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林家別墅，是林景的煉獄，是關了他十五年的牢籠。

無論走到哪裡，這十五年的人生都會如影隨形。

他自卑、壓抑，哪怕看到了陽光，也習慣呆在陰影中。

他兢兢業業地做著林家要求他的一切，在林氏企業需要他的時候退學從商，成為父親的左膀右臂，之後林氏起死回生，繼母與弟弟妹妹看他的眼神比以往還要憎恨，他便默默退出，也終於能夠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企圖去追逐他的信仰。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靠近他的神，就再次被卷進血雨腥風之中。

如今，他帶著罪重生，卻不是欠林家，而是對他的神。

該還的，他在上一世就已經還給他們了；該贖的罪，他也已經在上一世接受了懲罰，一生都活在深淵之中。

現在，他活著，只為他的女孩。

閉上眼，惡魔的話再耳邊迴響，提醒著他犯下的不可彌補的錯誤——

「你果然沒有死！哈哈哈哈！幸虧我們寧可錯殺一千，都不放過一個。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你林景放不下的人。」

「她死得好慘好無辜啊！多處粉碎性骨折，身體都被扭曲掰斷了！可是，她永遠都不知道，正是因為你林景，她才遭此橫禍的！哈哈哈哈哈！」

……

每想起一次，林景都會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是他，害死了世界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存在。

不過現在，別人都只以為他是因為淋了雨或是疼痛才會發抖。

「怎麼樣？是不是發燒了？」

男人皺著眉摸林景的額頭，感受他的溫度。關心的模樣，彷彿他們不是十五年來只見過寥寥幾次的陌生人，而是從小生活在一起的親密的父子。

林景望著眼前人，這是他的父親，林德軍。

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作為這個世界上最在乎林氏的人，林德軍很幸運地早早因病去世，沒有見到林氏落敗的結局。

兒子不肯說話，看他的眼神空洞而陌生，林德軍只以為林景太過震驚，不敢相信他離家十幾年終於回來的事實。

「張管家，帶林景去看家庭醫生，做仔細的全身檢查。」

「是！」

已經開始長白頭髮的老管家精神健爍，脊背挺直。

「請跟我來，少爺。」

林景看向老人，他對自己畢恭畢敬，眼眸中有著真切的關心，可他又在微笑，彷彿面前的不是一個任人欺凌的落魄私生子，而是真的尊貴的少爺。

林景默默地跟著老人離開，走出別墅許久都可以聽到裡面的怒吼和尖叫。

「你就是這麼料理林家的？小景為什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稚嫩的女聲反駁：「為什麼要吼媽媽？我不許你這麼對媽媽講話！」

「我還沒有說你！那是你的親哥哥！你怎麼能打他？到底還有沒有長幼尊卑！」

「我只有一個親哥哥，他才不是！」

「他流著我林家的血，就是你的血脈親人！」

「他不是，他是私生子！就是因為他的存在，破壞了這個家！因為他，我才被別人笑話！」

「啪！」一聲焦響，剎那間的沉默。

接著，是傷心的哀嚎：「你回來第一天就要因為那個孩子打親生女兒嗎？她十幾年都沒感受到父愛，你怎麼這麼狠心！」

「我狠心？就算小景不是你生的，至少也是你從小照顧大的孩子吧？你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傷成這樣？！」

……

林景慢慢向前走，心中平靜無波。

上一世，也是因為林德軍出其不意地回來，才發現了繼母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

當時，他還會愧疚，以為是因為自己，才把家裡攪得雞犬不寧。

現在想想，當初的他的確是個笑話，被耍得團團轉的那種。

恨嗎？

林景沒思考過，因為，他不想再多花一分心思在這些無關的人身上。

當天晚上，他擁有了一間別墅里的寬敞明亮的卧室，和他的弟弟一樣。

林德軍敲門進來，神情竟然有些局促，不像平日里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的模樣。

「小景，爸爸現在想親口問問你，你想上學嗎？」

林景毫不猶豫地點頭。

林德軍更加不敢看兒子那雙漂亮的眼睛了，畢竟，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他一直都沒有懷疑過妻子的話——高芸欲言又止，好似不忍心：「小景他適應不了學校，吵著鬧著不想上學，甚至會偷偷自殘，我看了實在心疼，不如我們將老師請到家裡來輔導吧？」

如今，兒子沒有絲毫遲疑，聽到上學，連失神的雙眼都會綻放光彩，林德軍更加愧疚了，沒待多久就趕緊離開了。

而林景的心臟「砰砰」跳著，想到上學后即將見到的女孩，血液都在翻騰。

他記得很清楚，女孩因為身體不好沒有參加軍訓，在開學一個月之後，才姍姍來遲。

距離重新認識她的時間，還有不到兩個月。

林景突然起身，跑到浴室，他對著鏡子仔細打量，像雜草一樣的長發已經被修理過，如今短短的立在頭上，還算利落乾淨。

只是由於營養不良，皮膚泛黃，兩頰也有些凹陷，他要儘快養回來才行。

不過還好，他的眼睛沒有變，還是那雙女孩會誇讚漂亮的「小奶狗一樣無辜的眼睛」。

林景掰了掰嘴唇，他太久沒有笑過，要好好練習才行。

第二天，張管家笑眯眯地告訴林景，父親為他安排了許多有意思的課程，不光是課業方面。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這個時候，林德軍已經調查過他不在家的期間林景的生活，與被關在監獄里與世隔絕沒有什麼分別，所以上一世，哪怕林景進入社會很多年，都還沒有糾正過來，擁有正常的三觀。

就比如，他一直以為，自己要討好所有人，來者不拒，做到令每個人都滿意，才是一個乖孩子，才能贖清自己的罪孽。

現在，林景不急，他不再全力以赴表現得非常優秀，來討父親的歡心，並為因此而收到的繼母和弟弟妹妹的嫉妒而苦惱。

今天的輔導老師戰戰兢兢，她知道，林家變天了。

「公式就是這樣推導出來的，明、明白了嗎？」

林景看著她，目光掃到門口，林德軍正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他緩緩搖了搖頭：「不懂呢。」

「是、是嗎？那可能是我講得太快了，我再講一遍。」

林景低頭：「一定是我太笨了，明明之前您說過，這些都不用講，自己看看課本就會明白的。」

「不……」老師驚慌地說。

林景打斷了她，哀求：「對不起，老師，不過可不可以求求您，今天的懲罰先記下來，留到以後再打板子，不然我怕下午的籃球課……」

見到兒子自責愧疚，林德軍大怒：「你就是這麼教我兒子的？！」

老師渾身一震，頓時汗毛豎起，結結巴巴：「不不不……」

「張管家！」

「是。」

「給老師結工資，然後聯繫教育局，還有通知律師，報警吧！」

「林總！我錯了！我不該這麼對林景，我該死！求您不要告我……」

任憑老師再怎樣哭喊道歉，張管家都很快將她趕了出去。

房間內只剩下父子二人，空氣安靜下來，林德軍生平第一次感覺手足無措。

林景則神色淡淡，平靜地翻看著手中的課本。

還是要熟悉一下的，他想，這樣才能講給女孩聽。

許久，他身後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

「小景，對不起。」

林景思緒未停，繼續思考著怎麼才能將課本講得深入淺出，更容易理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