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戲03
慕臨江被拽倒的時候還在想,葉雲舟不只嘴毒,他整個人都有毒。
他試圖穩住身形,但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只能用左手撐住地面,避免自己結結實實的壓到葉雲舟身上。
「起來。」慕臨江利落地翻身站起,語氣冰冷刺骨。
濺起的雪花鑽進葉雲舟的領子,他隨手擦了擦爬起來,目光和慕臨江對上時,難以言明的撼動從內心升起,像有人在他耳邊吹響號角,密密麻麻的惡鬼用長指甲撓黑板,老收音機發出的尖銳噪音。
葉雲舟恍然回想起原著對慕臨江的描述,那雙明艷絕倫的眸子中盛滿世上最恐怖的東西,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人人皆有心,當你直視暝瞳時,它便掌控了你的恐懼,肆意操縱你的精神,你的肉軀,直到你永遠淪為恐懼的溫床,至死不得解脫。
但葉雲舟無法理解。
原著中慕臨江是反派,被罵成妖魔鬼怪是常有的事兒,那連妖魔鬼怪都不怕的他又是什麼東西?他不懂什麼是怕,所以他連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也不害怕。
而且來到蒼旻界,見到慕臨江,奇怪的也不只他一個嘛。
葉雲舟依舊鎮定,去掉那些花里胡哨,他單純被吵的很煩,連感慨都靜不下心,無形的靈力向他壓來,葉雲舟猜慕臨江大約是考慮他只有築基,在大乘高手眼中無異於螻蟻,所以刻意收斂了力量,想給他個下馬威。
於是葉雲舟無奈地垂首,稍稍沉下右腿,猛地發力沖了過去,握拳直砸向慕臨江面門。
慕臨江微微一驚,他的衣服不太合適動手,退後半步堪堪避過葉雲舟的攻擊,拳風捲起一縷鬢髮,他抬手擋招,腳下暗紫的靈力線路正飛快勾出陣圖的輪廓,同時沉聲喝道:「放肆!」
葉雲舟往下瞟了一眼,捉住慕臨江的左手讓他無法拉開距離,輕飄飄的笑道:「切磋一下,宮主不會欺負小輩吧?」
慕臨江話在嗓子里一噎,臉色陰晴變幻,陣圖緩緩消在雪中,右手聚起靈力拍向葉雲舟。
葉雲舟側身閃開,掌勁巧妙地敲在慕臨江脈門上,隨後招式一轉,將能穩穩打中的一拳停在他下頜一寸。
「打人不打臉。」葉雲舟喘了口氣,議和道,「我真誠向你道歉,另外感謝宮主謙讓晚輩不吝賜教。」
慕臨江垂下眼帘看著葉雲舟收回拳頭,半晌后低聲道:「不用賣我面子,是我輸了。」
他的嗓音微顫,像破碎的砂礫在喉間撕扯共鳴,被他極力壓制,最終變得喑啞緊迫。
葉雲舟拍了拍慕臨江左手被他捏出褶皺的袖子,安慰他道:「算不上輸,據我猜測,你不擅長拳掌功夫吧,對付我用術陣又怕傷我,你的眼睛也派不上用場,難免一時失算,再打一次我就不一定僥倖佔上風了。」
慕臨江消化了一會兒這番說辭,勉強接受,冷哼道:「你這不是挺會說話。」
「那宮主有沒有看上我?」葉雲舟調侃。
慕臨江:「……」
「最好沒有,別讓我為難。」葉雲舟攤手道。
慕臨江:「……」
慕臨江終於露出一點笑意:「你知道上個惹惱我的人是何下場嗎?」
「宮主對我如此容忍,想必本性仁善,那讓我猜猜。」葉雲舟托著下巴沉吟,「砍斷手腳做成人彘,扔進蠱毒罐子里關起來,每日投喂靈藥吊著口氣,讓他在悔恨中渡過無邊無際的黑暗餘生?」
慕臨江眼角抽了一下,心說你是不是對仁善有什麼誤解。
而且他現在再說什麼,好像都無法超越這個下場的恐怖程度。
葉雲舟還做出認真傾聽的模樣,慕臨江緩緩張開右手五指,又依次合攏,那柄暗藍雨傘出現在他手裡,他甩開傘面撐起:「你不怕我,就無法和那些癲狂崩潰的人感同身受。」
「你不想知道我為何不怕你?」葉雲舟試探道,「或者說,你不在意你的眼睛對我無效?」
「世上總有特別的人。」慕臨江說的輕描淡寫,「況且我要殺你,閉上眼也有一百種方法。」
「真的有這麼多嗎?」葉雲舟挑眉追問。
「需要我給你例舉?」慕臨江瞥了他一眼,一陣煙霧從傘下逸散,將他整個人裹在內中,一點點隨霧氣散開消隱。
葉雲舟孤零零的站在松林里,這才反應過來慕臨江扔下他自己走了,他中指上的指環亮了亮,葉雲舟心念微動,靈識操縱指環放出一道白光,身前不遠處驟然鋪開一面光屏,邊緣閃動著不規則的雲霧,應當就是原著中提及的雲圖。
這面雲圖上呈現出一副層巒疊嶂的山景,有著冬季蒼渺雄渾的氣勢,連綿的宮殿群聚在山嶺之間,被四通八達的平坦大道連接起來。
這是慕臨江給他的地形圖。
衛一坐在山下的樹樁上,遠遠看見葉雲舟撐著根枯枝走下山,左右不見慕臨江,就上前乾咳一聲問道:「葉公子,宮主沒和您同行嗎?」
「沒有,他給我留了個定位,大概等我去幹活呢。」葉雲舟掐著腰疲憊道,這具身體不知道是不是想走法師路線,體力差的不行,他打完慕臨江就后返勁兒,現在胳膊腿都陣陣酸疼。
「那您要現在過去嗎?」衛一有點懷疑地打量葉雲舟。
「先回趟住處吧,衣服都髒了。」葉雲舟有些嫌棄地撣了撣袖子。
衛一面不改色,內心尖叫。
所以果然是幹了什麼吧,衣服都能弄髒!
宮主和葉公子,真的很狂野。
葉雲舟總覺得這一路衛一看他的眼神有些扎人,以往那些站在他身後的保鏢也沒給他這種不適,他把自己收拾妥帖吃過早點之後,才順著慕臨江留給他的定位去了夙宵殿。
寂宵宮的幾大堂署都在這附近,眾星拱月般環繞在夙宵殿周圍,殿前廣場開闊磅礴,長階左右侍衛林立,葉雲舟頓時有種來上朝的錯覺。
慕臨江在書房等到他時,靠著椅子一指桌角日晷,幽幽道:「明天早到一個時辰。」
葉雲舟剛喘口氣:「我看路上剛到的人也不少。」
「我濫用職權,只規定你一個人。」慕臨江理直氣壯地說,「宮主對你特殊要求,你應該感到榮幸。」
葉雲舟一時語塞,默默在慕臨江那張桌子一側的書案前坐下,習慣性的一擰腰就想轉一轉椅子,結果沒擰動,只好裝作伸手搭上椅背,拿出工作狀態問道:「我要做什麼?」
「拆了你桌上那些信件,看完之後總結一下轉述給我。」慕臨江起身把椅子往裡一推,打開身後的窗戶開始摸魚,從窗邊花架下拿出把小剪刀,俯身小心翼翼的給盆景剪枝。
葉雲舟翻了一下桌上放著的一堆信封,款式字跡各有不同,他拿起一封猶豫道:「這是私人信件吧,我方便看嗎?」
「給寂宵宮宮主的私人信件,再私人也算公務。」慕臨江揮揮手,咔嚓剪下一叢針葉。
葉雲舟聽完直接撕了一封,信上筆跡婉約用詞優美,他看完之後咄咄怪事,想了想總結道:「這位卿歌仙子給你的情書,信上說她不畏懼您的目光,也不在乎您的權位,是個淡泊名利的忠貞之人,只仰慕您,與外物無關……真是個勇猛的姑娘啊。」
「哦?我九死一生才修鍊至大乘境界,建立寂宵宮,收藏財寶靈器不知凡幾,她竟毫不在意,是侮辱輕視我嗎?」慕臨江語氣一冷不悅道,「況且什麼卿歌仙子,我都未見過她。」
葉雲舟表情一僵,繼續拆下一個。
「那這封,看上了您的家底和顏值,想和您聯姻。」
「呵,利欲熏心庸俗膚淺之輩,妄圖攀上寂宵宮,痴人說夢。」慕臨江捏著小鏟子翻土邊冷笑道。
「那還有這封,他說早年和您交手,每每憶起就熱血沸騰,至今念念不忘,正在山下等著想和您發展進一步的打架關係,這是個受虐狂吧。」
「哼,無禮莽夫,寂宵宮豈是他放肆之地。」
「……下一個,他聽聞您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想和您深入探討交流,但是山太高了上不來。」
「嘁,文弱書生,當我這是茶館書院來去自由嗎?」
葉雲舟深吸口氣,艱難的保持微笑,心說我後院晾衣服的杠是不是你抬走的。
他終於明白慕臨江是個多記仇的人。
葉雲舟扔下信封起身道:「對不起,我錯了,仰慕你的人一抓一把,你隨便挑,至今單身的原因是潔身自好高潔孤傲,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絕不是沒人喜歡,也絕不是被人害怕。」
慕臨江笑了一聲,讓葉雲舟吃癟,他心情好了不少,放下鏟子搖頭道:「你知道什麼叫葉公好龍嗎?他們不過嘴上說的好聽,真見到我,多半作鳥獸散了。」
葉雲舟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和他們比起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慕臨江用手帕擦了擦指尖,偏頭看向葉雲舟,紫色的眼睛映著透進屋內的光,像閃爍的碎星。
葉雲舟抿了抿唇,這時敲門聲起,他不禁鬆了口氣,暗說慕臨江果然是察覺了來人,又在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