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兄妹聯手
廷尉於定國派人到楊惲家搜查證據,僕人檢舉楊惲曾與衛尉韋玄成、京兆尹張敞和安定太守孫會宗往來密切,常有書信來往。於定國命人搜查信箋,果然找到了所有證據。又牽連典屬國楊譚,楊譚不敢隱瞞,只好全招了,將功折罪。
於定國上奏病已,病已大怒,命丞相、御史大夫及中兩千石、博士一起議罪,眾人議論半日,給楊惲定了大逆不道之罪,按律當判腰斬刑,妻兒當流放酒泉郡。其餘楊家子弟被牽連者,按律當全部貶為平民。有罪懲罰,有功自然要賞賜,檢舉有功的馬吏按律當封為郎官。
上奏病已,病已猶豫許久,嘆氣道:「楊惲與趙廣漢都曾扳倒霍家有功,但都辜負了朕。唉,世人又要說朕忘恩負義了!有沒有折中的辦法,可以赦免其罪?」
丞相黃霸面色凝重道:「陛下,處以腰斬之刑已經是寬宏大量,依照其罪,足以滅族!而且楊惲常常聚集門客,誹謗國策,誹謗陛下,如果這種風氣傳開,陛下威望何在?據臣所知,楊惲不是議論朝政,評價陛下,而是借天象指責國策,鞭笞陛下。此人寬以待己,嚴於律人,實在不值得赦免!」
太僕陳萬年附和道:「陛下,當初單于使者來朝,楊惲曾誹謗道:『君主昏聵,即便大臣為其謀划良策也不用,是自取滅亡。就像秦二世任用小人,誅殺忠臣,最後也身首異處!如今和過去一丘之貉,有什麼區別?』陛下,這件事樂昌侯王武也知道。」
病已擺手道:「不必說了,讓他見妻兒最後一面,是朕最後的恩賜!」
楊惲被押赴集市,一身傲骨。突然抬眼望見妻兒被押在旁邊,頓時痛哭流涕。臨死前望著妻兒,仰天長嘆:「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說罷自縊而死。
不久太子劉奭最寵愛的良娣司馬鳳病重,臨終前握著劉奭手道:「妾死非天命,是諸妾良人詛咒的!」劉奭痛哭流涕,也這般以為。自從搬到東宮,最體貼他的就是司馬鳳。眾姬妾紛紛前來探望,劉奭命隨從在門外阻攔,不準眾人入內。沒過多久,司馬鳳去世。
皇后思瑤傷心欲絕,一病不起。大公主劉施在旁照顧,淚眼婆娑。不一會蕙草殿衛文君、常寧殿華合德、蘭林殿戎黛玉、合歡殿公孫靈芸齊齊前來探望。眾人正聊著,病已領著琴棋前往探望。思瑤正要下床行禮,病已抬手道:「不必了,免禮,都免禮了!」病已在床邊坐著,其餘人紛紛站在床邊。
病已無奈道:「奭兒福薄,才二十齣頭,最寵愛的良娣就去世了。現在這個時候,你作為太子的母親不能病倒,要時時勸慰太子,不要讓他過於傷懷!天下不幸事十有八九,朕當初何嘗不是這樣?年僅十八歲登上帝位,平君二十齣頭就被毒死。說來說去,都是朕福薄。你多勸勸太子,不可過於傷懷了!」
劉施陡然起身,面色冰寒道:「父皇,霍成君毒殺了母親,您為什麼還留著她?為什麼?」眾人驚愕,琴棋忙上前勸慰道:「公主,你怎麼能質問你父皇?」劉施完全不理會,繼續質問:「母親是您的糟糠之妻,難道糟糠之情您都忘了嗎?」思瑤急得直咳嗽,「施兒,下去!」劉施怒道:「母后!難道我說錯了嗎?現在母親死了,外祖父死了,連哥哥的良娣也死了,可霍成君依然在昭台宮活得好好的!父皇,您對得起母親嗎?」
病已震怒,陡然起身。眾婕妤大驚,紛紛下拜。劉施傲然不懼,依然站著不動。病已望著她膚如凝脂的面龐,彷彿看到了許平君的影子,一腔怒火頓時消解。過了許久才擺手道:「你想說,朕給你機會,到正殿去說!」病已回頭囑咐幾句,疾步離去。劉施也跟了出去,依然怒氣沖沖。眾婕妤個個驚慌,不知所措,唯有琴棋回頭囑咐幾句,也跟了出去。
大殿上,劉施不依不饒道:「母親死得冤枉,父皇為什麼不給她報仇?」病已幽幽道:「霍家已經滅了,只剩成君,你還想怎麼樣?你母親之死與成君沒有關係,是胡顯所為,為什麼要牽連無辜?」
劉施怒道:「父皇這話兒臣不懂!霍成君哪裡就無辜了?胡顯為什麼要毒死母親?不就是為了給霍成君騰位置!父皇英明一世,兒臣不信您看不清楚!您之所以不願意處置霍成君,是不是就因為她年輕美麗?就因為她狐媚會勾引?」
琴棋疾步而來,怒道:「住口!霍成君畢竟是霍大將軍的女兒,如果連她都殺了,陛下怎麼向天下人解釋?她曾貴為皇后,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如果賜死了她,怎麼教化世人?你苦苦相逼,就是讓陛下做不仁不義之人,這是為人子女之道嗎?」
劉施怒目而視,卻不是望向琴棋,反倒逼視著病已。病已長嘆一聲,「朕是一國之君,也是一家之主,作為君王,朕要為天下人做表率,作為家主,朕要為天下夫妻作榜樣。成君有罪,所以朕將她幽禁在昭台宮,可朕不能也不會動手殺妻,這是朕給她最後的恩賜。」劉施冷笑道:「父皇給她最後的恩賜?那給母親最後的恩賜是什麼?是讓殺她的罪魁禍首一天天逍遙法外?父皇就不怕母親死不瞑目?」
病已陡然一驚,咬牙道:「你想怎樣?」劉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淚如雨下道:「兒臣求父皇為母親報仇!如果父皇不肯做,兒臣願意效勞!」病已大駭,指著劉施道:「你要做什麼?」劉施切齒道:「殺了那個賤人,為我母親報仇!母親一直託夢給兒臣,她死得好冤,望父皇成全母親!」病已沉默許久,不敢應聲。
琴棋忙扶著病已出了椒房殿,寬慰道:「哥哥,去我殿里吧,敬武一直嚷著要見您!」病已失魂落魄,不知不覺到了鴛鴦殿。小公主敬武早飛身而來,笑著撲入病已懷中。病已難得露出會心一笑,逐漸忘卻了煩惱。
幾日後,太子劉奭入宮,先探望了皇后,接著前往宣室殿拜見病已。病已又驚又喜,扶起劉奭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凡事看來點。朕也曾經歷過大風大浪,最後也都挺過來了。沒有經歷苦難,也就不會真正長大。你今年也二十歲了,朕希望你能夠剛強而堅毅,做一個有擔當的君王。」
劉奭沉思許久,反問道:「父皇,兒臣有一事不明,望父皇賜教!」病已一驚,立刻意識到蹊蹺。突然心裡咯噔一下,想起霍成君的事。果不其然,劉奭正是為了霍成君而來。劉奭鏗鏘道:「父皇,當初霍氏險些毒死兒臣,為何父皇一直留著她?她不僅害死了母親,還險些害死兒臣,難道我與母親兩條命比不上霍氏一條命嗎?」
病已無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劉奭不依不饒道:「父皇不處置她,是不是想留給兒臣處置?」病已陡然一驚,「你既然稱她為霍氏,就該知道她曾貴為皇后,又曾是你的母后,與朕曾是夫妻,與你是母子,於情於理,朕都不能這麼做。古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又說:一日為母,終生為尊。如今你讓朕處死她,合適嗎?」
劉奭苦笑道:「皇妹說得對,父皇心裡只有霍氏,根本沒有兒臣。當初霍氏險些毒死兒臣,難道在父皇心裡霍氏這個母后當得稱職?她對我沒有生養之恩,卻有殺母之仇,難道兒臣該尊她為母嗎?」
病已皺眉道:「當初殺你母親的元兇是大將軍的妻子,如今已經伏法。你母親之死與霍氏沒有關係!」劉奭激動道:「那兒臣呢?當初她險些毒死兒臣,難道這也不是她的罪?」病已無奈道:「這件事的主謀也是胡顯,幫凶是侍女塗春燕,朕都幫你處死了。霍氏雖然也是幫凶,但朕已經廢了她的皇后之位,貶為庶人。舊賬已經全部了結,不必再提。」
劉奭急切道:「父皇!」病已負手面北,冷漠道:「罷了,朕說過,舊賬已經全部了結。朕是天下君父,不能殺妻,這個千古罪名朕背不起!她曾是你的母后,你也不能弒母,這個萬古罵名你也背不起!留她一命吧,至於她的罪,讓朕替她償還。」劉奭怒氣衝冠,卻不敢再提,只得憤然告退。
霍成君在昭台宮,迎著秋風,望著花開花落,暗暗感傷。拾起落花,小心翼翼灑入昆明池。望著落花流水,呢喃自語:「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傷心之餘,茶不思飯不想。見滿桌菜肴,卻一點興趣沒有。侍女夾好飯菜,成君搖頭苦笑道:「我沒有胃口,你們把菜都分吃了吧!剩下這些米飯,都留給『伊伊』吃吧!」
傍晚時分,侍女驚慌跑來,尖叫道:「娘娘,不好了,伊伊……死了!」成君大駭,急匆匆跑去,見鸚鵡癱在地上,頓時兩行熱淚流下。捧著冰冷的鸚鵡,成君嬌軀顫抖,只覺一陣寒氣襲上心頭。急切詢問,這才知道其餘幾個侍女早已倒下,一直上吐下瀉,應該是中毒徵兆。成君心灰意冷,心中已經有數,沒有繼續追究,只是命侍女將剩下的米飯留下。
幾日後,侍女萍兒前來傳旨道:「陛下口諭,命娘娘搬到雲林館。」成君苦笑道:「雲林棺?在什麼地方?」萍兒恭敬答:「也在上林苑,只不過離這兒很遠,在藍田縣灞水東。」成君凄笑道:「距離陛下杜陵多遠?」萍兒娓娓道:「約六十里。」成君緩緩閉上雙目,一行清淚落下。過了許久,突然幽幽道:「請轉告陛下,我想見他最後一面,在鼎湖宮。」
病已一驚,細問:「成君說在鼎湖宮?」萍兒恭敬道:「奴婢聽得仔細,確實是鼎湖宮。」病已嘆氣道:「朕明白了,鼎湖宮在杜陵東南,朕曾經帶著成君去遊玩過。傳旨下去,朕過幾日要去祭奠許皇后。」許平君葬在杜陵南近十里處,病已祭奠完少陵,率百騎直奔六十裡外鼎湖宮。
鼎湖宮裡,成君換上妃子服飾,靜坐昆吾亭。等了許久,始終不見病已蹤影,成君忍不住一手捂著胸口,皺眉望向小徑。不久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成君喜上眉梢。病已下馬望向昆吾亭,虎軀一震。想起當初與成君的恩愛往事,忍不住嘆氣。
成君艱難起身行禮,病已抬手道:「免禮!」兩人相對而坐,成君露出一抹笑意,病已卻強顏歡笑。
成君仔細望著病已,感慨道:「一別十二年,陛下都老了。」
「是呀,一慌十多年都過去了,朕也三十六歲了。」
「不,陛下三十八歲了!」
病已長嘆一聲道道:「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啊!這些年過得如何?」
成君面色冰寒道:「陛下派個侍女常常監視臣妾一舉一動,何必問臣妾?」
病已無奈道:「朕是讓萍兒照顧你的衣食起居,沒有讓她監視你。」
見他信以為真,成君反倒捂嘴低笑,「臣妾跟陛下說著玩的,陛下還當真了?這些年得陛下庇護,臣妾才能苟活到今天,臣妾只有感激,不敢埋怨。」
病已聽出她言語中埋怨的意思,心中不免有愧疚,「說來說去,都是朕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將軍,這些年委屈你了!」
成君露出欣慰一笑,這些年的委屈和埋怨都在剎那間煙消雲散。望著眼前俊朗的面容,成君笑中帶淚道:「是臣妾辜負了陛下,也是霍家辜負了陛下。如果許姐姐沒有被毒死,如果臣妾沒有縱容他們謀毒太子,陛下會放過霍家,對嗎?」
病已點頭道:「你我夫妻情深,如果不是平君死了,奭兒有危險,朕絕不會對霍家殺手。如果不是他們謀反,朕也不會趕盡殺絕。當初朕寵你冠絕後宮,不僅為了報答大將軍擁立之恩,更是看中你大方無私,寬以待人的性格。」
成君呢喃道:「陛下會原諒臣妾嗎?」
病已苦笑道:「朕今日肯來,就是希望化解與霍家的恩怨。霍家有大功,也有大罪,朕沒有辦法,只能廢了他們。如今多年過去了,朕常常思念大將軍,也常常思念你。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有些恩怨該了結了!」
「陛下想怎麼了結?」
「三年後接你回宮!」
「讓臣妾回宮?」
「是。你不肯?」
成君搖頭苦笑道:「臣妾不想回宮,不想回到傷心地。」
「那就住在鼎湖宮,這裡清新典雅,不比皇宮差。」
成君依舊搖頭道:「臣妾的母親和兄妹都死在陛下手裡,陛下就不怕臣妾?」
病已悵然若失道:「朕的愛妻也死在你母親手裡,朕的太子也險些死在你母親手裡,連朕也差點死在你兄長手裡,咱們不算扯平嗎?」
成君淚濕眼眸,突然嘴角滲出血絲,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