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追兵已到
今夜的夜空,變得有些奇怪。
程茂林抬頭看著從傍晚開始一直下到現在也沒見停的流星雨,心裡總覺得涼颼颼的。
「天降異象,這是好還是壞?」
他的這聲低語被身邊站著的護衛長聽得一清二楚。因為接了個壞差事,還被連帶著站在原地吹了半天冷風,本來心裡就一肚子火的他知道程茂林個性和軟,又欺他式微,直接捨棄尊卑,插話冷言諷刺道:「當然是好事,皇子殿下可曾聽人說過,這流星雨可是吉兆啊,更何況是下了這麼久的流星雨,更是大吉。不過小的想不通的事,怎麼殿下您一出皇城,就天降吉兆,難道真的像宮中傳的那樣……」
程茂林握緊雙拳,抬頭橫了他一眼。
護衛長知道這話過分了,但程茂林現在也拿他沒辦法不是?以往高高在上的皇族被他如此出言擠兌,讓護衛長的內心升起一股異樣的快感。不過好在他也知道適可而止,「嘿嘿」一聲,他指著前面道:「小的去看看他們把那姑娘刨出來沒有。」
他還沒走兩步,有個在山崖底下刨了半天雪的護衛站起來朝這邊喊道:「殿下,挖出來了,這姑娘她還有救!」
程茂林一聽,立馬跑了過去。
「殿下,請您移步過來看看,這女娃娃怕是身份不凡。」見程茂林過來,有個侍衛立馬上前稟告。
「為何這麼說?」
「她身上穿的衣服,像是雲錦所制。」
程茂林一邊推開人,一邊蹲下。只看了一眼,他便確認道:「不錯,是雲錦。」
趙國講門閥,重尊卑,除了平民不得使用金銀玉器外,哪種社會地位的人只能使用哪種服飾和綉紋方面也皆被列入了律法。雲錦產自趙國西南,因產量稀少,一直都屬貢品。能把貢品製成外衣穿在身上,顯然不會是平常人家的小姐。
就連程茂林自己,都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裳。
聽到他的肯定,剛才還圍在旁邊的護衛連忙散開。
這些名門之後,可不是他們能隨意探看的。
地上冷冰冰的,讓這姑娘躺著也不是辦法。程茂林把人抱起來,看到她臉上滿是血污,便掏出手帕,仔仔細細的擦了兩下。
沾著有些化了的雪,女孩的臉很容易就擦乾淨了。程茂林再去看時,發現她看起來跟自己妹妹居然有兩分相似,尤其是眉毛和鼻子,簡直一模一樣。
簡直奇怪了。
難道是天意?程茂林緊皺著眉,有這層關係,他便沒理由見死不救了。他解下身上披風鋪到地上,將女孩放在上面,裹緊后又重新站起來說:「就她一個人嗎?」
「下邊還有一個人。」剛才動手的其中一個護衛猶豫著說:「也是個女的,但已經死透了。因為大部分都被摔爛了,有礙觀瞻,咱們怕嚇到您,就沒挖出來。不過我估計是這位姑娘的娘,因為到死都緊緊抱著她沒撒手呢。」
程茂林抬頭看了看看不到頂的西山崖,再看看懷裡安穩呼吸著的女孩,心裡臉上都露出一絲羨慕。
正因為是有母親的保護,才能在這種情況下活下來吧。
剛才那說話的護衛也跟著看了一下西山崖,嘆了口氣道:「唉,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居然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不過這女娃娃也是命好,都這樣了居然也沒死。」
「這是老天爺不想讓她死。」程茂林緊了緊胳膊,下定決心,「所以我們更加要救她。」
然而剛才的護衛長卻冷哼一聲,再次譏諷道:「殿下,不是小的話多,但您自己都是戴罪之身……我就沒見過過江的泥菩薩還管別人閑事的。」
似乎是女孩頑強的生命力和這位母親的壯舉讓他找到了自己的意義,程茂林轉過身,雙目直視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第一次重聲說話:「你們的長官,就這麼教導你們跟皇族說話?」他掃視了所有的兵士一圈,第一次拿出一個皇子該有的語氣道:「別忘了,我雖然被流放,但也還是屬於皇族,系名門之後,不是你們這群出身低下的小將可以隨意欺壓的!」
那護衛長似乎想要頂嘴,卻被身邊的人拉了一下衣袖。冷風一吹,他的腦袋似乎也清醒了。旁邊的人見他閉嘴,也不指望這個已經上頭的傢伙說出什麼道歉的話,便一個個接著說:「是是是,是小的們無理冒犯了。」
「對啊,是我們錯了,還請殿下不要生氣。」
「沒錯沒錯,我們以後一定會好好尊重您的。」
程茂林見此,也沒什麼好說的。此時,他也是身不由己。離流放之地還有千里,這一路就指望著這群人關照……程茂林忍下心裡的屈辱,看了一眼葬身在雪地中的那位夫人暴露出來的衣角,在走之前還是不忍心的說:「你們再留幾個人,把那位夫人安葬了吧。」
「是。」
畢恭畢敬的送走程茂林,幾個護衛抬起頭看著那個護衛長徵求他的意見,「老大?」
那護衛長冷哼一聲,「平白無故耽誤一盞茶的時間,也是晦氣。」
「這都是八公主的錯,誰讓她沒事兒往外看,還說什麼看到了一陣藍光,非讓我們……」
「行了。」護衛長喝止住這位手下的嘮叨,有些不耐煩的說:「去牽馬,立刻啟程。」
「那這位夫人……」
「就對他報已經好好安葬便是。」護衛長說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個獲罪離宮的破小孩,架子倒挺高,我呸。」
玉氏之子程茂林,大概是趙國活的最窩囊的皇子了。
在傳言中,他幼時就被母親不喜。因為母妃的不重視,導致他的親父皇在他長到八歲時,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一位兒子——這話雖然與事實大部分想悖,但也沒有差到哪裡去。他是被母親不喜,可以前也是受到過疼愛的,只是後來發生了一點事,導致他徹底失去了榮寵。
不知道是從幾歲起,他每天的生活就開始一成不變:自己穿起床著裝洗漱,宮女記得給他拿來早膳他便能飽著肚子去念書,不然就只能餓著肚子被幾位兄長當僕從使喚。
活到現在,程茂林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每天渾渾噩噩的在宮廷中像鬼魂遊盪,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麼完了。然而突然有一天,他被召到前殿,迎來了父皇劈頭蓋臉的訓斥。然後他就被以不思進取,不堪大用的罪名,趕出了皇城。
不堪大用?程茂林今年也不過是十二歲而已。
知道自己是給哪位哥哥背了黑鍋,程茂林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或許離開這個地方他會活得更好。收拾行李,帶著妹妹,程茂林可以說是帶著一股重生的信念,離開了那座壓抑了他整個童年的皇宮。
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只是,程茂林一直在心裡無法介懷的,為什麼在他臨行前,母妃都不願見他?甚至出言相傷呢。
他的母妃,就從來沒有像別的母親那樣愛過他,抱過他,關心過他。幼時午夜輪迴之際,程茂林蜷縮在母親寢宮的窗前,甚至還能聽到熟睡的母親說出「你為什麼不去死」這種詛咒他的話。
這種話,真的是一個娘該說的嗎?
程茂林不明白,死都不明白。
睡夢之中,秋靜淞一直聽到有個男孩在她耳邊一直重複的念著兩個字。
等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細聽了一下,才聽明白那兩個字是「母妃」。
獃獃愣愣的看了好一陣頭頂的木板,從「母妃」聯想到她的美人娘親后,秋靜淞一個猛子突然坐了起來。
她記起來了,她和娘親在逃脫追兵追殺的時候,娘親抱著她從西山崖上面掉下來了!
秋靜淞動了動胳膊,發現自己除了身上有些酸疼之外,好像並沒有受什麼傷。
但是娘親呢?
她往周圍一看,身邊還有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和一個長得跟自己有點相似的小姑娘。
掀開車簾,就像自己墜崖之前,馬車旁邊有很多的護衛保護。尤其是其中一個看見她后,還十分開朗的樂道:「嘿,這麼快就醒了?你這小姑娘還真有點邪性。」
秋靜淞咽了咽口水,開口問:「是你們救了我?」
「是十四殿下救了你。」
秋靜淞回頭看了看那個在睡夢中低聲喚著「母妃」的男孩,心裡肯定了一件事。
以前在家中時,她常聽母親提起她還有一個嫁進宮中的雙胞胎妹妹,據說她那位小姨剛好也生了一男一女,男孩跟她年紀相仿,在王子中排行十四;女孩比她要小上兩歲,在公主中排行第八。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剛好合身的男裝,又分別看了一眼這兩兄妹,秋靜淞眉頭緊皺。
難道真的這麼巧?她不僅從那麼高的懸崖掉下來沒死,居然還被表兄妹救了?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秋靜淞放下車簾,伸手一搭,準備起身。或許是因為她動作太大,她這一動,本來還在熟睡中的兄妹倆全醒了。
程婧一看是秋靜淞醒了,也顧不得揉眼睛了,十分開心的說:「小姐姐你怎麼這麼快就醒了?你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沒有。」秋靜淞搖搖頭,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把他們當成表兄妹親近,還是疑似陷害父母的程家人疏遠,所以她只好以陌生人來對待。但是救命之恩還是得謝的,秋靜淞轉頭看著程茂林,因為馬車地方有些小,所有她便簡單的給他行了一禮,「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沒事。」夢裡夢到什麼,程茂林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所以他現在心情還挺不錯。跪坐好,他看著她問題一串一串的:「你現在還好嗎?你是誰?從哪裡來?怎麼會從西山崖上墜下來?」
「我叫……」話到嘴邊,又叫秋靜淞收回去了。她瞥了一眼奇怪的看著她的程婧,握了握放在膝上的拳頭,抬起頭著急的問:「我娘親呢?你有沒有看到我娘親?她是跟我一起從山上摔下來的。」
程茂林沒有隱瞞這件事,直說:「我已經命人將她好好安葬了。」
秋靜淞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了心痛和難受的感覺。
程婧看著秋靜淞的眼淚就要這麼流出來了,十分懂事的拉著她的手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小姐姐,你出門,是探親還是尋親啊?你還有去的地方嗎?」
「我……」秋靜淞低下頭,還沒想好怎麼說,突然就有一隻箭矢刺從她耳邊飛過,直直的射進她眼前的車壁里。
秋靜淞心裡一跳,瞪大了眼睛。
難道是那群人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