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午後,謝寶扇歇了中覺,帶著小丫頭去尋謝寶鏡,此時,雪已經停了,她來到謝寶鏡的屋裡,守門的小丫頭躡手躡腳沖著東屋的書房指了指,謝寶扇打起帘子一看,只見謝寶鏡倚在榻上,手裡捧著一本書,想來是看得入迷,連她進來了都不曾發覺。
「在看甚麼好書?」謝寶扇出聲問道。
謝寶鏡一抬頭,見是她,連忙汲著鞋子下地,拉著她一起上了榻。
謝寶鏡素來愛讀書,她藏書甚多,謝之華和嚴氏疼她,從來不肯過分管束,平常謝寶扇想看書,還會來找她借,謝寶扇坐了片刻,茶也不喝,起身在書架旁徘徊,她抽出謝寶鏡的詩稿,裡面有她先前做的詩,也有新近做的詩。
作業沒做完,謝寶鏡急得上火,她說道:「二姐姐,你快幫我一把,一會子就要交作業,要是交不上,章先生又該念叨我了。」
謝寶扇放下詩稿,坐在她身邊,指著她丟在榻上的《唐音統簽》,說道:「但凡你把用在詩書上的工夫,些許花在針線活兒上,也不必每回來求我了。」
謝寶鏡摟著她的脖子,說道:「我只要一拿針線,就覺得臂膀像是有千斤重,換了書本就好了。」
「你沒有丫鬟么,難不成我只配給你當丫鬟使喚?」謝寶扇半真半假的說道。
謝寶鏡哄著她說道:「那畢竟是章先生,怎好用丫鬟做的東西敷衍她,你就幫我這一回吧,下不為例。」
她好說歹說,終於求得謝寶扇點頭答應,謝寶扇拿起旁邊針線筐里的一隻荷包,這是前些日子先生章素青留的作業,荷包上的鴛鴦綉了一半,無論是針法還是配色,都讓人不忍直視。
趁著還沒到上課的時辰,謝寶扇拆了荷包,重新配色,她一邊低頭綉著荷包,一邊勸道:「你不要嫌我這個做姐姐的多嘴,詩詞歌賦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終歸不是我們女兒家的本份,往後嫁了人家,捉不住針拿不住線,是要被人笑話的。」
她一本正經的規勸謝寶鏡,謝寶鏡卻不以為然,她道:「我偏不服氣,男人能吟詩作對,女人就不能了?」
謝寶扇笑道:「男人吟詩作對也不是正途,你見有幾個男人是靠著吟詩作對出將入相的。」
謝寶鏡撅嘴,臉上仍然帶著一絲倔強,謝寶扇看她一眼,心平氣和的說道:「你我生在這個家裡,是前世修來的福氣,等你嫁了人,行動自由,往外看一看,有多少人連飯也吃不飽,何談讀書,何談做詩呢。」
她說了幾句,謝寶鏡不作聲,謝寶扇便住了嘴,不久,荷包綉好了,只因趕得急,荷包繡得不算頂精緻,到底比謝寶鏡先前那個強多了。
不久,丫鬟來回話,說是該上課了,姐妹二人攜手來到書齋,她倆來得稍晚,謝寶珠已經提前到了,她見她二人形影不離的樣子,笑著說道:「二姐姐成日在三姐姐屋裡,我想找你說說話,都難得見到你的人影呢。」
在嚴氏的正院,並且當著謝寶鏡的面前,謝寶珠稍有收斂,並不敢胡言亂語,幾人剛打照面,她話里話外諷刺謝寶扇巴結奉承嫡妹,謝寶扇還沒說話,謝寶鏡倒先嗆聲,她冷笑說道:「二姐姐每日一大早來給太太請安,五妹妹起得晚,自然見不著她了。」
說罷,謝寶鏡上下打量謝寶珠幾眼,又道:「倒是太太這些日子難得見五妹妹一面,我聽說老爺還特地把五妹妹叫過去給太太瞧呢,可有這回事?」
她的話剛說完,謝寶珠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上午老爺和太太叫她過去訓話,不消半日,這事就傳得人盡皆知,謝寶鏡雖不在場,自然也是知情的。
章先生就要來了,她倆這會兒拌起嘴兒,謝寶扇拉著謝寶鏡,並四處看了看,沒見謝寶瓶,出聲問道:「為何不見四妹妹?」
有丫鬟回道:「四姑娘打發人來說是身子不舒坦,告了一日假。」
她告假是常有的事,眾人並不覺得稀奇,這時,屋外有人稟道,「章先生來了。」
幾位姑娘不再拌嘴兒,齊齊朝著門口望去,很快,就見一個中年婦人進屋,她四十多歲的年齡,身量中等,長著一張鵝蛋臉,身穿青緞掐花對襟長襖,頭髮梳成一個隨雲髻,插著三兩支珠釵,氣質溫和嫻雅。
謝寶扇姊妹三人齊聲向她問好,章素青頷首回道:「姑娘們請坐。」
三人坐下后,章素青在她們對面坐下,笑著問道:「前幾日布置的作業,你們可曾完成了?」
幾人一齊奉上綉好的荷包,謝寶扇是一副喜鵲登梅的花樣兒,謝寶鏡是謝寶扇代做的,是一副鴛鴦戲水,謝寶琴的是一副花開富貴,章先生細細看過之後,拿到謝寶鏡的荷包,不經意的向她瞥了一眼,謝寶鏡本就心虛,不敢與她直視,連忙移開視線。
四姑娘謝寶瓶的作業是丫鬟送來的,她綉了一個竹報平安的荷包,章素青看完后,逐一點評,她道:「二姑娘做得跟往常一樣精緻,三姑娘花樣兒選得好,四姑娘樣式最別緻,進步最大的是五姑娘,無論配色還是針腳,看得出來是下了工夫的。」
幾個姑娘人人得了誇獎,謝寶鏡本就不善女紅,只要能交作業就萬事大吉,謝寶珠臉色卻有些不大好看,她私下偷著苦練了半年,就是為了在女紅課上壓謝寶扇一頭,誰知還是比不過她。
謝寶珠少不更事,又心無城府,心裡想甚麼,臉上就表露得一清二楚,章素青將她忿然的神情看在眼裡,微微一笑,並不以為意,只道:「今日學《女鑒》。」
謝寶鏡滿臉失望,章先生的課,她首愛詩詞歌賦,其次是琴棋書畫,最不拿手的是女紅,至於那些相夫教子的女德,她聽了更是腦仁兒疼,偏偏女德是主課,隔三差五就要上。
章素青上課並不帶書,開始上課後,誰也不敢偷懶,往往乏味的故事被她講的娓娓動聽,謝寶扇很愛聽她講課,章素青也最偏愛這個女學生。
半個時辰后,課間歇息,婆子丫鬟送來點心茶水,章素青和姑娘們都能稍微松泛片刻。
謝寶鏡和謝寶珠坐了大半日,各自帶著丫鬟出門透氣,屋裡只剩章素青和謝寶扇,她二人性情相訪,亦師亦友,謝寶扇時常向她借書,這回章先生給她帶了幾本《薛丁山征西》,謝寶扇翻看幾頁,好生合上,說道:「冬月二十八日是先生的生辰,那日正好先生會來上課,我有一份賀禮要送給先生。」
章素青笑道:「不巧,那日我告假了,二姑娘有賀禮要孝敬,就趁早送來。」
「先生也要告假?」謝寶扇有些驚訝,家裡的四妹妹謝寶瓶身子弱,時常請假,但是章素青教了她們三四年,甚少有請假的時候。
章素青笑著點頭,謝寶扇遺憾不能在生辰這日給她送禮,便道:「那我只能提前送了。」
閑話幾句,謝寶鏡進屋了,她看到謝寶扇桌上多了幾本書,湊過來看了幾眼,笑道:「二姐姐還是最愛看這些話本子?」
謝寶扇看書很雜,從話本到遊記,再到史書子集,只要能打發時辰,她都愛看,反倒是謝寶鏡,她在詩詞上狠下過一番工夫,小小年紀在京城就素有才女的名氣。
謝寶扇把書包好收起來,說道:「這書你沒有,我找先生借的。」
「你何不早說,這些話本子,我找哥哥要,他能弄來一大車。」謝寶鏡說道。
謝寶扇但笑不語,說話時,謝寶珠也進來了,她看到謝寶扇和謝寶鏡有說有笑,從鼻孔里輕哼一聲,撇頭不看她倆。
歇過之後,章先生接著給她們三人上課,不知不覺,今日的課程結束,要放學前,章素青留了作業,她道:「昨夜下了一場大雪,這雪來得好,就請各位姑娘做一首不限韻的五言律詩。」
這作業不算難,謝寶鏡躍躍欲試,她湊過來悄悄對謝寶扇說道:「二姐姐要我代筆嗎?」
謝寶扇回她一句,「不必,我做詩雖不如你有悟性,倒也不懼一首五言詩。」
布置完作業,章素青帶著小丫頭要出府,謝寶鏡喊住她,說道:「先生,今日是我家太太的生辰,不如留下來用了晚飯再回。」
章先生笑著回她,「多謝三姑娘的好意,天色晚了,我需早些回家,等下回吧。」
她嘴裡說著下回,謝寶扇心知並不會有下回,當日是老爺和太太下帖子請來章素青的,只不過她入府後,從來不曾和嚴氏打過照面,每日教完課就走,嚴氏提到府里的這位女先生,亦從來都是淡淡的,謝寶扇猜測,嚴氏和章素青許是認識,二人關係並不好,這才互不相見,可是若是她倆不和,章素青又為何會願意教導謝家的姑娘呢?
謝寶扇好奇心不重,此事卻讓她十分疑惑,只因不便向旁人打聽,是以這事她一直壓在心底。
章先生和幾位女學生告別,扶著小丫頭的手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