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潰兵遭遇無常鬼
暗夜無星,春寒料峭。細細的春雨無聲地灑落在靜靜流淌的長江和兩岸的丘陵間,也灑落在一群被槍炮聲驅趕著從東邊狂奔而來的人們頭上。
打頭的是一位體形魁梧的上士,他系著坎肩的肩膀上扛著一挺仿造麥德森輕機槍,棉布軍服的右胳膊處破了一個大洞,綻出被硝煙熏得發黑的棉花。他喘息著側耳聽了聽瀘州方向的動靜,停下腳步。
「大個子,走啊!」一名身背駁殼槍和皮包的上等兵催促道。
大個子轉身向後,將肩上的機槍卸下,斜靠在身上,伸手揭下綴著紅黃藍白黑五星帽徽的盤形軍帽,慢慢地坐向地面道:「來不起了,不走了,龜兒子北洋軍沒追來,歇口氣再走。」
次第而來的人群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紛紛就地坐下,大口喘息。他們被北洋軍趕下陣地后又一陣猛追,足足跑了三十里路,確實累得夠嗆。
一個提著四川兵工廠造六八口徑毛瑟步槍的上士挪動**靠近大個子,小聲道:「啷個辦喃?現在啷個辦?我看到團長……團長自殺嘍!」
「黃老幺,團長喃?」大個子轉頭招呼那個挎著駁殼槍的兵,那是團長的傳令弁兵。
沒等黃老幺開口,附近就有好幾個弟兄們紛紛回答:「團長死逑嘍!」
「咋個辦?我看了一下,我們這伙子弟兄有百多號人,就是沒當官的,你說咋個辦哇!?」提著步槍的上士繼續追問大個子。
大個子扶著機槍看向瀘州方向,似乎在回味下午的激戰,在想象團長的死一般,過了好久才沒好氣地沖那上士吼道:「王二山,你娃嘰嘰喳喳的吼個逑喲!咋個辦?老子啷個曉得咋個辦喃!?反正第二師完了!」
上士王二山被這一陣吼,頭腦也耷拉了下來,手指摩挲著步槍的槍托,遲疑了好久才畏畏縮縮地自言自語道:「團長死了……營長投北洋了……劉師長手頭就只有一個工兵營……哦豁,這下安逸慘了,起義哇……這下子拿啥子來起義護國?」
在旁邊一群弟兄的連番催促下,一個黑影半爬半挪著過來,他肩膀上綴著藍色底的肩章和兩顆大麥粒子,原來是個炮兵中士。只是,他手中既沒有炮也沒有槍,他的那群兄弟們幾乎也跟他一樣落魄。
「大個子、二山,要不然我們兄弟伙去投棒客(土匪)?」
大個子白了那炮兵中士一眼,沒好氣地道:「苟文田,你***腦殼裡頭長包了哇?兄弟伙咋個說也參加過重九起義(蔡鍔領導的雲南辛亥革命),是尹長子(四川都督尹昌衡)、陳二庵(現任四川將軍陳宦)點編的正規軍,當棒老二(土匪的別稱)?爬喲,你龜兒子想得出來!」
「大個子……」炮兵中士苟文田轉頭看了看自己那群弟兄,眉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大個子當然知道應該給他留點面子,要不他在弟兄們面前不好交代。乃緩和了語氣道:「我曉得你幾爺子的難處,師長說過,打敗仗、死人不要緊,記到把槍炮拖回來!你們這次打了空手,第二師又差不多垮完了,搞不好,師長真要槍斃人的。」
「那咋個辦?」王二山和苟文田,還有附近的黃老幺和幾個兄弟齊聲問道。只因為這個大個子上士平時比較仗義,打仗也算得上勇猛,又是營直屬機槍排的班長,還在新軍時期識過一些字、明白一些理。
大個子杵著機槍慢慢地站了起來,四下打量一百多個難兄難弟們,又看了看東邊遠處的瀘州方向,那裡隱隱約約還傳來陣陣槍炮聲。
「仗還要打,師長就還要兄弟伙給他紮起,要不然,他在老上官蔡大將軍那裡也不好交代噻!(川軍第二師師長劉存厚出身新軍,是標統蔡鍔手下的營管帶之一)不過,這個時候回去,他在火頭上,又要殺雞給猴看,肯定要拿兄弟伙開刀!即便他老人家不動手,北洋軍的大炮……」
說到此處,被江風吹拂的大個子打個冷顫停了說話,他並非有意賣關子,而是他突然想起了白天遭遇炮擊時的情形。興許,這次猛烈的炮擊將是他後半輩子永遠的夢魘。
周圍的士兵們也是面露懼色。他們團(川軍第二師8團)剛剛接手瀘州城南的月亮岩防務,就遭遇北洋軍第七師和精銳第三師吳佩孚旅的猛烈炮擊,一時間傷亡慘重、陣腳大亂,偏生擁護北洋的川軍第一師劉湘團又趁勢偷襲,搞得陣地丟失、團長陳禮門自殺身亡……
大個子好不容易擺脫了思想上的干擾,繼續道:「我看,我們乾脆在山裡躲兩天、看風色,等仗差不多打完了再決定咋個辦?要是護**輸了,師長也就完了,我們就散夥回家,各找各吃;要是護**贏了,師長肯定要陞官,他老人家一高興,我們就好過多了。說到頭來,他也要靠兄弟伙些賣命打仗!」
大個子一席話說得眾兵頻頻點頭,都認同了大個子的主意。
當下,大個子讓眾人檢點部伍和武器彈藥后才發現:包括自己在內的104名潰兵居然來自全團各連,全部武器只有一挺輕機槍、86條步、馬槍和一支德國造駁殼槍,子彈也有限的很。
歇息過後,勉勉強強結成隊伍的潰兵們沿著江邊又走了十來里,這才折進江南的山中,找到一個只有十來戶人家的村子。恪於師長轉達的蔡鍔將軍發布的軍令,又因為他們大多是川南人,不願意騷擾鄉里鄉親,乃湊了份子(護**預發兩月軍餉)買了一些糧食,在村外山上的土地廟住了下來。
第二天,也就是公元1916年2月10日,瀘州城南藍田壩(瀘州南面,與瀘州城隔長江而對)依然槍炮綿密。在大個子的組織下,王二山帶著幾個兄弟出去打探瀘州戰況,又托幾個膽大的村民去納溪看情形。
第四天一大早,月亮岩(藍田壩附近)又響起激烈的槍聲,直到下午才漸漸地消失了。這一晚,潰兵們終於搞清楚了瀘州的戰況。原來,自陳禮門團在月亮岩潰敗之後,護**又組織了兩次對藍田壩、月亮岩的攻擊,希望能夠控制住長江南岸的要點,待蔡鍔率主力到達之後強攻瀘州。但是,由於北洋軍的援兵不斷開到,兩次反攻都沒有成功。還幾乎把川軍第二師工兵營葬送在北洋軍的炮火之中。
眼看攻取瀘州無望,護**向納溪撤退,而實力增強的北洋軍則兵分兩路,以張敬堯第七師為左翼,經雙河場迂迴納溪;以吳佩孚第六旅和川軍劉湘團為右翼,直取納溪的門戶——棉花坡。
於是,大個子帶著弟兄們出發了。
一群人在荒山野嶺中穿行,由於害怕被可能就在附近同向而行的北洋軍發現,他們連火把也不敢燃點一個,只能跌跌撞撞地摸黑前進。在一處黑漆漆的山坳里,前面的一人突然喊道:「看,看天上!」
「吼啥子?!你龜兒子是怕北狗子不曉得(我們在這裡)嗦?!」大個子一邊壓低聲音訓斥著,一邊跑步到前面,卻見幾個兄弟抬頭望著天上,驚慌地邊指點邊說著什麼?他也順著方向看去,只見黑沉沉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點灰白,像鬼魅一般徐徐向這邊飄過來。
可以肯定的是,那點灰白絕對不是雲!
「是、是、是啥子?」有個膽小的兄弟躲在大個子身後。
有人嘩啦一聲推彈上膛,舉起槍瞄準了就要摟火。
大個子連忙拉住那弟兄道:「不要開槍!說不定附近有北洋軍!」實際上那弟兄也不敢開槍,純粹是給自己壯膽而已,立即就收住開槍的架勢,小聲問道:「大個子,鬼……能打嗎?」
槍能打死人,槍能打死野獸,可是槍能打死鬼嗎?大個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同時,他覺出自己的腿肚子開始發顫了,為了掩飾自己可能也會發顫的聲音,他看著那點灰白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點灰白順著山間的寒風越飄越近。
躲在大個子身後的那人邊向後退邊顫抖著聲音道:「我、我說,是不是無常鬼?白無常!」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得本就失去了膽氣的潰兵們紛紛東張西望,一邊搜索傳說中與白無常「焦不離孟」的鬼兄弟——黑無常,一邊快速後退。大個子還想看個究竟似的沒有動身,卻被黃老幺拉住胳膊道:「快走,好像真的是鬼!快走!」
這麼一來,大個子也只得跟著難兄難弟們沿著來路向後退。
飄飄揚揚的灰白色移動速度很快,從眾人的頭頂掠過後,落到不遠處的地方越變越小,片刻之間又不見了。這一來更引起了潰兵的恐慌,眾人亂紛紛地又掉頭向前跑。
突然,一道光柱從背後刺來,眾人被自己黑乎乎的影子駭得連忙收住腳,卻沒有一人敢回頭去看,生怕一看之下被無常鬼拘了魂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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