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形美容師：不管春風怎樣吹

人物：彤彤

職業：整形美容師

1.

2017年1月21日的午夜，彤彤突然給我打了一個微信電話，剛接通，她就連忙說：「你別說話，讓我哭會兒。」好吧，我其實都已經習以為常了。於是嘆了一口氣，把手機點開免提放在床頭，自己則鑽進被窩裡，那陣子我耳道受了一點兒傷，最討厭接聽電話，講真，如果在我心裡不是特別重要的人，我都不會接的。

但彤彤不一樣，她是我微信里為數不多加過好友的讀者，她也是我忠實的讀者，我以前常發表文章的《美文》雜誌和我之前出版的兩本書，她的書架上都有，還有我好多在各個網站、公號、APP被轉載的文，她都有截圖，在QQ空間專門建立個相冊存儲。

這些事都讓我非常的感激感動，作為一個寫作者，能得一這麼忠誠的讀者，是自己修來的好運氣，我真的非常珍惜。

待彤彤哭得差不多后，我問：「你還好吧？」

她則依舊沒心沒肺的說：「還好啊，就是憋了巴屈得想哭。」彤彤是南京人，她是故意學我們東北話呢，不過學得特別生硬。

我嘿嘿一笑，依舊這些年保持對她假裝高冷的強調。彤彤邊說邊還在抽噎：「大作家，我剛才在電視上聽林憶蓮唱歌了，就特別想哭。」

我知道他指得是湖南衛視的《歌手》，我也剛看過：「《不必在乎我是誰》唱得好感動，也讓我想起好多往事呀。」

彤彤又假裝沒心沒肺的笑著說：「大作家，你知道嗎？我現在真的是整夜都不能睡，可能是因為煙和咖啡。」

我又嘆了一口氣，笑罵道：「你丫大半夜跟我對歌詞呢哈，睡了睡了。」我因為耳朵受傷，真的好想休息，真心不想繼續陪聊下去，因為我知道接下來她的一個人自嗨般的碎碎念又要開始了，於是很冷的掛點電話，其實現在想起來有點後悔，因為我是在這件事發生的很久之後，才知道這小丫頭竟然自己跑酒吧給自己灌多，都被朋友拖到醫院洗胃去了。

2.

彤彤這個女孩兒如果用一個詞形容，應該是「酷女孩」，紋身、抽煙、喝酒、罵髒話、玩唇釘，除了吸毒、賭博、一夜情，反正酷女孩該會的她都會。這裡並沒有傷害自己忠誠讀者的意思，這些都是彤彤逢人見面的自我介紹，當然我明白這些都是偽裝自己更強大，我也知道什麼才是真正會傷害到彤彤的修飾詞，她其實這輩子最討厭也最害怕是別人說她是「整容女。」

是的，彤彤不僅整容過，還整過三次。而且第三次是特意去韓國整，並且留在那學習兩年，現在在南京自己開了一家整形美容院，自己也用自己的能力慢慢證明自己是一個挺優秀的整形美容師，當然這個職業身份比整容女這三個字帶來的非議和歧視還要大，這其中就包括與她相依為命的媽媽，她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做過搶劫殺人犯別槍斃了。

我記得認識彤彤是在2011年，那會兒我剛大學退學去北京，彤彤還是大一的學生。她那會兒在微博上給我留言，說在《美文》雜誌上讀過我很多篇文章，很喜歡我的文字，我現在還能猶記她四個字的精闢點評：「樸實，真誠。」我還記得當時嘆了口氣，我想對彤彤每次無語就嘆氣的毛病應該就是那個時候養成的吧。

彤彤說她也喜歡寫作，特別想自己的故事寫出來，但是不會寫，她覺得寫作這件事跟抽煙喝酒比起來，真的好難好難。我心想真是個耿直girl，寫作跟抽煙喝酒也不是一碼事啊，不過認識彤彤后，我還真覺得是一碼事，起碼這篇關於彤彤的故事，每個我和她之間的片段，都是發生在他抽煙喝酒之後。

那次她給我留言還發了一張圖片，圖片里是很多本《美文》雜誌，只有我一眼能看得懂，照片里出現的《美文》雜誌都有我的文章，我當時超級感動，真的差點就淚奔了，不過淚點高，哭出來真的挺難的，於是我們就這麼認識了。

自從加了我QQ后，彤彤就特別喜歡跟我碎碎念，而且專挑白天上班或者晚上寫作的時候，我不喜歡用手機上QQ，向來也不能埋怨她，我每次使用電腦也就這兩個場景呀，哎，看來我真的是一個好無趣的人。不過我經常回復得很敷衍簡潔，或者乾脆不回復，一方面畢竟不是很熟嘛，我跟不是很熟的人，除非談工作正事，要不然話真的不算多。當然更重要的是維持自己高冷的形象，雖然沒幾個讀者的作家，但還是要裝一點高冷的強調的嘛，人這一生啊，最難低過的是自己的虛榮心。

久而久之，我就成了彤彤的心靈日記本，我和她在寫下這篇文章的前幾天在蘇州周庄見一面之前從未謀面，不過這些年我作為彤彤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卻把她所有跟我碎碎念的片段，拼湊出一個她的人生故事，其實還蠻心疼她的。

3.

彤彤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跟媽媽相依為命，她的爸爸是被槍決的，原因是參與了一起搶劫案，並且在過程中殺了受害者。於是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南京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她媽媽帶著彤彤在看守所見了她爸爸最後一眼。彤彤的媽媽回來之後就嚎啕大哭、一病不起，也因此患了眼疾，也有輕微暴躁症，經常沒有理由的痛打一頓彤彤。

彤彤的長相也不好看，從上小學開始，經常在學校同學們口中聽到「醜八怪」，在小區樓下聽到鄰居說「這是殺人犯的女兒。」加之自己親生母親的家庭暴力，彤彤從最初的軟弱哭泣自卑，到長大后暴戾孤傲冷血，不是自己不溫純真，而是世道太殘忍。

到了高中之後，她越來越不喜歡自己的樣子，我見過彤彤的照片，講真，以這個社會的審美來看，彤彤真的是個醜女。長相非常平凡，她的媽媽自從她爸爸被槍決后，就不用任何護膚品，也不準彤彤用，一個小女孩兒從小到大都沒用過雪花膏，到了青春期後知道美了，都自己在學校偷偷用，放學還要用冷水洗把臉才回家，你能想象那一刻這個女孩子內心承受多大的巨疼嗎？你也能想象她的變態媽媽給給她摧殘到何種地步了嗎？

上高二的時候，彤彤喜歡上一個男孩子，那個男孩子是轉校生，從進入班級那一刻，她就被徹底吸引了。陽光、乾淨、溫暖，從小就自卑的彤彤感覺終於找到真愛了，她主動倒追男孩子，她不顧同學們的冷嘲熱諷，天天買零食給男生吃，學習並不是很好的她，天天拿課本去請教那個男孩子。

男孩子到沒有很排擠彤彤，欣然接受所有彤彤對他的好，但是卻沒有接受彤彤的愛，即便彤彤買到了男生最喜歡的歌手李宗盛一張價值不菲的唱片，並附贈了她一封表白情書，但是男孩子收下了唱片，卻沒有回這封情書。高考之後的同學聚會，男孩子在KTV里唱了一首《漂洋過海來看你》，彤彤望著電視屏幕哭得稀里嘩啦。

彤彤拿著桌子上的啤酒一瓶接一瓶的灌，其他同學都看傻了，彤彤天真的以為把自己折磨得不像樣子，那個男孩子過來心疼她，但是怎麼可能呢，愛情這種靠感覺才有反應的事兒，怎麼能用這種死纏爛打爭取出來呢。

彤彤喝多之後，走到那男孩子面前哭嚎著：「我們真的一點兒機會都沒有嗎？」

男孩子有些鄙夷的苦笑道：「我不會在國內讀大學，要去新加坡讀書了，我女友也在那裡，她是我爸爸同事的孩子。」

彤彤情緒有些激動的拽著男孩子的領口質問：「為什麼你總給我期待，再讓我絕望？」

男孩子有些不想再忍受彤彤的無理取鬧了：「我給你什麼期待了？」

彤彤一下淚崩了，沙啞的吼道：「我對你的好。」

男孩子從來沒對彤彤說過傷害的話，卻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說了一句足以讓彤彤一輩子無法釋懷的樣子：「你能不能去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醜樣子。」說完摔門離開，留下其他同學起鬨大笑。

這笑聲是如此刺耳、如此冰冷、如此讓彤彤覺得她存活在這個人世是一件多麼多餘，多麼永遠看不到美好的那一天的事情。

4.

上了大學之後，彤彤就像換個人了，抽煙、喝酒、紋身、輕易決定談戀愛又輕易的分手，反正只要是無拘無束放縱自己的事兒她都做了。在這個期間，她還去外邊的歌廳上班，她幹了將近一年，前後做了兩次整容，而且都是大整容手術，終於整到了她滿意的樣子。

她也在這個期間接觸了整形美容這個行業，竟發現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了這個行業，因為和就診這家店的整形美容師認識，在她的引薦下，兩人一起去了韓國，邊打工邊學習專業的整容美容知識，這一去就是兩年多，也就是「騷擾」我最頻繁的兩年。

彤彤之所以選擇去韓國，一方面是因為她媽媽知道她整容的事兒，將她有打了一頓，並且聲稱讓她永遠不要回這個家，她真的對那個家心寒了，她從來不會刻意的不相信的正能量，但是在她的人生觀里，「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是偽命題，彤彤說「可憐天下苦命女心」才是她們母子最真實的寫照。

彤彤自從去了韓國后，就特別的刻苦努力。她想證明自己真的能做成一件事，她不僅用自己賺的錢交了學費，還做了第三次整容，買了好看的衣服和品牌的化妝品，她只是一個想活成更美麗的小女孩兒，這又有什麼錯呢，為什麼就這麼難，這個迷茫困惑了彤彤太久太久。

彤彤也有了自己未來的夢想，做一個專業的整形美容師，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她希望能讓更多曾經跟她一樣的醜小鴨都能自信變成白天鵝，得到自己心中白馬王子的疼愛和珍惜，其實彤彤有時覺得我們這個民族為什麼會這麼啟示歧視整容，整容的女人到底錯在哪裡，被那麼無聊的直男癌抨擊是「錐子臉」，就算是錐子臉又怎麼了，刺痛誰的眼睛了嗎？

彤彤有時內心總有一個困惑，是我不正常，還是這社會不正常？這真的是一個無解的困惑啊！當然這個社會思考對整容這件事情的態度時，彤彤更願意思考這個社會人心的溫度到底是多少。

現在彤彤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穩定的工作和想要的生活，以及自己滿意的形象我其實挺開心的。就是在寫下這篇文章的前幾天，也就是2017年春節后剛上班，我們倆約在蘇州周庄見了一面，我們坐在周莊裡一家叫貓空的書店，邊喝著咖啡邊談笑風生這幾天各自的人生，這篇故事也是應她之意寫下來的，我真的由衷希望她現在能真正從過往不好的負情緒里走出來，與母親關係慢慢相處融洽，內心找到真正的自由和快樂。

5.

在周庄臨別的時候，我們在街頭髮現竟然有露台KTV，一個硬幣一首歌，我拽了下彤彤的衣袖說：「一起合唱一首？」

彤彤瞪大眼珠啊了一聲：「唱什麼？我五音不全的。」

我一字一頓的說：「不必在乎我是誰。」

彤彤學我東北音調打趣道：「你那啥都不在乎我是誰，還那啥唱什麼歌兒啊！」

我們相似一笑，於是還是一起合唱了，當唱到：「不管春風怎樣吹，讓我先好好愛一回。」我還是能清晰看到彤彤眼角下的璀璨的淚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