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鳥(長篇小說)第八章 隨緣 第3節
小小鳥(長篇小說)第八章隨緣第3節
雪兒到我家樓下的時候剛好是十點。
我沒有想到她會親自來接我,她打電話進來時我已經下了樓,我是預備乘公交車去她家的。
「我太有面子了,讓女皇殿下親自來接我。」雪正與昨日那位阿姨在咬耳朵,我故意放大音量,想提醒『包打聽』者快識趣地走開,並且有意讓全院子里好事的阿姨都能聽得到。她們此時正圍成一圈,互相咬著耳朵,眼睛卻窺覷不止。
「我的姐妹來了,親愛的阿姨,88啦!」雪向她揮揮手,眨眼就將眾人艷羨的眼光置之腦後。
「親愛的女皇,幹什麼與她扯一塊?親近民眾嗎?」我不滿道,並瞧瞧她張並不太樂意的臉。
「嘿嘿,這是有意見嗎?你快老實交待,怎麼會遇上我家雄偉,還讓他送你回家?」雪的眼睛如探照燈般橫掃過來。
這時路拐口處正有一位少年跑步過來,雪這急馳而過的車差點點就蹭到了他,當她一個急煞時,我的身子彈起,額頭就撞到了前面的擋風玻璃處。
「你這是想要我老命嗎?」我雙手用力撐著,才算穩住了滑動的身體,「為這事至於嗎?你可以問你家男人啊?難道他還會瞞著你不成?」
「他並沒有交待清楚,只說偶遇到過你,你已經答應來嗨。他昨晚上後半夜才歸屋,問他,又說與米鐵喝酒去了!」
「哦!」我應道,心裡卻驚訝雄偉與毛人聚在一起。
「哦?姐,你沒有要補充的嗎?」雪注視著方向盤,這話看似漫不經心,可她那副欠賬的臉孔卻意味深長。
「唉,雪兒,你有話就請直說,不要話裡有話。」我想起她無心之過,就使阿海與我徹底分手,我還未找她算賬,她倒還質疑起我來,心裡不由得苦笑。
「姐,昨天你與雄偉你呆在一起?是不是?到最後還是雄偉送你回家?是不是?你是什麼時候到家的?」雪的語速很快,但她那雙探照燈的眼睛現在卻只盯著前面。
「非常對,雄偉與我呆在一起,如果我很晚回家,你是否認為陪雄偉到後半夜的不是米鐵,而是我?」我笑笑。
雪眼睛剜下我問,「不是嗎?」
「你不是全摸清楚了嗎?」我說。
「哦,姐,你猜到了?我是怎麼知道的嗎?」她假意地笑著。
「不稀奇,你肯定向米鐵電話求證過,今日又有『包打聽』主動向你彙報,以你的聰明,將事情摸透並不奇怪!」我皺著眉頭說。
「姐,那我就直說啦,我想知道你倆在一起能說些什麼?」雪突然就將車停靠在馬路邊。
這裡是香山公園處,因為是周末,有許多遊人。有陪年邁父母出遊的孝順子女,有帶孩子玩樂的年輕夫妻,還有你儂我儂的戀人。春日的陽光很和煦地照著,擺攤的小販們正笑眯眯地張羅著生意,有的正在引導孩子們挑玩具或買風箏,有的正忙碌著做煎餅,有的攤主在叫賣的喇叭聲中為遊客賣水果。
「我偏不說,你自己回家審你家男人去。」我下了車,直接向擺攤賣甘蔗的夫妻倆走去。
這家生意挺好,男的麻利地稱重,收錢,女的動作嫻熟地削皮,夫妻倆配合默契地應對客人。
老闆為我選了甘蔗根,正當老闆娘一節節地裝入食品袋時,停好車的雪已經趕了過來。我不想理會雪,所以很隨意地坐在為老樟樹建起的月台邊,抓了截甘蔗根就狠命地咬起來,我當它是阿海,經過一夜,我仍恨得他咬牙切齒。我在想象中將他咬碎吞食,想象中將他吸至肚裡,然後再將阿海血淋淋的屍體吐出來,我兀自沉醉在自己的憶想中,並且從磨牙聲中發泄怨恨,得到報仇的滿足,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華兒,我的話有這麼好笑嗎?」雪站在我面前怒目而視。
「什麼話?」我被她怒吼聲驚醒,問道。
雪用它白仁球嗔我一眼,又從口袋裡掏出餐紙,抹乾凈大理石台階后,翹著二郎腿坐了下來。
「唉,你快點告訴我啰,」她將一隻手擱在我腿上,側過身體帶著怨氣望著我,「華兒,我還是覺得奇怪,以你的外形,我是說你的長相,唉,我們之間都知根知底,記得以前我倆去玩時,陌生人及孩子哪個不曾笑過你,他們不是喊你「眼鏡」,就是喊你「矮子」,那時我為了保護你,與他們爭吵過多少回啊,我是氣憤這些人欺負你。」
雪說的都是事實,我記得那時她還拿了塊磚頭去嚇唬不懂事的孩子,現在卻見她說著說著突然地難為情起來,我不解,所以就靜候著她的下文。
「所以說你不漂亮,這是事實啊。讓我疑惑的是,你這張平凡的臉孔怎麼會突然就有了光環,先是大哥迷上你,後來是李海,然後又來了個米鐵,他們總是本能地寶貝你,而我的雄偉,更是閱盡美女,怎麼昨日也會與你攪在一起,這真是咄咄怪事,無法解釋,這真TMD的太邪門了啊!我現在也不想探究其他,我只請你告訴我,你究竟與雄偉說什麼啦?讓他膩歪了這麼久?」雪伸手拿了截甘蔗,眼睛迫切地望著我。
「唉,也沒有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呢?」我說,心裡想到的是,我孩子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得瞞著才好。
「沒說什麼?孤男寡女,處一個下午能幹什麼?」雪赤紅著臉,大叫起來。
她的情緒瞬間就爆發了,也顧不上有路人經過,就急腔急調地喊了起來。她不相信我與他家男人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在她的眼裡,她的男人的硬體太有吸引力,還沒有一位女人能抵擋住他的誘惑,她想不通為何我偏要去湊那個熱鬧,她覺得我是她的好姐妹,是她最好的姐妹,怎麼能做出些不光明正大之事。她就這樣劈劈啪啪地控訴著她自己心底的疑慮。
我本來就浸淫在自己的思想情緒里,所以對她的話也只是左耳進,右耳出,恍惚中總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個大笑話,所以眼睛里露出揶揄自嘲的笑容。
「你這個肥豬,別吃了!」雪突然用甘蔗根指向我,見我不予以理會,就搶過我咬得水淋淋的甘蔗根,狠狠地丟棄在地上。那甘蔗根在地上粘滿了泥濘,打了個滾,泄氣似地躺下了。
「我讓你得意!」她咬著嘴唇對我怒目而視。
看到雪兒爆炸的樣子,我只得收攏自己的情緒,強忍著自己的不快去安慰她,「雪兒,你還懷著孩子呢!生氣對孩子可不好,你知道我一無是處,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們只是無意中遇到,隨便聊了下!」
「聊什麼?」雪兒緊追不捨。
「聊孩子問題!」因為我還在思慮自己孩子的事情,脫口就答道。
「孩子?你與雄偉聊起我的孩子」雪兒又尖叫起來。
她的高分貝又讓我又清醒了不少,我警惕著自己不要露餡,我不能讓她知道我與雄偉商量之事,於是順口答道,「是的。」
「華兒,你們說孩子什麼啦?」
「有關孩子的去留問題。」我回憶起昨日之事。
「孩子的去留?我的孩子去哪兒?」她緊抓我的手臂。
「去哪兒,你的孩子?」我一愣,馬上回過神來說,「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有父母寶貝著,能去哪?」
「華兒,我的老姐,你可沒有亂說話吧?」她聲音輕柔眼睛含笑地問。
「亂說話?亂說些什麼?」我不解。
「華兒,過去的就讓它翻篇吧,我們跟著潮流向前看,你可不能與雄偉說我以前的事,千萬千萬要謹記!」雪兒抱拳沖我一笑,緊接著又問,「昨日與雄偉說我孩子什麼呢?沒有說春花什麼吧?沒有......」
我從懵懂中總算明白她的用意,原來她以為我向雄偉抖露了她為懷孩子如何努力之事。這就是典型的小人之心,想到這裡我就情緒失控。這情緒一來緣於恨她對我的不信任,二來是想著我與阿海分手的結局就是因為她所說過的話語,我未找她算賬,她竟然疑心於我,這太讓人氣憤了。
「還用得著我說呢?你這麼能幹,成也是你,不成也是你!」我冷冷道。
「華兒,你這話可就怪了!什麼成與不成,請說清楚!」雪疑惑地望著我。
「你不清楚?裝什麼裝,明明心知肚明的。」我的氣上來了,劈頭蓋臉地說,「當初你為了你的金龜婿,將愛你的阿海推給我,現在高夫人位置坐穩了,你又嫉妒阿海同我好了嗎?你為什麼要拆散我倆?大哥已經死了,你還要去翻舊事,你還要去嚼舌根,你明知道阿海對他哥的感情,幹什麼要翻出這件事?.....」
我邊說邊哭起來,也不顧路人的側目,憶起阿海原來的好,想著就是雪兒的話語讓他絕決地離去,想著自己肚子的孩子即將夭折,想著雪的自以為是,就憤怒地推搡著雪的身體。
雪的全副心事都放在追問我與雄偉相聚的原由上,根本沒有想起自己與阿海說過的話,也不曾想到這些會帶來什麼不良後果,所以面對不期而至的突髮狀況,她先是愕然地說不出話來,最後從我情緒化地爆發中終於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后,她還呆立了半晌。最後當她醒悟過來后,她才想起手忙腳亂地找紙幣,為我揩掉眼淚,又擁抱著我,並撫摸我的後背,安撫我的情緒。
見我心情緩和下來,雪這才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到了車上。「唉,華兒,確實是我多嘴,只是你冷靜地想想,大哥暗戀你的事情,遲早阿海都會知曉啊!」
我明白雪的話有道理,可是她不知道這個遲對我有多麼重要,阿海晚點知道,不僅可以挽回我娃兒的生命,還能保持我與母親在人前的體面,可一切都被她不經意地毀了,想到這些我的情緒再度失控。
「你不亂說話,我就可以嫁給阿海,我就可以給他生寶寶,可你為什麼偏偏要選這個時候啊?你選這節骨眼的時候是何居心?你就是見不得我好啊,所以你才要毀了我的幸福,現在如你所願,這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失去他啦,我失去我所有了,你看著我現在這樣,看看你造就的結果,是否特別滿意啊?你這壞胚子。」我歇斯底里地嚷道。
「姐,我知道我錯了,可是客觀地說,就憑阿海對他哥的感情,即使你們結婚了,他也會選擇離去的,那樣的結果就是離婚,現在這樣未嘗不是好事,這樣你就不會背上個二婚的名了!給自己留點尊嚴,看開點就好。」雪抓住我神經質般絞動的手說。
「你又不是我!你憑什麼替我決定啊?我就是願意背二婚的名。咸吃蘿蔔淡操心,什麼叫看開點?瞧你現在說得多輕巧,當初你怎麼又不看開點?是誰硬要死皮賴臉地嫁給雄偉的?你那時怎麼就不多想想自己的尊嚴?還要我留點尊嚴,尊嚴是個狗屁!我不要這些,我只要我孩子他爸回到我身邊!」我抽出被雪握著的手,一下下地拍打著自己的胸口。
「雪兒,求你了,雪兒,你本事大,求你將阿海還給我......」我完全成了個瘋子,不但胡亂言辭,最後還死命地扯著雪的雙手不放。
雪不敢再理論我的任何言語,她心怕刺激了我正激動的神經,她也不敢亂掙扎,只得強忍著疼痛,任由我抓掐著她纖細的雙手。後來我自己清醒過來,看見她手上的紅痕及傷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竟然如此瘋狂。
「華兒,別擔心,不疼的。」雪見我後悔,安撫寬慰著,她用餐紙揩去我的眼淚,右手輕拂我的臉蛋說,「華兒,改天我們再唱歌吧,現在我送你回去!」
雪可能是嚇壞了吧,送我到樓下后就絕塵而去,對『包打聽』有意走過來欲親近之意視而不見。『包打聽』見受了冷落就轉向我假意一笑,我呸了她一口,扭頭就走。
我在空空蕩蕩的家裡胡亂吃了點零食,在不安與恐慌中,我終究因無法排遣內心的無助而求助毛人。
今天是星期天,怎麼估算著毛人也是有空的。
可是毛人卻掛了我的電話,這是盤古開天第一次,我幾乎不能置信,幾次三番求證是毛人的號碼無誤后,我又再打,他又掛了,他竟然連番掛斷我三次電話!
我揣度毛人的用意,他這樣做是避嫌嗎?或是知道阿海不要我,怕我拉他做墊背故而向我明志——以此表明他斷然不想做我孩子的父親?
家裡是呆不住了,因為思緒在毛人及阿海的身上心上打轉,所以就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他倆在我家幹活吵鬧的模樣,他倆唱「咱們工人有力量」的歌仍然在耳邊回蕩,我都懷疑自己是否得了幻聽的毛病。
我撫摸著肚子,與肚子的娃兒嘰咕。娃兒不知是否得到大哥的庇佑,這兩日來一直安分守己地不動著。唉,我可憐的寶寶,你不想離開人世才這麼安份嗎?可是媽媽還是要做個劊子手,去醫院拿掉你。
「寶寶,媽媽無能為力了,你不要怪媽媽狠心!」當最後下決心拿掉孩子后,我在去醫院的路上,像個神經病似的眼睛空洞無神,嘴巴里念叨個不停。
「不行,你必須得有親人陪著,這麼大的娃兒,意外隨時會發生,弄不好你也有危險的。」女醫生非但不理會我的哀求,反而對她那漂亮的女徒弟就我的事件上起課來。
「她就是個現實版課件,在對待婚姻方面你一定要慎重,人品是步入婚姻的第一要素,你看她男人,典型的人渣,這麼大了喊不要就不要,當初喊愛的也是他,現在不愛的也是他......」她轉向旁邊的實習醫生,見慣不驚地說。
「人品?老師我怎麼知道男朋友的人品呢?」實習醫生是好學是故意諷刺我無心揣測。
「從他對待父母的態度及孝心上都可以了解,也可從旁觀察他對待弱勢群體的眼神及態度!」這位老師就這樣給自己的學生上起了課,彷彿我完全不存在似的。
我神思恍惚地出了醫院大門,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月亮橋上,眼淚在瞬間奪眶而出。許多的記憶紛紛擾擾地在腦海里擁擠著,吵鬧著不休。
就是在這地方,在這座橋上,雪為我與阿海牽線的。雪兒咯咯的笑聲及「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的話語聲仍然在空中回蕩。
胖子河魚館也開著門,只是在這靜謐的午後,裡面空空如也。老闆家的大黃狗,就是阿海指著做比喻的,「不與瘋狗見識」的狗,此時並沒有狂吠,而是懶懶地趴在地上,眯著眼睛愜意地享受溫暖的陽光。
合歡樹守得住自己的靜寥,只為一月後的開放。可是我呢?一月後能聞得到它的清香嗎?一月後會有千千萬的手指著我,會有許多鄙夷、不齒、嘲笑、不屑的臉孔面對我。還有親朋好友地責怪及怒罵,還有母親絕望地哭泣,我該怎麼面對?
碧綠的邵河在向我微笑,她展開自己巨大的百褶裙向我招手。我想在她寬敞的懷裡自由遊盪,我想在她溫柔的懷抱里享受靜謐。
「寶寶,媽媽陪你遊玩天堂。」我拍拍自己的肚子,突然大笑起來。肚裡的寶寶也似乎有了感應,他突然就大動起來,是雀躍還是哀求?可是我顧不上了,我心裡念叨著「寶寶別怕,媽媽永遠陪著你,」就笨拙地爬上了白欄杆,慢慢地跨出右腳。
大哥的黑臉從河裡冒出來,他舉起自己的大手,使勁地往上面發力,我整個身子懸空在白色的月亮橋外,非但沒有下墜,反而猛然向上一躍,騰雲駕霧般輕輕地落在了月亮橋的木階上。
「小妹子,你怎麼要這麼傻啊?」氣喘喘的外地口音自我頭上響起。我抬頭時與一大叔責備的眼神相遇,從恍惚中明白過來是他救了我!
「大叔,你救不了我!」我忍不住痛哭失聲。
剛剛那一幕讓我后怕,想想如果真這樣了結,母親又會如何承受?可是不這樣,好面子的母親又怎麼忍受他人的的唾沫?她面對別人的指點,好強的她心裡又是什麼樣滋味?想著自己橫豎都是母親的禍害,我哭得更洶湧了。
大叔隨我坐在階沿上,想來他這樣陪伴是怕我再度跳河吧。他很有耐心地勸慰著,見我始終無話地哭泣,他長吁短嘆地在旁著急。
「妹子,遇到難事了吧,你先哭哭,等會兒再告訴叔。我不敢說自己一定能給你找到解決辦法,但我走過的橋可比你走過的路多,再說多個人商量也是好事吧,像你這樣總悶在心裡也不是辦法。」他不放棄地勸我。
我哭累了,尋思著大叔的話很有道理,再說向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傾訴下心裡的苦水,是目前放鬆自己唯一的辦法。只是他不是其他陌生人,他是救我的長輩,我斷然不能讓他看不起的,我不能實話告知自己孩子的由來,他如果知道我婚前不檢點有了孩子,他還會為如此輕賤的我出謀劃策嗎?
「大叔,你救了我一時也救不了我一世。」我鼻子堵塞,說話嗡嗡的。
「妹子,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跟大叔說說,是什麼樣的坎讓你邁不過去?」他很仁慈地看著我。
看著這位額頭布著如刀刻的川字,有著鐵灰鈀頭髮的好人望向我的慈祥溫和的眼神,我突然就有股說不出的親近感,有種處在父愛氣息里的感覺。可是我提醒自己,他不是父親,用不著對他羞愧。
「大叔,我無臉活在這世上了,我未婚有子啦。」我小心翼翼地觀察大叔的眼睛。
「就為這?結婚啊,去找孩子的父親商量結婚啊!」他說。
「我找不到孩子的父親。」我又絕望地哭起來,想著阿海的絕情,又莫名地痛。可是我又不能對大叔直言,面對實誠幫助我的大叔,只得胡亂地扯起了一通凄慘的故事。
我告訴大叔,在一次晚歸途中,一壞人對我施暴,我當時不知自己因此會懷上了孩子,所以我向所有人都隱瞞了這醜事。現在知道有了孩子,去醫院流產,醫生卻告訴我三個月的孩子引產必須要住院。我不敢告訴母親,更不能讓單位同事及親朋好友知曉我的醜事。所以我沒臉活在世上了。我說到自己目前困境,又絕望起來。
「唉,可憐的孩子,你命苦啊,怎麼攤上這事情了,怎麼辦呢?」大叔也陪我掉起了眼淚。
「大叔,你會不會看不起我?全世界的人都會看不起我的!」我流著眼淚說。
「小妹子,這是不幸,不是你的錯,唉,可是你這樣一了百了,娃娃也造孽啊!他是條性命啊,你是嫌棄他臟,不想要他嗎?」大叔眼眶有淚。
「沒有,孩子是無辜的,我也捨不得,我很想留住這個孩子,大叔,你給我想個辦法吧,你有辦法讓我生下孩子嗎?」我眼巴巴地望向他。
「只有結婚了,結婚是最好的辦法,可是哪種人會願意呢?天生殘疾不能生育的?家裡貧窮娶不上老婆的?咦,上次好像是哪個說過,想討個會生孩子的。」大叔揉著太陽穴,一邊自語著一邊沉思著。
是啊,結婚是目前唯一的處境,可是沒有人願意戴這種綠顏色的帽子的!就是一直對我關懷備至的毛人,就是心裡喜歡我的毛人,遇上真格的也敬而遠之,他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敢接了,他就是猜准了我預備讓他接捧的心思才如此待我!
「大叔,沒有男人願意戴帽子的,你陪我去前面的橋洞吧!那兒肯定有流浪漢的!我想問問他們!」我想著毛人陪我看流浪漢的事情,不禁嘲弄地笑了。
大叔卻神色嚴厲地斷然拒絕,他語重心長地說,「無法選擇的疼痛只得承受,這實屬無奈,可是明知道前面有坑,還要往下跳,那就是瘋子!」
「我已經瘋了,我顧不上了。」我答。
大叔嘆著氣,再度沉思著,這時我霍地站起身望向了邵河,這可嚇壞了大叔,他不顧一切地攥住了我的手臂,說,「你怕真魔怔了啊!」
當我恍悟過來明白大叔的意思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可是我腦袋光子一亮,突然就問道,「大叔,你有老婆嗎?」
大叔不出聲望著我。
「你就做個好事吧,你娶了我吧」。
大叔他愣在那兒,一動不動地望著我。
我知道自己的瘋病嚇壞了大叔,忙解釋道,「我是開玩笑的,大叔,你救了我,難道我還會讓好心人失去夫人嗎?」
「我沒有老婆,是個老光棍!」大叔一本正經地更正。
「啊,是真的嗎?那你就是老天派遣來的好人,請你救救我!你娶了我吧!」我激動得兩眼冒光,急切切地抓住他的衣角。
「小妹子,你媽媽真是白養你一場。」大叔嚴肅地搖頭,「你真要嫁我這60歲的老傢伙?」
我急切地點頭,不想放棄這最後的稻草。
「唉,你是否覺得我是討不了親?你覺得我肯定會樂滋滋地答應你,因為我撿了個大便宜?會嗎?可是我現在要告訴你,我不想娶任何人!」大叔的聲音不由質疑。
「你不是好人嗎?你這是救兩條人命啊,而且我只是暫時借你的身份,這樣合法的身份能幫我,能讓我孩子活下去。你不拒絕我,要不我們簽個協議,我絕對不冒犯你,至於報酬,你也可以提的......」我死命地抓著這根救命稻草,怎麼也不肯撒手。
眼見大叔對我的話語只有搖頭,只有嘆氣,著急的我就勢跪在他面前,不肯起身。
「小妹子,不是我不幫你,只是我幫不了你!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他的力氣很大,我被他從地上拉直了身。
「你這是見死不救,既然如此,剛才你又何必充好心?你不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條了!」感覺自己真無賴,竟然跨上欄杆威脅起他來。
「我們去店裡喝點水吧,我口乾了,也餓了。到時叔給你講個故事,這也是我不結婚的原因。」他不由分說,拖著我走進了胖子河魚館。
店裡一切照舊,老闆,服務員,狗都還在,笑容,問話恍如昨天,可是陪坐旁邊的人卻不是阿海。我撐頭閉眼,不想目睹這熟悉的環境,不想自己有物是人非的凄涼惶恐之感。
「小妹子,我不是本地人。」大叔喝著啤酒打開了話匣子。
「嗯,聽出來了。」
「那你想知道我來這個陌生城市的原因嗎?」他問。
我嘆氣,心裡說我哪有心情聽你的故事?可是我嘴裡卻應聲說「想知道」因為我只想哄得他開心,為我所用。
大叔先介紹自己是哪裡人,離這裡有多遠,我因為心思飄渺,剛開始根本沒有聽進去,可是漸漸地,我陷入了他的故事之中。
這是一個唯美的愛情故事。故事的男主與女主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兩家是鄰居,女主的父母在城裡,因奶奶不習慣城市生活,父母特意將女主放在鄉下,以慰奶奶的孤寂生活。
鄉里雜事多,煮飯的柴火,菜地里的肥料,家裡的用水,件件都是體力活。奶奶年紀大了,讀初中的女主,必須用柔弱的肩膀承擔起祖孫倆挑柴,挑肥,挑水重任。
這一切都由男主承擔了。為了不讓村裡人說閑話,他大早起床,將女主家裡的水缸倒滿;也是趁天未亮,將茅坑裡的大糞挑到菜地里,有一次,因天黑未看清,他還摔了一跤,女主在河裡洗滌他的衣褲,怎麼也去不了那味,最後只得掛在地坪里的柑子樹上暴晒一個月去味。
他們最喜歡上山砍柴了,這是他們最快樂的節目。
當時不僅家裡需要柴火,學校也規定每個學生必須上交柴火。
兩人上山第一件事,就是解掉捆在身上的柴刀比試誰擲得遠。男主有時假意失手,柴刀就會落在女主的柴刀後面,這時女主那咯咯的笑聲,讓男主的心整個飛揚起來。
上山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女主聽男主吹口琴啦。這口琴是女主送男主的。男主開始只會吹口哨,見女主特別喜歡,又特意跑去一位親戚家學會了用樹葉吹歌。女主見男主音樂感強,就攢足零用錢,在趕場時為男主買了口琴。從此後他倆上山雷打不動的節目就是--男主吹琴,女主在悠悠的琴聲里,或唱歌或跳舞。
大叔回憶起當時山中的情景時,似有所觸動地從褲兜里掏出一把摸得光滑鋥亮的口琴,放到嘴裡吹起來,「曾經與你共有的夢,今後要向誰訴說......」
「這就是當年她送你的口琴嗎?」當大叔吹完蕩氣迴腸的《再回首》后,我忍不住打斷他的思路。
「是的。」他嘆氣道。
「你們倆人只顧著玩樂,那柴火呢?」我想引導沉默的他繼續說故事。
「柴火容易,爬上兩棵杉樹,砍了樹榦就有了。」他說。
他又繼續說下去,回憶起山上摘野果的情景。他說有時候他很餓的時候,就想著去偷人家地里的紅薯,但每次都被女主制止了,然後他們就一起吃飽飯籽充饑。(大叔見我追問,特意解釋了飽飯籽是長在刺樹上果子,果子為紅色,如黃豆般大小)
山上的野果子很多,女主是個不會爬樹的笨蛋。可是每回出茶苞的時候,她就是不肯老實地呆在樹下撿拾他丟下的果實。面對執意要上樹的她,他每回都得費心推她上去,上去后她又下不來,每回都要他站在樹下接她,每回他都做她的肉墊,每回都會被她壓得人仰馬翻,每回她都會哈哈大笑,整個山上都是她樂呵呵的聲音。
「這是你最幸福的時光吧!」見他強調每回時,那大放光澤的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時,我說。
「嗯,只是幸福的時光太短了。」他說。
男主的父親大早就走了,家裡唯一的母親身體又不大好。他初中畢業后只得南下打工。打工的間隙,給女主寫信讀信就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唉,只是最後連這點美好也保持不住!」他嘆氣。
女主的奶奶過世后,她被父母接到城裡。從此後他們失去了聯繫。
「你不想娶任何人,就是為了娶她嗎?」我嘆氣道。
「是的,她一直住在我心裡。」他說。
「難道問不到地址嗎?」我隨著他的講述,也著急起來。
「是的,問不到具體地址,只知道城市名稱」他又嘆氣。
「難道女主在這座城裡嗎?」我吃驚地問。
他點點頭繼續說下去。母親去世后,他來到這座城市,拿出自己打工攢的錢買房子買戶口。他覺得如果有緣的話,定會在茫茫人海中相聚。
「一直沒有遇到嗎?」我問。
「沒遇到,這座城市的所有菜市場我都轉悠過,我想她一個婦人家的,總會去市場買菜吧!」他苦笑。
「這樣瞎轉,沒用的。沒想過其他辦法嗎?」我為他憂心起來。
「怎麼沒有?知道貨郎嗎」他又是苦笑,又是搖頭。
「貨郎?現在還有這份職業嗎?我記得古裝戲演過這個角色,就是挑著擔子,搖著啵啵小鼓的那個嗎?你做貨郎了嗎?」我好奇地問。
他點點頭表示認同,同時糾正說他不搖小鼓,只敲鑼。他解釋說這樣能引人注目,他想吸引女主的眼光。
他就這樣穿梭於城市的大街小巷,每回敲鼓,不但能引起路人的側目,也能引起城管的注意,可是就是沒有引來她的目光。
「你這樣不是辦法,你要多問,要拿著她的照片問,不要等著撞見啊!」我給他出主意。
「唯一的照片在漲水那年衝掉了。賣貨的時候我都問人了,她的身高,她的大眼睛,她臉上的酒窩,及長辮子這些特徵我都遇到的人說了。」他神情沮喪。
「來城裡了哪個還留辮子?」我覺得這大叔也太可愛了,不禁反駁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他醒悟過來后就拍打自己的頭。
「她非常漂亮嗎?」我問。
「嗯,是我們學校里最美的女生。」大叔眼睛含笑。
「校花嗎?可是她會結婚啊!難不成你以為她跟你一樣也獨身啊?」我突然想起來就沖他嚷著。
大叔笑了,他說她是結婚了,只是孩子才幾歲時她男人就過世了。
男主很後悔自己錯過了與她相逢的機會。那是25年前,她去處理她奶奶鄉下的房子時回家鄉一趟。他是幾年後聽鄰居說的。也就是在那時,他關掉了商鋪做起了貨郎這職業。他想著她一人帶著孩子多麼不易,他因此特別想早點找到她,因此特意在貨物擔上掛了鑼。
「叔叔,可以通過電視找啊!我們城市不是有個『尋情記』嗎?這節目特別好,我母親特別愛看,我陪著她看了好幾回,每回都讓我淚崩。」我為自己的聰明得意起來。
「我也想過,只是她是個好臉面之人,我怕她承受不了別人指點,所以按捺住了求助電視台的心愿。」
「叔叔,你的誠心肯定會感動老天的,你早晚會遇到她的。」我被大叔一直不變的真情所感動,竟然忘記了自己的目的。
「謝謝你的祝福,所以你明白我不能答應你請求的原因了吧!」大叔說。
「啊,叔叔,你這是做好事,修陰功的,這只是法律上走走程序,我們又不是真結婚,如果你找到她了,我們離婚就是了,如果沒有找到她,等孩子出生我們也可以離婚的!」我突然清醒過來,懊惱自己多事,但還是不死心地勸慰著。
「我這個貨郎以後走街串巷,將尋找孩子他爹的責任也擔起來就是了!」大叔斷然拒絕。
「啊?你還在做貨郎?你怎麼與別人說孩子他爹人選之事?」我吃驚地問。
「在這座大城裡,我因為貨郎的身份認識了許多人,也收集了許多信息,張家短李家長,哪有我不知道的,小妹子,你莫急,我過幾天就將願意結婚的信息反饋給你!我們互相留個電話,你也給叔的留意下,說不定你也會幫到我。」他說。
我懶懶地不起勁地應著,由著他撥打我的電話號碼。
「你不相信我?」他瞧見我的神態,問道。
「相信!」我慢吞吞地起身,想回家了。今日折騰了這麼久,確實很累,現在腦殼如鉛般重,好好地休息下,一切都等醒后再說。
「我送你回去!」大叔提起腳跟了過來。
大叔將我送到院子里,又語重心長地反覆囑託,囑託我千萬不能做傻事,他向我保證,過一周他就會帶給我好消息的。
「是真的,我手上至少有十多份適宜戴帽子的男士資料。」他見我提不起勁,也學我的用詞逗我取樂。
我與大叔分別後,上了樓就直接上了床。
「聽天由命吧」我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