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約
李璽帶著魏禹到了一片灌木叢,顯擺他新得的大象。
「是嶺南進貢的,聖人的御獸苑已經有一對了,我這裡沒有,就給我啦!」
「還很小,只有一歲,你看它的牙還沒有特別長。」
「鼻子可有勁兒了,能把我捲起來。」
李璽一邊說,一邊喜滋滋地跑到小象跟前,想給魏禹表演一個「鼻子卷米蟲」。
不料,小象正在喝水,看到他「一臉壞笑」地跑過來,還以為他要和自己搶水窪,頓時揚起鼻子,噴了他一身。
李璽:「……」
就不能給點面子嗎?
養象人是跟著小象一起從嶺南來的,不知道李璽的脾氣,慌忙解釋:「王爺勿惱,象只會將珍貴的清水灑向它認可的人,請王爺千萬不要怪它。」
李璽比他還要急切,巴巴地向魏禹強調:「聽到沒?皮皮噴我不是不喜歡我,而是太喜歡……啊!」
話還沒說完,小象就墩墩墩地跑過來,用鼻子把他一卷,一丟,□□地詮釋什麼叫拆台!
眼瞅著李璽就要摔個屁股墩,魏禹大步上前,將他接住。
李璽靠在他懷裡,委屈巴巴地看向耀武揚威的小皮象。
太丟人了……
養象人嚇個半死,情急之下揮起鞭子,狠心抽在象身上。
小象吃痛,揚起鼻子叫了一聲,叫聲稚嫩清遠,懵懂的眼睛里透著委屈。
李璽的心一抽,這下是真生氣了,「你幹什麼?誰准你打它了?!」
養象人跪在地上,語無倫次地求情:「王爺要殺就殺奴,皮皮不懂事,馴一馴就好……」
李璽皺眉,「你都願意替它去死,幹嘛不善待它?」
養象人早就嚇傻了,長安話不大會說,也聽不太懂,只是一個勁兒求情。
李璽也是心大的,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覺得這人討厭,想把他趕走。
魏禹瞧出他的想法,解釋道:「這人是養象人,並非馴象人,是真正愛象、把象當成神明來侍奉的……之所以會向象揮鞭,大概是擔心你一怒之下殺象,這才率先出手教訓。」
小象頗有靈性,看到養象人跪在地上,頓時安靜下來,拿鼻子輕輕蹭著他的背,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養象人果然被安慰到了,努力用蹩腳的長安話解釋:「以往族中也有象貢給貴人,但凡驚擾到貴人,下場只有被宰殺……皮皮還小,馴、馴一馴就聽話了。」
說來也是趕巧了,以往李璽都是小象吃飽了再過來,那時候皮皮最溫順,讓幹嘛幹嘛。今天不僅餓著肚子,還趕上在喝水,難免把李璽當成入侵者。
李璽也回過味兒來了,大度地擺擺手,「算了,你好好養著他就行,缺什麼跟管事說——長安話得練一練了。」
養象人連連稱是。
心裡偷偷想,他算是他們寨子里長安話講得最好的了,不然也不會選上他來長安……
繼續偷偷想:長安真好啊,福王也真好,他和皮皮能在長安紮下根就好了……
魏禹也覺得李璽不錯。
甚至可以說,挺吃驚。
他曾親眼見過大皇子如何對待一隻獒犬。
那犬由安西都護府進貢,高大兇猛,極得大皇子喜愛,只因在一次狩獵中輸給了二皇子的海東青,便被扒皮抽骨,養犬人也被殺了。
即便如二皇子那般洒脫豪氣之人,對待馴不熟的鷹隼也是非打即殺。
李璽被小象捲起來摔打,還在自己這個外人面前丟了面子,他不僅絲毫不怒,第一考慮的還是讓養象人不要打象……
魏禹心中難免動容。
倘若上位者能用這份心對待臣民,堪為一代仁君。
李璽頂著一頭小濕毛,心裡窘得不行,面上還得死撐著,帶著魏禹繼續轉,試圖給他洗腦,讓他忘掉剛剛發生的囧事。
魏禹噙著笑,配合地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直到轉了小半圈,才不著痕迹地提起:「魏某告罪更衣,王爺勿怪。」
李璽眼睛一亮,「嗯嗯,不怪不怪,快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回來請你吃我家小胡椒親手烤的肉串哦!」
「魏某先行謝過。」魏禹笑笑,隨帶路的僕役去了恭房。
他的背影剛一消失,李璽就突然跳起來,飛快地躥進了休息間。
濕衣裳換下來,頭髮用十幾條布巾一起擦,小捲毛一絲不落地藏進發冠里。
直到重新變成那個華麗麗亮閃閃的精緻小王爺,這才奔回原地,努力平復著急促的呼吸,假裝無聊地等著魏禹出現。
完了還一臉無奈地抱怨:「你再不回來,我就跟著螞蟻回家過年了。」
魏禹瞧了眼他頭上的新發冠,笑道:「煩請王爺讓螞蟻捎個口信,過完年好去接您。」
「哈哈哈哈……說得像是接回娘家的小媳婦!」
魏禹挑眉。
李璽僵住。
一種植物!
一種植物!
一種植物!
他在說個什麼鬼啊!
先是丟了個臉,後面又丟了個臉的小福王清了清嗓子,強行轉移話題:「去吃……肉串?」
「好。」旁人眼中不苟言笑的魏少卿,笑得比二月的春光還好看。
李璽不經意瞧了一眼,紅暈悄悄地爬上耳廓……
吃肉串的時候氣氛還挺不錯的。
胡嬌每次分給李璽兩串肉,再分給魏禹一串茄子,偏心得理直氣壯。
李璽笑嘻嘻勸:「小胡椒,別那麼小氣嘛,咱們這麼多肉,就算不請魏少卿吃也要壞掉。」
魏禹努力保持微笑。
胡嬌這才不情不願地分給他一串,還是不小心烤糊了、不放心讓李璽吃的。
魏禹繼續保持微笑。
氣氛真……挺不錯的。
吃到差不多的時候,魏禹放下紅柳枝,用帕子擦乾淨手,主動開口:「王爺叫魏某來,有話要說吧!」
「你早就知道?」李璽嚼著一顆大肉丸,聲音含含混混,「你怎麼這麼聰明?是不是每天早朝吵架的時候,別人都吵不過你?」
魏禹:「……」
「我確實找你有事,本來吧,這話不該跟你說,但我覺得你人不錯,不好意思坑你,還是說開了比較好……」李璽懶洋洋地靠在坐榻上,巴拉巴拉一通說。
魏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他嘴邊那圈胡椒印。
他想給他擦掉!
然而不合適!
又無法忽略!
把臉別開也不行!
腦子裡還是有畫面!
最終還是沒忍住,掏帕子,湊過去,捏下巴,擦。
還反反覆復擦了兩遍,確認一點胡椒渣都沒有,這才放鬆下來,慢條斯理折帕子。
李璽眨眨眼,獃獃地看著他。
魏禹故作鎮定,「王爺方才說到哪了?」
「你好像我母親!」李璽脫口而出。
魏禹:「……」
「不對,我母親也沒給我擦過嘴,你像我奶娘!」
魏禹:呵呵。
「我跟你說,我奶娘對我可好了,我從小就——」
「王爺叫魏某來,是想說壽喜縣主的婚事吧!」魏禹打斷他的東拉西扯。
李璽嘖了一聲,道:「有些話說出來難免傷感情……不過呢,咱們也沒什麼感情,所以我就直說了。」
魏禹勾唇,「王爺但講無妨。」
「就我阿姐的婚事吧,畢竟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丁,宗族那邊總歸是以我的意見為先……倘若我阿姐心儀於你,我倒不在意門第,前提是,這樁婚事不能是你和聖人的交易。」
魏禹食指不自覺揉著虎口的疤,心頭漾起微波——他早就知道,這位小福王不像表面看來那般不諳世事。
他沒說什麼「皇命難為」之類冠冕堂皇的話,而是坦言道:「聖人想拿魏某做刀,魏某隻能配合,當然,也樂意配合。這是聖人給魏某的機會。」
「那就只能說聲抱歉,我得把你的『案板』抽走,你這把刀還是砍別處去吧!」李璽抓著紅柳枝,往嘴邊一放,一擼,一串肉丸子就跑到嘴裡去了。
唇邊又多了一圈胡椒印,魏禹垂下眼,沒去擦。
李璽嚼著小肉丸,憂傷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呢,也不能不顧我姐的後半生,除非你能讓她真心喜歡你,那我絕無二話。」
魏禹抬眸:「王爺打算做什麼?」
李璽壞笑:「這可不能告訴你。」
魏禹也笑了一下,「不如咱們打個賭如何?」
「說說看。」
「一月之內,此事必見分曉,我不會同壽喜縣主定親,縣主也不會許給任何一家門閥。」
「我姐要是有了如意郎君,又恰好是位世家子呢?」
「算我輸。」
李璽不解,「你為什麼要跟我賭?」
魏禹坦言:「魏某請求王爺暫時不要抽去『案板』,魏某需要福王府這個幌子。」
李璽隨意抹了下嘴:「你現在有聖人做靠山,勝算本來就大,沒必要跟我談條件。」
魏禹強行別開眼,不看那隻小油爪,「王爺明明可以在案情上做手腳,不是也放了我一馬么?」
李璽自戀道:「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你這人還挺講道義!一個月就一個月,如果你輸了怎麼辦?」
「任憑王爺處置。」
「讓你給我牽馬也行?」
「悉聽尊便。」
「養象也可以?」
「可以。」
「做我的……做我的小書童?」
「好。」
李璽笑起來,把小油爪子搭到他肩上,「那就這麼說定了,一個月內,我不給你搗亂,你也別坑我姐。不然,就算這門親事被你算計去,我也有本事把它攪黃了。」
魏禹用帕子墊著,把他的手拿下來。
李璽壞笑著,雙手齊上。
魏禹胸前頓時多了倆手印。
他咬了咬牙,用帕子使勁擦——眼瞅著就要失去從容淡定了。
偏偏李璽還故意招惹他,摸上他眉梢的痣。
「李!璽!」潔癖症發作的大理寺少卿終於爆發了,氣沉丹田,中氣十足。
小福王哈哈大笑:「大膽!竟然直呼本王大名!」
魏禹冷笑,他不僅敢直呼王爺的大名,還敢把他揪過來,打一頓!
李璽跳著腳逃跑,邊跑邊笑:「你以下犯上,徒、徒三年,罰銀五百貫!」
魏禹冷哼:「王爺自去告我,大理寺多的是想拉我下馬的人。」
李璽笑岔了氣,倒在草地上,就地打了個滾,接著笑。
魏禹一邊走一邊解下沾了油漬的外衫,遠遠地丟開,然後壓住那隻小金蟲,報仇。
小動物們圍在他們身邊,跑跑跳跳。
春光明艷,暖陽正好。
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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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動物們:如果沒有門閥之爭,他們也許可以做朋友。
魏少卿:感謝門閥之爭,讓我們有機會做夫夫。
小米蟲(努力強調):我是「夫」!
魏禹(折帕子):嗯。
小米蟲(超開心):那你就是「夫夫」中——欸?怎麼也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