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7 章 坦露心跡

第 287 章 坦露心跡

程莛說的那個園子,離春風樓並不遠。

進園之後,季長芳牽著辛同舒,故意看著他的衣擺說:「同舒,你衣服有些髒了。」

辛同舒低頭看了看,並沒有看到哪裡有污漬,但他到底還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兄長,便道:「髒了,那就換掉嘛。」

季長芳笑了笑,回頭對林說道:「剛從人多的地方出來,身上的俗塵凡氣熏得人腦子疼,大哥也一起換掉好了。益陽公主說,這園中還有塊池塘開著殘荷,咱們換了乾爽的衣服,正好去塘邊飲茶。」

林說心中一動,只跟著點頭。

房中,連溪客捧著季長芳換下的衣物,恭敬的奉到她鼻尖。

衣服上的味道有些雜,季長芳嗅了嗅,一時竟分辨不出什麼。

連溪客小心的抬眼看了看她,輕聲說道:「今天統共只有那二位爺近身接觸過您。」

季長芳看著衣服沉思:「朕知道。」

正說著,羅郇叩門進來。

他手裡也端著林說和辛同舒換下的衣服。

季長芳伸手拿過來細聞了,在辛同舒的衣服上,她隱約聞到了一些和自己衣服上有些微相同的地方。

羅郇看著季長芳拿著衣服失神,主張著開口說了一句:「陛下,辛公子的衣服……」

季長芳衣服推回去,看著他的眼睛:「徹查。」

羅郇點頭領命。他將衣服收回來時,心思飛轉,仔細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今天那頭老虎突然發狂,應該就是辛同舒身上出了問題,但是現在皇帝看起來的生氣,似乎又不是沖著辛同舒。這句「徹查」,是要大張旗鼓,還是要暗中進行?

怕自己理解錯意思,羅郇再後退兩步之後,又假裝愚笨,多說了一句:「陛下,辛公子不會害您。」

季長芳閉了閉眼:「朕是擔心有人害他。」

連溪客瞧著,接過話慢悠悠的說:「羅將軍這話也是說得沒道理。辛公子是陛下的兄弟,陛下怎麼會擔心他包藏禍心呢?」

羅郇抬眼瞟了他一眼,嘴角翹出一個譏諷的笑容,躬身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連溪客「撲通」一聲伏在了季長芳的腳邊。

「奴婢罪該萬死,請陛下重罰。」

「你何罪之有?」

「今日奴婢在春風樓中救駕時,犯了大過。」

她本來就沒想過讓別人替自己擋什麼虎口。季長芳摸了摸有些濕的發尾,斜了他一眼:「不是賞了你三十軍棍?」

連溪客連忙叩頭笑道:「謝陛下寬容。」

他俯身起來,看到季長芳伸手扶頭,忙把懷裡收著的一根雕成龍銜蘭草紋樣的銀簪替她別上,固定發冠。

再披了件外衣,季長芳站起來走了兩步說:「商累軒此人,有點意思。」

連溪客忙說:「奴婢查到,他今晚是醉酒後與有人打賭輸了,才牽著老虎來了春風樓。」

季長芳眨了眨眼睛:「沒能查到是哪位友人?」

連溪客謹慎的回答:「商累軒素來愛熱鬧,每一次在私園中開宴,都會臨時拉開各種各樣的奇人異士,他又好喝酒,所以每一次為了喝個盡興,都會用抓鬮的方式選各種添頭。這些添頭寫在紙上,一般都是出自賓客之手,今日也不例外。」

季長芳明白他的意思:「這麼說來,咱們暫時還不能拿到具體的名單。」

「是,」連溪客把頭低的更低:「那本冊子有專門的人保管,奴婢的手下一時還滲不進去。」

季長芳有意考他:「那你可有打算?」

連溪客早有準備,忙說:「奴婢想出來了兩種辦法:一,派人盯著商累軒。他不是一個笨人,今日他在春風樓無緣無故吃了這麼大的虧,回去肯定會派人去查寫出這條添頭的人。屆時,奴婢可以跟著他的動向來確認目標。二,若做最壞的打算,往辛公子身上使壞的人和慫恿商累軒牽虎上街的人是同一批人,那麼從這一點上都能分析出很多線索。春風樓里的這場文會是容公子一天之內決定的,秋家雖然上午就包下了春風樓做布置,但直到下午,第一封請柬才發出,或者說一直到中午製作請柬的時候,才有人有機會知道今晚春風樓里的這場文會。由此推斷,這幕後人定然也是臨時起意,他能把商累軒的白虎和辛公子想到一起,說不定是短期之內見過他們,奴婢只要令人去查……」

季長芳伸手,打斷了一下他:「這樣其實也並沒有容易到哪裡去。」

連溪客頓了一下。

季長芳看著他笑道:「你莫非忘了,昨夜秋家本家的宴會,奉陽城裡稍微叫得出名字的人都去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幕後之人未必正面見過辛同舒。

連溪客抿了抿嘴角,堅持說:「奴婢愚鈍,想不出別的方法,所以還是想試試這個笨法子。」

季長芳略微一思,點頭,「由你。」

連溪客連忙笑著低下頭:「多謝陛下。」

眼瞧著季長芳要出去,連溪客忙乖覺的在側邊早行半步,為她開門。

那時,已有個小太監提了個燈籠候在門口。

連溪客接了燈,熟門熟路的躬身引路。

夜裡涼,秋靜淞習慣性的裹著厚厚的披風,也不覺得累贅。在迴廊的拐角處她見到了出來的林說,心中一喜,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大哥。」

林說帶著一邊給他引路的太監停下步子,側身等她。

季長芳還未靠近,就把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林說瞧著,緊了緊被袖子掩住的手,待她靠近才緊握上去。

季長芳看著他嚴肅的面容忍不住笑:「大哥現在看起來,頗有幾分書院里老學究的意思。」

林說也是無奈:「盡會胡說。」

聽出他話里的窘迫,季長芳當即大笑出聲。

這邊路上有個小台階,她在落步時沒注意,一個不慎滑了一下,林說連忙扶住她,著急的話說出來,帶了兩分責備:「好歹也是娶妻成家的人了,怎麼做事還急躁成這樣?」

季長芳並未說自己眼睛在夜裡看不見,仍只是笑,「這不是身邊有大哥在,所以覺得有了依靠嘛。」

林說無言:「你這話好沒道理?我何時做過你的依靠?」

季長芳低頭不語,只把他的手抓得更緊。

林說也感覺到她流露出來的依賴,便也主動放開不再彆扭,和她並肩前行。

「我們兄弟之間,好像有兩年多未見了。」

「我知道清河的大家都很好。」

「你自是事無不知的。」

林說說著頓了頓,才有小心翼翼的繼續問:「你在奉陽還好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差點讓季長芳落下淚來。

林說聽她久久不言,忍不住又問了一句:「怎麼不見離巧姑娘?」

季長芳閉了閉眼,忍著心酸說出謊話:「巧姐回苗疆了。」

林說皺眉,有些懷疑:「她捨得你?」

季長芳在燈籠照不見的背光處含淚笑道:「是我不聽話,教她生氣了。」

林說便握緊了她的手說:「那你好生跟她道歉,她定不會捨得讓你孤單一人。」

季長芳借著點頭把眼淚晃掉:「是啊,我當然知道。」

話匣子一打開,那些被林說藏在心裡大半年的知心話就再也藏不住了。

「我見你瘦了許多。怪不得這一路來多聽人多說你凶,你啊,有空自己照照鏡子,臉上都沒有三兩肉了,哪能見慈態?你從小就吃的少,現在大了,莫不是養成了什麼挑食的毛病不成?」

季長芳收斂好情緒,無奈嘆息:「大哥,我近日已經吃得不少了。」

林說居然跟人學會了冷笑:「是三筷子,還是兩筷子?」

季長芳當時只覺得頭皮都麻了,她甚至伸手畫了個大圈證明:「我今天中午,吃了這麼一大碗飯。」

「你也不用騙我,」林說只當沒看見,繼續說:「身體到底是自己的,這種事就別指望別人了,好好照顧自己。」

季長芳點頭,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大哥,你說我臉上無肉,看起來凶,是說我現在長得很刻薄嗎?」

林說看了她半晌,還是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拍了拍季長芳緊緊和自己交握的手說:「你放心,你絕對還是那個可以【貌絕蘇州】的馮郎。」

季長芳想著,又笑著說:「其實我自小就凶,也不是一個好人,除了杜游……」

說起杜游,這點高興在她眼裡又慢慢淡去。

「我方才在樓里好像嚇到他了。」

林說想著杜游,也是有些唏噓:「他對你,是真存了一片愛護之心。」

「是我辜負了他,」季長芳有些遺憾的笑道:「以後怕是不能了。」

林說想著杜游喜惡分明的性格,也是點了點頭。

千言萬語,到底只化作季長芳一嘆:「罷啦……」

說著,兩人已經到了荷塘邊。

比他們先一步到的辛同舒已經忍不住趴在桌上睡著了。

看到季長芳過來,旁邊服侍的太監很是猶豫到底要不要喊醒辛同舒,季長芳連忙朝著他擺了擺手。

連溪客也揮手示意他退下。

林說低頭細看了辛同舒的睡顏,笑道:「同舒他是累了。」

季長芳也點了點頭,「今日他在春風樓中舉重弓連射兩箭,想來廢了不少力氣。」

林說和她相對著坐下后,一邊整理衣擺一邊問:「老虎突然發狂,可是有異?」

季長芳點頭,對這件事半點不瞞:「我擔心有人想害同舒。」

林說連忙去看辛同舒,眼裡還帶著后怕。

季長芳看著他二人說:「大哥,我斷不會讓別人有機會,碰你們半分皮毛的。」

林說聽完皺起了眉:「笑青,現在的奉陽很危險嗎?」

季長芳看著他,半晌后才慢慢開口說:「大哥,你能明白嗎?我此次,怕是……不能許你狀元之位了。」

辛同舒被說話聲吵醒,腦子剛清楚半分,就聽見了這句話。

他猛然坐起來,看著季長芳幫林說問出:「為什麼?二哥,你知道這對大哥有多重要的呀!」

從小,林說就想著有一天能出人頭地,風光的回去認祖歸宗,恢復父姓,可以說,這就是他一開始想讀書的原因。

林說一時也愣怔住了。

被他們兩人這般看著,季長芳竟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她低下頭,繼續說:「不僅是大哥,此次參與科考的大部分讀書人我都要辜負。」

林說的臉當時變得寡白:「我以為,你主張的這次恩科,是為了少時說的那個夢。」

季長芳苦笑:「可惜現在還不到我逐夢的時候。」

林說當時啞然,身子著急的往前一侵。

辛同舒聽著這句話,張了張嘴,已是明白剛才自己的話說的有多不該。

「二哥,對不起,是我不動腦子說錯了話,」他伸手握住季長芳放在桌上攥成拳的手,「你現在處境很難,對嗎?」

季長芳抬起頭,看著他二人,咬著后槽牙說:「不說士族給趙國帶來了多少弊端,現在朝堂上對我禁錮最多的,竟是我的母族玉氏。玉氏的當家人,也是我的外祖玉珉為了狡猾,他貪得無厭,狼子野心,妄圖通過控制我而把控朝政。大哥,三弟,我只能以此次科舉用玉家的後人撕開口子,徐徐圖之……」

「我明白。」林說打斷她的話,他似乎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才開口說:「笑青,你的安危和天下社稷的安危,對我來說比所謂的光宗耀祖更加重要。」

辛同舒也點頭,帶著一股而韌勁說:「二哥,我聽出你想做什麼了,我願意做你的棋子。」

林說連忙起身來到一邊,拱手朝季長芳行以大禮,「臣,願以終生之期為陛下赴湯蹈火,就算落一污名留史,亦萬死不辭。」

辛同舒也一言不發的跟到一旁,拱手跪下。

季長芳緊緊握著自己微顫的右手,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她起身,快步走了兩步,跪在兩位兄弟面前,伸手將他二人扶了起來。

看著林說,季長芳反手將自己頭上的龍銜蘭草簪拔了下來。

她用雙手捧著,遞到林說面前。

「大哥,贈簪本是夫妻之禮,但是我現在想把它贈予你。」

林說看了她兩眼,抿緊嘴接了。

季長芳又回頭對連溪客說:「把朕的玉佩拿來。」

她的東西,連溪客一直都是貼身收著的。

玉佩很快就被奉上,辛同舒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季長芳做皇子時,身上帶著的那塊能證明他身份的玉佩。

季長芳把玉佩平整的放到他的手上:「同舒,二哥知道你一心想上戰場,二哥明白你的志向,也清楚你的使命。你想做的事,二哥絕不會攔你,但是這塊玉佩你且收著。日後,你出了京,位處三軍之中,你遇事便可拿出這塊玉佩,此佩所到之處,如朕親臨。」

辛同舒低頭朝季長芳行大禮:「多謝陛下。」

林說也俯下了身。

季長芳又一次伸手將兩位兄弟扶起。

她握著他們的手,沉聲道:「朕向你們保證,此一生,絕不辜負你二人,朕對林說和辛同舒絕對會始終如一!」

辛同舒眨了眨眼,回頭朝林說一笑,身子又往前一歪,抱住了季長芳。

「二哥。」

季長芳一笑,等到林說一言不發的也抱過來,心裡頓時輕鬆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不如咱們還是喝酒吧。」

「你還能喝?」

「今日高興,做個醉貓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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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死路上狂奔的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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