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南京見聞(下)

第274章 南京見聞(下)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晚唐詩人杜牧一首泊秦淮控訴了當時時代背景下,江南士族們紙醉金迷的腐敗生活,也將秦淮河送上了歷史一個新高度。

隨著這首詩詞的流傳,使得南京秦淮河名震江南,無數江南的才子無不蜂擁而至,想來看一看,到底是怎麼樣一處神仙所在,能使人如此流連忘返。

這條流穿南京的河流,堪是古代南京最繁盛的商業、旅遊中心,幾乎等同於東京的白礬樓。

既然來了南京,到了這座城市,怎麼能不去一趟秦淮河畔呢。

駱永勝也一樣,他也來了,但不是為了尋歡作樂。

他都已經住進了南唐的皇宮,本都打算睡下了,結果發現秦淮河的方向還是星火不斷,遂隨口問了一句。

「何處所在?」

「秦淮河。」

便是這三個字,讓駱永勝深夜又出了宮,帶著親隨趕赴。

「孤白晝在南京殺了那麼多權貴豪紳,幾乎家家戶戶府上都要忙著服喪,怎麼還會有公子哥閒情逸緻來喝酒尋歡呢?」

駱永勝是帶著疑惑來的,這秦淮河煙花場所哪裡能是尋常百姓可以玩的地方,能來這裡的必是顯赫門庭、紈絝子弟。

既是紈絝,現在不應該誠惶誠恐的呆在家中嗎。

秦淮河附近有酒家,江上還有花船,駱永勝沒有登船,而是就近找了一處酒樓,上到二樓的雅間,俯瞰著幾十盞燈火映照下恍如白晝的一樓大堂。

耳畔,聽著名伶戲語、琴瑟笙聲。

「今日,那駱永勝入城,大開殺戒,殘暴無道,更甚王莽十倍!」

就在此時,一樓有一名醉酒的士子怒罵,擾亂了靡靡之音,也讓駱永勝身邊一眾親兵暴怒,剛欲下樓懲治,被駱永勝不動聲色的制止。

他想聽聽,這群人都會說什麼。

士子的怒罵引來了周圍人的附和,大傢伙都在罵,甚至還有人痛苦出聲。

「我父自為官以來,素有清望,今日亦慘遭駱賊之荼毒。」

這話讓駱永勝不由得挑了一下眉頭。

這王八蛋爹都死了,還有心思來這裡尋花問柳?

若只是一人,駱永勝還道是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出個敗類不孝子實屬正常,委實沒想到竟還有多人如此。

「生父亡故,便夜渡秦淮,醉心酒色。」

駱永勝有些痛苦的閉上眼,此刻他內心的怒,遠比這群人罵他更勝百倍不止。

「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幾位兄台莫言駱逆那禽獸行徑,喝酒!」

這句勸酒來的突然,卻又似乎來的理所當然一般,一群正對駱永勝口誅筆伐的年輕人都不再喝罵,又開始推杯換盞起來,這般自然的轉變讓駱永勝心涼,甚至有了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戰慄。

他突然有些理解當時杜牧在創作泊秦淮這首詩時的心境了。

這個國家,有這麼一群人,他們對國家的存亡不在乎、對榮辱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享樂能否存續。

他們聆聽著、與伶人合唱著陳後主所做的詞牌《玉樹後庭花》,享受著妓女如脂如玉般的肌膚,沉湎於巫山雲雨的快感之中。

而這群人,竟然是士族!

是這個國家無可取代的脊樑!

他們將會入朝為官,將會作為一個國家的公員來處理這個國家所遇到的一切問題。

這一刻,駱永勝突然就明白,為什麼趙宋亡的如此荒唐了。

這樣的國家不在初期就給他推翻掉,不在所謂的『盛世』就給他推翻掉,那等到什麼時候?

是得多麼愚蠢的人才會心疼和去追捧這個朝代。

是了,這個朝代對士族文人極優渥,某些『文化人』當然要追捧、要吹噓。

他們恨不得正在生活的那個時代、那個政府也能像趙宋一樣,拿他們當寶貝。

讓這群人可以堂而皇之的欺凌普通人,騎在人民的頭上作威作福。

「這個時代已經沒有洗白的必要了,即使它很發達,經濟很繁榮。」

駱永勝默默念叨了一句,正欲起身離開,突然發現台下正在撫琴唱歌的女子有些眼熟。

說不上來,可駱永勝的記憶力極其出眾甚至是可怕,哪怕是軍中一名小兵,只要有過交集,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都能報出人家的名字和所在的隊伍。

這種能力,是駱永勝前世苦苦鍛鍊出來,賴以生存和處事的一大法寶。

就如第二次武寧保衛戰時,顧有志說過的那句話。

「恩師教導我們,如果我們能夠記住一名普通士兵的成績和姓名,那對他們來說,這便是最大的榮譽和肯定,可以讓他們的鬥志變得極強。」

所以駱永勝敢保證,他絕對見過這名伶人,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而已。

「等琴撫完,請這個姑娘來一趟。」

說是姑娘,倒也有二十多歲,嬌顏上已有了歲月風霜,親兵將其請到近前,駱永勝便更加篤定,自己見過這一張臉。

「奴見過公子。」

抱琴的女人有些膽怯,她離著駱永勝足有五六步的距離施禮,左腳留在右腳的後面,似乎隨時準備逃離。

「請坐?」

「不了。」

駱永勝邀請不動,便笑笑:「鄙人似乎見過姑娘,但一時想不起來。」

琴女微怔,小心翼翼打量了駱永勝一眼,搖頭道:「奴愚鈍,認不清貴人。」

後者蹙眉沉思片刻,試探道:「某近十年一直未曾來過江南,斷不會在這南京有故人,所以姑娘不是南京人士吧,江西人?」

琴女懵住,下意識點頭。

「奴是洪州、南昌人士。」

這一刻駱永勝更加篤定自己見過這琴女,熱絡道:「這可真是太巧了,某也是南昌人,未曾想他鄉遇故知,姑娘現在可否心安,落座飲杯茶水。」

後者這才勉強算是放下警惕,顫顫巍巍落座。

「既是南昌人,緣何流落南京煙花場所。」

「早些年南昌戰亂,奴隨家來南京避難,經商為生,幾個月前又逢災厄,父母慘死匪兵刀下,不得已賣身葬親。」

琴女聞言頓時雙目垂淚,委屈之態讓駱永勝腦中劃過一道閃電。

他想起來了。

十年前,南昌書館。

因為人生曾經有過交集,所以駱永勝的記憶中有過模糊的影子。

他記不得當年的全貌,但看看眼前這個可憐人,以極難和當初那個活潑的小姑娘聯繫到一起。

她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也可以說是極悲慘的變化。

因為駱永勝。

「十年前在南昌,咱倆見過面,那時候你女扮男裝去書館,聽三國。」

琴女愕然抬頭。

駱永勝伸出手。

「把琴給我。」

琴女不解,但看著駱永勝身邊幾十名五大三粗的嚴肅漢子,哪裡敢說不,當下便送開懷,雙手奉上。

駱永勝接過,撫摸琴弦,而後隨手一拋,便扔到了樓下。

砸翻好幾個正吆五喝六,輕狂謾罵的士子。

「琴不彈了,孤送你回家,送你的雙親回家,讓他們,落葉歸根。」

駱永勝拉起完全獃滯的琴女走下樓,踏著一地的酒水碎瓷,看著無數張憤怒、驚懼的年輕臉龐。

看了足有片刻,駱永勝才長嘆一聲。

他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並因此看到琴女的遭遇而有負罪感,但看著這群無可救藥的士子,他卻反而有另一種衝動。

魯迅先生說學醫救不了中國人,學文才行。

那今日,又該學什麼才能救這些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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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書,太祖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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