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棉花坡上第一夜

作為李文漢營前鋒的程渝獨立連冒著綿綿細雨，在一盞篾片燈籠的引領下，從南面登上棉花坡。

細雨沒有洗盡戰場上的硝煙味和濃濃的血腥味。一路向上的程連官兵，一路都能看到從前沿抬下來的傷員和屍體，一路都能聽到傷員們的慘叫和旁人的嘆息。經歷過月亮岩炮擊的程連弟兄們打心底里明白了，自己將面臨一場遠比月亮岩還殘酷的戰鬥，自己將在這裡承受比幾天前還多的炮彈轟擊。面面相覷下，眾人都把僅有一點的，帶著希望的目光鎖定在他們的連長——程渝身上。

弟兄們有理由在深心裡保留著那一絲絲的相信，相信他們的連長能夠像在青石橋、無名村那樣，指揮著全連打一場又一場的、輕鬆漂亮的勝仗。

「誰是程連長？」有人黑影從坡頂冒了出來。

程渝一腳雨水一腳泥地趕到隊前，回答：「我就是。」

黑影在程渝身前站定，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從腰間的挎包里拿出一份文書遞給程渝，又發現對方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乃道：「梯團長命令，陳團余部劃歸工兵營建制，程連長暫任代營長，負責牛背石——矮屋基防禦。」

「兄弟，貴姓？」程渝收起書面命令，不等對方回答，又問：「情況怎麼樣？」

大個子扛著一個彈藥箱湊攏，向那傳令的人打招呼道：「是袁哥子嗦，這個是我們程長官。」

「第一軍總司令部參謀袁文峰奉命協助工兵營指揮！」傳令人勉強行了個舉手禮后，轉向大個子點點頭，才向程渝說道：「程營長，從反攻月亮岩開始，工兵營的官兵幾乎已經換了三茬，多半是搜羅陳團官兵填補編製員額，已經不是以前的工兵營了。天擦黑的時候北狗子又攻了一次，王營長重傷後送永寧（今敘永縣），目前全營只剩下4名軍官和146個弟兄，全都在前沿貓著。程營長，我帶路，你們跟著。」

工兵營的防禦陣地在棉花坡東側，遙遙地與更東面遠處的朝陽觀相望。這裡經過幾天的戰鬥和修築，形成了依著山勢從下而上的兩道防線。可是由於連日激戰、兵力銳減，特別是傍晚時那一戰後，失去營長指揮的工兵營只得退守第二防線。

一所石塊壘成的破屋裡，程渝見到了工兵營的四名軍官，互通姓名職務后就冒雨視察陣地。

六二式望遠鏡的微光觀測功能在這個夜裡發揮了極大的作用，通過觀察和測量（軍用望遠鏡有分划刻度，能擔負簡略測量任務），程渝把陣地的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

牛背石左側到矮屋基（就是剛才那破爛的石砌房屋）右側，防禦正面全長約350米，地形有三個比較大的起伏，從西到東依次為：矮屋基—山鞍部起伏，無名小溪—東山脊起伏，牛背石起伏。地形不算複雜，卻因為整個面向敵軍的北坡地勢相對平緩而極易遭受攻擊，特別是矮屋基—山鞍這一帶。也就是說，工兵營整個戰線的防禦重點就在矮屋基！

熟悉防區后回到設在破屋的指揮所，程渝向左右令道：「命令，各連加強警戒、就地休息、聽候命令！各位，咱們就地開個會。」說完，他趴在一個小石桌上，將就桌上一幅浸了血跡的破地圖，向袁文峰要來一支鉛筆，將自己剛才測得的幾個數據標示上去，邊畫邊說道：「北洋軍攻勢受挫，再發起夜戰的可能性很小，趁這個空子，我們必須調整部署，以應明日之戰。各位，程某初來乍到，是工兵營的新人，還望以護國大業為重，多多襄助。嗯，先說說各部情況。」

袁文峰「嘿嘿」輕笑一聲后道：「咱們兄弟伙都不是工兵營的，不過是頂個名頭臨時湊到一起的而已。程營長，司令部命令兄弟我到工兵營參謀，那就我先說？」

程渝點點頭，稍稍放下心來。真要以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份去指揮原來的工兵營，還真怕官兵們不服氣，需要一段時間磨合呢！

「我軍方面，第二梯團祿國藩支隊和第一梯團李文漢營先後增援，工兵營負責防線因此得以收縮。據說，羅總參謀長（護**第一軍總參謀長羅佩金）已經抵達永寧，正率部馳援棉花坡。我營左翼是李文漢營填防，我營也接受李營長指揮。這個，營長，給你的命令里有。」

程渝嗯了一聲，拿出命令細看，卻著實有些頭大。命令是以行草字體書就的繁體字，他得一個字一個字地連猜帶蒙，再結合袁文峰的話意，總算將命令看了明白，卻與袁文峰的報告別無二致。

軍官中，左肩上扎了布條，形神疲沓的少尉戰前一步道：「一連長吳棟報告營長，一連就剩我一個軍官和47名弟兄。」

吳棟旁邊是位一身泥濘的中尉，他也戰前一步道：「二連長姚得光報告！二連現有軍官兩員，軍士7人，兵58名。」

「三連長邱彪報告營長，三連有軍官一員，士兵53員名。」

因為這個聲音比較文氣，跟「彪」這個名字反差很大，程渝乃仔細地打量了這位三連長。這連長生得白白凈凈的，就算是一身衣服都沾了泥土和血跡，臉上卻是乾淨得很，眉眼中，頗有幾分秀氣。

「各連可有機槍？現有槍械、彈藥狀況如何？」

袁文峰迴答道：「工兵營沒有機槍，槍械為川造步槍，多半老舊，彈藥無多，急需補充。」

「嗯！」程渝點點頭，掃視五名軍官后，將目光留在地圖上，心裡卻明白得很：在滇軍為主的護**中，在現實的戰場變化中，劉師工兵營被無形地邊緣化了，成為一支堅守在一線卻得不到相應待遇的「消耗部隊」。這種局面如果不改變，自己和獨立連的弟兄們遲早也會被消耗在棉花坡上。

「當面敵軍如何？」

幾名軍官都未答話，程渝將目光轉到秀氣的三連長臉上，這位連長才道：「擦黑時進攻的應該是北洋軍六旅補充團所部。」

半晌沒有等到后話的程渝追問：「就這些？」

邱彪低下頭，不再作聲。程渝又看向其他幾人，他們個個如邱彪一般。

「身為軍官，當想方設法了解敵軍的編製、員額、火力配置、進攻作戰特點、敵軍火力配合戰法等等情況，做到知己知彼，方才能擬就切合實際的作戰計劃。我看……」就在「你們不是合格軍官」幾個字出口之前，程渝及時轉口道：「我看到一路上送下去的傷員弟兄們，多半是炮傷。可見我們在防敵優勢火炮轟擊方面沒有做好充分準備。因此，我部目前必須做好三件事。第一，暫時縮編原工兵營部隊為一個加強連，以袁文峰為代理連長，原各連長為排長；部隊對外仍是營級建制，各官職分不變。第二，前出偵察敵情，爭取抓個有價值的舌頭回來，這個工作稍後由我來做。第三，結合我軍縮編后的實際情況和偵察之敵情，研究相應戰法。胡長盛！」

「到！」自覺身份不能與軍官比肩的胡長盛在角落裡應了一聲。

程渝借著燈籠的光線再次打量這位「副官」，覺得自己目前唯一能夠依靠就是他和獨立連的弟兄們了。

「你代理獨立連連長，馬上帶部隊上前沿換防，機槍切實控制山鞍緩坡，加固掩體，我隨後就到。」

突然就陞官為擁有全德造裝備的雙槍獨立連連長的胡長盛一愣，隨即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使勁地立正後，轉身離去。

漫長的夜幕，才剛剛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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