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羈鳥喋血
我頂著難看的臉回到昌華院,午後的陽光明媚足夠讓一路上的小廝和丫鬟看個清楚分明。縱然我再鎮定,羞辱感卻悄然而生。被西日昌擒拿之後,我就一直在壓抑。為什麼我要忍受,為什麼我不能隨心所欲,倘若是命運不公造化弄人,我為何不拋棄神明的眷顧?我體內的血液在不甘在咆哮,慫恿著我拿起真正的武器,不顧一切逃離惡魔的殿堂,哪怕是死。
我在昌華院門前駐足,西日昌的身影鬼魅般出現。連續一月見不著影兒的人偏生在我挨打后出現,從他臉上我確定了陰謀的猙獰面孔,而我心底的殺機再無法偽飾。
他望著我的臉,嘆曰:「彷彿一張傳世名畫慘遭塗鴉。」但從他眼底我看到的不是憐惜而是冷酷。
「姝黎,為什麼不動手?我所有的女人加起來都不夠你捏的。」
我將早準備好的答案奉上,「我動手,除死無他。」錢妃和她的丫鬟不過是配角,真正的主角就在我面前。
西日昌笑了起來,「你看你滿臉的殺氣,本王還以為你待得不耐煩了,想要殺出王府了。」
我一怔,這是給我的台階嗎?在明明看穿我的殺意之下。
「陳風,請一品太醫屠千手速至王府。」西日昌轉身道。隨著他的話語,一個幽靈般的男子在他身後出現,一拜后又倏忽消失。我的眼皮一跳,這個陳風是昌華院執事,一個多月來我見過不少次,想不到他的身法竟如此高明。這樣的人物就在我眼皮底下,而昌王府還有多少個這樣的人?
忍耐住,我握緊了雙拳。
「怎麼了,我的姝姝,看得很眼熱嗎?」西日昌笑問,「你的輕功也不錯啊,需要本王再指點一下嗎?」
「請王爺指教。」
西日昌悠悠道:「你每日在身上綁個十幾二十斤的沙袋不就可以了嗎?」
我一怔,在傾城苑的時候我也曾想過,但考慮到一不方便,二者似乎是個笨法子。
「雖然這法子很笨,卻行之有效喲!」西日昌彷彿看出我的疑惑,拉長語調道,「修行沒有捷徑可尋,天道酬勤,特別對一些本來就不夠聰明的人來說。」
我垂首,將受傷的臉跟著身影一起埋入庭院的陰影之中。
「好了,來我房裡,彈一曲琵琶等屠千手吧!」
我隨他入房,撥弦調音后,嘈雜的琵琶曲響起。轟鳴的戰鼓不絕於耳,激烈交戰的兩軍勇士,誓死破敵的悲壯戰場,這是《長歌行》的原韻,很得李雍的歡心。但實際上,我手下的《長歌行》卻是喧鬧有餘,廝殺卻如兒戲。我對自己說,不可動殺機,至少現在不能。通過陳風我已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不夠撼動昌王府,而手刃西日昌簡直是個笑話。
一曲《長歌行》生生被我踐踏成市井之鬧,但西日昌卻聽得有滋有味。
「如此別緻的《長歌行》還是首次聽聞。」一曲終,房外傳來一個陌生蒼老的聲音。
「千手大人來得倒快!」西日昌微笑道。
「王爺有請,自當插翅來奔。」
「坐。」
屠千手背著個陳舊的藥箱,瞬間坐在了西日昌面前。我一驚,這太醫的輕功猶在陳風與我之上。
「哦,是這位小夫人有傷啊!」屠千手白髮白眉白須,面色紅潤,望了我一眼后就打開了藥箱,取出了兩個小瓷瓶。
「白瓶的是活血去淤,藍瓶的養顏祛疤。外敷,每日早晚各一次。」說完后,屠千手雙手抱胸,笑吟吟地望著西日昌道,「出診金!」
「你倒乾脆!」西日昌也不惱,抓起我的手放他面前,「把脈都省了!」
「還有病啊?」屠千手二指搭上我手腕,忽然「咦」了一聲,隨之面色沉重起來。
我想他定是把出了落霞丸的毒,一旁西日昌卻說起了山裡霧裡的話,「時光荏苒,轉眼你我相識已有二十八載。」
「咳!」屠千手笑叱,「王爺打從娘胎開始算,二十九年。」
「是啊,二十九年,千手大人還老當益壯,本王羨慕啊!」
屠千手離開我的手,正色道:「這位小夫人身子金貴,我也不多說了,你我心知肚明。我開一方藥石,王爺自己看著辦吧!」
我完全不明白這二人的話,只知面前的白髮老兒不僅與西日昌私交甚好,更是位武力和陰謀並重的人物。能與西日昌同席言笑的豈是善頭?
屠千手刷刷手書藥方,他的字跡與西日昌有得一拼,整張藥方我看了半晌,都沒看懂一字半句。西日昌輕巧奪過我手中方子,冷冷道:「沒你的事!還不退下。」這還是他首次在我面前張揚王爺的威風。
將我打發回自己房間,西日昌留宴屠千手。平日里丫鬟身份的我都輪不上正餐之座,何況王府大家的酒宴。我在自己房中用著廚房送來的三菜一湯,正琢磨著尋些重物加身,提煉輕功修為,總管陳雋鍾竟登門了。
陳雋鍾也就是陳風的父親,手提一盒食籠,慎重地放我桌前,「這是姑娘的湯藥,以後每晚服用。」
「姑娘保重身子,老夫還有要事在身,告辭了。」說完,陳雋鍾提著食籠就走了。
總管竟親自送來,可想這葯的重要,但問題是這究竟是什麼葯?我不過挨了幾耳光,而體內的毒西日昌必不會叫屠千手為我解除。
我打開食籠,瞠目結舌的是裡面只有一隻空碗。
仔細回想西日昌和屠千手的對話,身子金貴,時光荏苒,二十有八!一個可能性脫穎而出,我不禁再次握緊了雙拳。殺千刀的西日昌,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我,彷彿不把我榨乾就不甘休。
我在房中左右踱步,卻怎麼都消不去心頭積憤,西日昌那日的話猶在耳畔:
身為一個修武者,面對比你更強大的對手,怎麼辦?
拼個玉碎瓦全,魚死網破!
將我步步逼到如斯境地,次次利用個乾乾淨淨,西日昌,你以為你就可以主宰一切玩弄我於股掌嗎?狗急了還跳牆,而我並非全無反抗的弱者!距離下次服食解藥還有十天,這十天足夠我潛入太醫院。我就不信了,除了屠千手就沒有別的太醫能解落霞丸。
我將空空的葯碗砸到地上,一地的碎瓷片彷彿在嘲笑我,沒有真的中毒卻不逃跑,而真中了毒卻破罐子破摔。
六枚銀元,是我兩個月司劍的月例錢,換回來時的窄袖百褶裙,我推開了房門,夜色籠罩下的昌華院一片靜幽。
我輕步踏出第二進院子,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司劍留步!」
是陳風!我自不會停下腳步,我加快了步伐。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西日昌還在宴上,整座王府的精衛都聚集在他身旁。
「司劍止步!」第一進院里,幽暗的樹影花蔭下又出現兩條身影,我不得不停在三人之間。
陳風面無表情地道:「司劍多日來從不夜出昌華院,今晚為何出院?」
我沒有答他,我的手刀回答了他。在昌王府修行的一個多月里,我已突破了固氣期,清元初期的修為使我擁有比絕殺刀疤劉更大的自信。一交手,前方的兩員便折損了一人,雖然沒要那人的命,但被我手刀劈中的手腕,沒十天半月休想再提起重物。
尖厲的鳴哨聲響徹昌華院,陳風示警。我瞪眼另一人,顯然只有固氣期的對手遲疑了。
「擋我者死!」
我從他身側擦肩而過,刀聲在我身後呼嘯。
「找死!」我人在半空,雙腳后踢分飛燕,一腳踢落他的刀,另一腳踢中他胸口。暗衛口噴鮮血跌落在地,卻也成功地拖延了片刻,十幾名侍衛衝進了一進院門。
倒地的暗衛猶在殘喘,嘴上卻道:「司劍還是留下來吧!」
我擰緊眉頭,已然開殺,絕無收手之理。陳風在我身後沉聲道:「司劍當真要走也成。」
我凜然回頭,只聽陳風道:「王爺吩咐過,只要司劍留下一雙胳膊和一條舌頭,司劍隨時都可以離開王府。」
勁風在我五指間響起,留下一雙手與要我性命有何不同?
院前的十幾名侍衛合成半攏,後方是陳風,我開始後悔沒有從兵器庫順一把兵器,赤手空拳雖然是我強項,但面對十幾把明晃晃的長刀長劍顯然討不到好。
「要戰便戰!」我返身,惡狠狠地沖向陳風。只要力斃在場侍衛中修為最高的他,以我的輕功甩開另十幾人應該不難。
陳風冷笑一聲,除去身上所匿之氣,濃重的殺意立刻團團圍繞上我,陰風颼颼,一時間院子彷彿驟然進入了隆冬。我感覺陳風的修為已到了西日昌所謂的清元後期,可那又如何?我一頭撞向他,拼著兩敗俱傷也要拿下他。
我的手彷彿切到銅牆上,陳風一掌接住了我的手刀。我忍痛手腳並用,手刀、掌刃各式腿法與他近戰,招招不顧惜地硬拼,而陳風也毫不退縮,一招一式地沉穩以對,在殺氣上他毫不遜我。我們的激烈交戰插不進第三人,那十幾名侍衛見況合成了完圓的包圍圈,駐守四周靜待我露出破綻。
肩膀上受了陳風一記重拳后,我心知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只得冒險使一招我獨門心法上的秘術了。一踏腳,我整個人氣勢變了,陳風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竟看出兇險後退了半步。周遭寂靜起來,整個院子彷彿只有輕風伴著心跳。
「咄!」我猛喝一聲,一指前曲單手結印,如尖刀似毒針刺向陳風面門。著力點越小,爆發的力量越大,何況這是我展現的真功夫,暗含內勁的手印。陳風被迫雙手交叉受了我這一招,咔咔聲后,他的衣袖破裂,如飛舞的蝴蝶,破片揚起,露出手腕上的一對鐵護腕,鐵片碎裂掉落地上。
啪啪啪!掌聲從門外響起。我紅著眼含恨望去,門外那不是西日昌又是何人?
「不錯。」西日昌贊道。
「王爺。」一眾侍衛行禮。西日昌款款而入,瞟了眼陳風的手后,對我道:「姝黎,本王還是小看了你。若本王來遲半步,這院子怕死傷無數了吧!」
我口噴一口鮮血。適才與陳風的交戰已迫使我傾盡了全力,他那一拳也不是白打的。而我使用秘術全憑一口氣,這口氣提到最高處不得舒展未殺一人,便是落入了虛空,導致的後果就是內傷。
西日昌避開我噴出的血,皺眉道:「你看你都成什麼模樣了!」
我摸著心口瞪眼於他,我知道我面上有傷,激戰後一身落魄卻滿面殺氣,應與羅剎無異。
陳風猶疑了半晌還是道:「王爺,司劍身懷絕技,還請王爺斟酌。」
西日昌鼻哼一聲,冷冷道:「你們退下吧!」
陳風不再言語,率先離去。很快,院中只剩下我和西日昌二人和幾片鐵護腕碎片,至於破碎的衣布,早隨風而去。
我緩緩地癱坐地上,連陳風都打不過,如何是西日昌的對手?
西日昌站在我面前沉默了很長時間,月光傾瀉拖出他修長的暗影,將我覆蓋其中,良久他才開口:「本王曾告誡過你,不要背叛本王。本王也已暗示過你,以你現在的修為,想殺出王府不容易。」
我慘然仰頭,「我留下一條舌頭和一隻手,王爺能放了我嗎?」有些可笑,真要我選擇,我寧願殘身,也不願留在魔頭身邊。
西日昌彎下腰,拉起我的一條手臂。
我閉上眼,預想的斷臂之痛沒有傳來,西日昌的聲音猶如吟唱,「你渾身上下都是本王的,你哪兒都休想去!」
接著,我被他打橫抱起,我一怔之後,怨恨再無法禁錮,淚水奪眶而出。我奮力地掙扎,如一隻受傷的野獸,捶打撕咬手足並用。啪一聲,我被他摔到地上,倒地后我瞬間彈身,又撲上前去,與他扭打在一起。一次次被摔倒,一次次又跳上前去。我的氣力越來越小,動作越來越遲緩,而西日昌的眼越來越亮。我已然失去了理智,只想叫眼前的男人付出一點代價,哪怕只是輕微的一道傷口,一滴鮮血。
「發泄夠了嗎?」西日昌依然衣冠楚楚,風度翩翩,而我只能匍匐於地大聲喘氣,喘到一半我忽然喉間一癢,再次吐血。
「還有氣力嗎?」西日昌站在我面前,宛如不可打倒的無敵。
我聽到自己頹然的聲音,「沒了。」
他一把把我提起,英俊的面龐在我眼前放大。
「輪到我了。」
他猛然撕裂我的衣裳,我回過神來咬破下唇憋出最後的一絲力量,抗拒。我們再次廝打在一起,他拖著我往裡,我死死地掙扎,但身上的衣裳化成一片片碎布,散落一地。等我被他拖進寢室,我已身無寸縷。
我決絕地望了眼房外,既然已經到如斯地步,我還抗拒什麼呢?我再次彈跳起身,卻是緊緊地抱住了他,瘋狂地撕起他的衣裳。錦綢華緞揚起又落下,我最後倒在他的床榻上,宛如倒在一片漫無邊際的血泊中,鮮血的味道從唇邊早滲透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