和永琪做正常的夫妻,她一定不能原諒自己。
懿澤飛跑出了藤琴書屋,狂奔在寒烈的風雪中,不同方向刮來的風兇猛的撕扯著她的身體,連她的心都在風中撕裂了。踩過紫薇寒舍通向中院的門旁青石板上的雪,她滑倒了,雙手按著地,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疲憊的她哈出的熱氣都在頃刻間消散,很冷,很冷。
可是身體再怎麼冷,又怎麼冷得過她那顆被蹂躪了千百次的心。
一連幾天,懿澤都不敢去看永琪,她害怕自己心軟,她害怕露出馬腳,她害怕面對關於永琪的一切。
可是永琪的精神卻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有一天,王府迎來了一道聖旨,晉封榮郡王為榮親王。因永琪在病中,不能行受封禮,但晉封親王的旨意卻傳遍了大江南北。
懿澤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整日悶在蕪蔓居,偶然到院中走了幾步,卻聽到了兩個洒掃丫鬟的竊竊私語:
「我聽說皇上加封咱們家王爺為親王,是為了沖喜!」
「沖喜是什麼意思?難道王爺當真已經病到需要衝喜的地步了?」
「我聽宮裡來宣旨那些人說的話,是這麼個意思。」
「那……那王爺會不會活不成了?」
「呸呸呸!少在這兒胡說!王爺這麼好的人,當然會長命百歲的!沖喜一準能沖好!」
懿澤踱步往前慢慢的走著,心跳越來越加速,她很害怕,無法形容的害怕。
天晚之後,懿澤又隱身來到藤琴書屋外面,和之前一樣,只有胡嬙一人在永琪身邊,其餘侍從都在外面。
懿澤在門縫中看到,又是在永琪睡著之後,胡嬙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的香料,倒進香爐,撥弄幾下。與上次不同的是,胡嬙沒有把紙包的香料全部倒入香爐,而是留了一小點灑在香爐旁邊的桌案上,然後才蓋上蓋子。完成了這些,胡嬙仍然是交待了卓貴幾句話,離開了紫薇寒舍。
這個舉動,讓懿澤越想越不對勁,她覺得這裡面有文章,卻想不明白其中的文章是什麼。她想,或許太醫能夠辨認這些東西,於是次日太醫來請安診脈時,懿澤又隱身前來,想找個機會讓太醫注意到這個香料。
吳謹、楊開泰、王振文一起來給永琪診了脈,又共同斟酌著開藥方。永琪無聊的躺著,看著太醫們和丫鬟侍從們忙來忙去。
胡嬙慢慢走近幾個太醫,一邊走著,一邊問:「各位大人看我們家王爺這病,較之前如何?」
吳謹答道:「格格,王爺的病這些日子都沒多大變化。不過,如今正值臘月,正是最冷的時候,只要病不會更重,到了春上,痊癒便不是一件難事。」
「你們說病沒多大變化,可是,我覺著我們家王爺最近幾日精神變得更差了,這到底是什麼緣故?」胡嬙說著,走的離香爐越來越近,在挨著香爐的時候,打了好大一個噴嚏,忙用手帕捂住鼻子,低頭道:「我失禮了,失陪一下。」
說著,胡嬙忙到一旁角落裡去收拾自己。
永琪見胡嬙這個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
王振文在胡嬙打噴嚏時,果然注意到了香爐外灑出的香料,便走了過去,捻起聞了一下。
懿澤隱身在一旁看著,心中更加奇怪,胡嬙分明就是故意要讓太醫注意香料的存在,她昨晚想了一夜的辦法不過是白費心。
果然,在胡嬙又轉回來的時候,王振文問:「敢問胡格格,這個香爐的香料平日都是誰管著的?」
胡嬙的態度十分平靜,輕聲的答道:「王爺房中沒有丫鬟,都是小廝,不大弄得慣這些,所以大多時候都是我親自弄的,王太醫怎麼關心起香料了?」
王振文拈著那點香料,向吳謹、楊開泰道:「請二位老師幫學生看一看,這可是傳說中的迷魂香?」
吳謹上前聞了一聞,點頭道:「像是。」
楊開泰亦道:「我沒見過這個,但與書上說的極像。」
胡嬙故作詫異的問:「迷魂香,是個什麼?我一直用的都是白芷、艾草、丁香,從沒聽說過還有種香料叫迷魂香?」
吳謹道:「格格有所不知,傳說中迷魂香的味道與眾不同,若是偶爾聞到,也無妨,但若是做了常用的熏香,不需要很多就能讓人少氣無力,像麻醉劑。長此以往,人會在不知不覺中意識模糊,甚至死去。微臣猜想,這可能就是王爺近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的原因。」
懿澤在一旁聽著,猛然想起當年碧彤將胡嬙從冷宮接入王府,放在永琪房中侍疾。後來孟冬懷疑胡嬙加害永琪,一同質問時,胡嬙就告訴她們在香爐里放了迷魂香。孟冬當時也說過一番和吳謹今日極為相似的話「傳說中迷魂香的味道很特別,偶爾聞一下沒什麼,可是放在近處天天聞,只要一丟丟就會讓人少氣無力,像麻醉了一樣,如果時間更長、量更多,就會慢慢的失去意識,最後……」
「這……這怎麼可能?」胡嬙做出大驚失色的模樣,後退幾步,如自言自語一般:「我天天在王爺房中,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王振文道:「王爺自患病以來,應該一直是獨居吧?如果只有王爺一人中招,其他人卻無恙,那說明這迷魂香白天是沒有的,只有夜間才有。王爺吃了葯嗜睡,自然難以察覺周圍的動靜。」
「夜間?」胡嬙忙問卓貴:「最近夜裡都有誰來過王爺房裡?」
卓貴抓耳撓腮,仔細想了半天,道:「也沒誰啊,左右不過是這幾個輪流值夜的人。咱們沒事都不會過去打擾王爺,更不可能動香爐啊!」
永琪微微的側起身子,弱弱的喚了句:「嬙兒……」
胡嬙急忙走到永琪身邊,扶著永琪問:「你怎麼起來了?快躺下!」
永琪的手臂很無力,幾乎不能支撐著讓自己坐起,臉色是那麼暗沉,氣息微弱的慢慢道出兩句話:「不要問……不要追究……」
「有人要害你,怎麼可以連問都不問呢?」胡嬙說著話,眼淚又嘩啦嘩啦的流個不停。
懿澤佇立在側,心中默默感嘆著,胡嬙的演技,還真不是一般的好。這些年她都以為胡嬙是真心喜歡永琪,不想胡嬙還會有加害永琪的一天。
永琪沒有力氣說太多話,只是不住的搖頭,勉強在胡嬙耳邊說:「把香爐滅掉就是了。」
三個太醫面面相覷,望著軟成一攤的永琪,和淚流不止的胡嬙。
永琪看了卓貴一眼,卓貴會意,上前對三個太醫道:「王爺希望三位出了這門,就當沒看見這回事。咱們以後就不再用香爐,小心伺候王爺,奴才在這裡謝過各位太醫了。」
三個太醫都忙還禮,向永琪拜道:「臣等遵命。」
開了藥方后,卓貴送太醫們出去,又留胡嬙單獨在房中服侍永琪。
懿澤站在門前,看著太醫們遠去,卓貴等侍從都散去,暗暗的想,乾隆和皇親國戚們每天都在關心永琪的病情,大概所有的人應該都想不到,加害永琪的人會是最貼心侍疾的胡嬙。
香爐已經被滅掉,懿澤回頭,看到胡嬙扶永琪躺下。胡嬙用手帕拭淚,向永琪哭哭啼啼的傾訴著:「你就跟我走好不好?在這裡,你的病好不了,還有一大群人要害你,你哪裡還有命?你跟我走!跟我走!」
永琪只是不住的搖頭,什麼話都說不出。
胡嬙哭著問:「你這樣折磨自己,到底是圖個什麼?你能等出個什麼?你的等待早就沒有意義了!這樣煎熬,你還在堅持什麼?難道一定要把命搭進去,你才安心?」
胡嬙哭的越發傷心,永琪已無力安慰,只是眼睛半睜半閉的看著,卻不做任何錶態。
懿澤凝望著這一幕,她竟然覺得胡嬙的傷心很真實。如果可以裝模作樣到這個程度,恐怕世間無不可被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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