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日暖煙薄

二 日暖煙薄

戰爭還在繼續,西秦方面十分激烈,潯陽沉寂了十幾日後重燃戰火。困室中的我聽到了攘臂蹈厲的鼓曲,恢弘雄壯,充滿鋪天蓋地的豪情。鼓點一起,我便從床上跳下,赤腳站到了窗口。

這如何可能?葉疊不在,我被囚禁,世上怎麼會有第三位音武者?而且這鼓音遠比我的琵琶樂音宏偉,聲勢驚天動地,遠在治所一隅的我都能聽到。

我揪著心細聽,逐漸從鼓曲的聲響和節拍中分辨出,它並非音武,而是敲奏者本身帶出的強勢,如同當日七重溪上侯熙元的琴曲。鼓聲響遏行雲,充滿著登高一呼就能一唱百和的力量。敲擊手法雖然生疏,卻是一板一音,清清楚楚地顯露王者之氣,號動王者之師。

我懷抱自己的雙臂,我會的,我能的,他也都會都能做到。一個分明不通音律的人,卻能依譜打擊出驚世鼓樂,這如何不叫我驚嘆?

這一役,陳留王徐罡風戰死,南越退兵,同時也意味著杲南防線牢不可破,短時期內,潯陽將無戰事。

西日昌命人搬來了幾十壇酒,送入我房中。我一動不動貓在床上看軍士們走來走去,布上酒菜,旺了炭火。他們走後,西日昌很晚才來,他脫下了鎧甲,帶著一身酒氣,坐在桌前對我道:「過來吧!」

我遵言向他走去,聽他道:「不用再畏畏縮縮,朕已經想通了,犯得著生一個音痴子的氣嗎?來,到朕懷裡。」

我疑惑地走到他雙臂中,端詳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看你都成什麼樣了?嘿嘿……」他一手握著我傷痕纍纍的手臂,「疼嗎?其實朕也疼,朕最喜歡的女人,背叛了朕。背叛也好,現在無所謂了,朕寬恕你。世間之事豈有十全十美盡如人意?這幾日你做得很好,很聽話。來,我們一起吃酒,怎麼不坐啊?」

他拉我坐他膝上,端了酒碗灌我,嘴上說著語無倫次的話,但我知道他壓根兒沒醉。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流入胸腔,冰涼的酒水沿著頸脖淌下身軀,我嗆了,他嬉笑著又倒滿酒碗。

轉眼間,一壇酒傾空,我只吃了幾口菜,而身上已經全濕了。酒水從我赤裸的肌膚上滴落,打濕了他的衣褲。他拉開衣襟,露出一大片泛著粉紅的胸脯,貼著我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損愁眉與細腰,呵……」他毫不掩飾的痴笑放蕩地激蕩在我的臉,我的唇,我的頸項,我的胸脯,我全部的肌膚表層,然後猛地侵入我的心扉。他捏著我的腰肢,逐一揉過我體表上的淤傷,酸麻驚痛一陣陣躥上我腦門,我不禁伏在他肩上,細細粗粗地喘息。

「吃酒啊,別在朕耳邊吹氣!」他又端酒灌我,沒扳開我的身子,直接從我額頭倒了下去,跟著他大笑起來。來自他堅實而柔美的軀體與酒氣混合的誘惑,使英俊的面容散出野性、袒露的美。笑聲變得挑逗,纏綿,散發出濃郁的情慾味兒,如果那雙丹鳳沒有透出寒意的話,他幾近在勾引我。

我心底無聲哀嘆,偏轉身子,自己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旁的不去想了,有酒且醉,銷魂無怨。我可以用不算強大卻有力的雙手懷抱他,可以用柔弱的胸膛撫慰他,可以用我的餘生融入他漆黑卻閃著微弱星芒的天地,而且我還有了他的孩子。

他的手,修長優美的手端著酒碗向我唇邊遞來,我並不想吃碗中的酒,我只想親吻他的手。往日我曾領受過這隻手多麼溫存多情的撫摩,它是如此有力,充滿魅力。我的耳畔樂音悠然而起,我不得不集中精神,抗拒手的魔力,不讓它輕易吸走我的唇。酒又傾灑了下來,半入迷唇,半落身軀。手擱下了酒碗,黏到了我的身體上。我們如此貼近,卻有一份生疏油然而生。我再也忍不住,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從指尖開始親吻。

我將他的指頭含入,又沿著指節吻上手背,西日昌呆了片刻,就開始動作起來。他抽出了手,將我抱坐到他身上,握住我的腰上下揉動。我的胸膛不停地摩過他的胸膛,火一般的情花一朵朵盛開在肌膚表層。它們釋放出妖麗的艷紅,一片片燃燒起來,火焰不休止的顫動伴隨火花爆裂的脆響。

我的孩子,我實在沒有做母親應有的覺悟,我對不起你,因為我實在留戀地上的日光,貪戀每一刻和你父親在一起的時光。能多一日就拖一日,能多片刻就停片刻。如果我此刻就說出你的存在,你那狠心的父親必然會送走我,將我打入只能以夜明珠照明的地宮,而以他的敏感和偏執,只會認為我拿你做挾,拿你做免罪牌。

時日已經不多了,我的孩子,我再也拖不下去。我的身體我的全部血肉都快承受不住,你再忍幾日,等到你父親的氣全消了,他就不會再那麼狠。他也在一直期待你的降生,你會比你母親更強,你會有兩個聰明的大哥哥,一個淘氣的小哥哥。當你出生后,亂世或許就終結了,戰爭應該結束了,你再忍耐一下,就會從黑暗中迎來曙光。

我癱在西日昌身上,口中喃喃的都是對不起。西日昌停止了動作,握住我的雙肩,后拉后仔細地審視我。

我抽搐著,淚光恍惚中,他親吻了我的眼。他的舌尖軟綿綿滑膩膩,彷彿夜最輕柔的觸角,而後他又開始了動作,溫存細膩,我再次偎在他懷中,任憑他,跟隨他晃動搖曳。酒後乾渴的喉間彷彿被溫熱潤澤,他吻著我的唇舌,輕吞慢吮,這滋味如此美妙,我就像所有沉醉溫柔鄉的女人一般,把整個身心全部魂魄都交給了這個擁著我、圍著我、捉著我、品嘗我的男人。

寒風似停了,春夜嫵媚而至。西日昌無聲地摟了我一夜,次日他親自為我穿戴整齊,抱我上了回盛京的馬車。在車裡,他讓我卧在他膝上,不時撫著我的後背。春風傳送一陣陣青草味兒,一切都彷彿回到了昨日,一切又與昨日不同。我再沒有掙扎,沒有不甘,只有順從,還有點疲累。

快到晌午的時候,他忽然冷不丁地問了句:「可以為我做一切?」

我默默點頭。

他沉默了片刻,道:「提著葉疊的頭來見我。」

我倒吸一聲。

「做不到吧?」他淡漠地道。

我勉力撐起身,他卻按下我,輕描淡寫地道:「不用了,你的底線我已經知道了。」

午間馬車停了,我們在車裡用午膳。我食欲不振,吃得很慢,他吃完后,下車去與陳雋鍾說話。他走後,我忽然覺得噁心反胃,妊娠反應終於在我身體狀況變差之後出現。我探頭出背陰的車窗,吐出一口酸水。回頭再看食物,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西日昌回來后,盯了我的臉,我回以倦倦一笑。

「面色很差……」他遲疑了一會兒,又道,「前些日累著你了。」

「還好。」

西日昌又看了我面前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飯菜,挑著眉道:「你還是挑食!」接著,他矮身在車櫃里翻出了一個瓷罐,塞到我手裡。

「幸好來的路上,我隨手帶了一罐,本來打算自己當個零嘴的。」

我打開瓷罐,嫣紅色的桃脯,映紅了我的眼帘。

「別太感動了,我記性很好,都記著呢!」他命人收了飯菜,馬車重新起程。

我捏了一塊桃脯,慢慢咬咽,桃脯的滋味五味俱全。

午後我安靜地躺在他膝上,不敢再俯卧不敢再動彈,只怕眩暈的噁心感破壞了這一段珍貴的安美。他捉著我的一隻手,閉目養神,面容掩在車廂暗灰的光線中,空氣中無數顆微塵飄浮晃動,彷彿為他的形貌添加了蛇足的註解。他的靜美是暗涌積蓄的潛流,很難確定當力量突破了精控,是銀河奔瀉還將洪獸肆虐。我現在能確定的是他並非對我無情,但是他掩飾得很好,表達得很反常。

我的記性也很好,與他共度的歲月,點滴片段我都記得。早些年他對我是無情的,荒淫地擺布,任意地玩弄,那段時年他時而風流時而獨斷專行,但實際的情形就如他所言,他有滋或無味地消遣,從中獲取和享受男人的榮耀。但當我從唐洲回來后,我們之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對我用了氣勁,以獲得身心更愉悅的享受,而在此過程中,對賦予他快活的女人我,他使盡了各種手段,威逼併籠絡,誘惑加體恤,一步步將我改變成適合他的陪伴。他若真的無情於我,就不會為我再造琵琶,就不會大力搓痛我后要我治不育之症,就不會在我身上一直耗費精力。如果他只要一個女人身體的溫柔舒適,一位武者的絕世武學,那麼在得到后,就無須再浪費多餘的心思。他硬拉回瀕臨死亡的我后,也在我頸邊撕咬,他其實是怕的,畏懼此後無我的日日夜夜,他將繼續乏味地從各色花骨朵上尋覓片刻的溫存。對他來說,那些嬌艷鮮嫩的女子都是一樣的,同十四歲的我一般,玩膩了就可以丟了。他無疑是可怕的,骨子裡早滲透虛偽、殘暴和蔑視所有良知的獨斷,外表卻披著俊美、睿智和孤獨的外殼。可我卻偏偏被他打動,在頭腦清楚仇怨未了的情況下,戀上了他溫情的懷抱,戀上了他冷酷的充滿陰謀的危險。與高尚無關,與熱情無關,我曾封閉多年的心門在長久的淫色下,逐漸開啟罪孽的沉淪之聲,直到今時今日的無法自拔。

他握著我的手,我要的就如此簡單。馬車賓士的顛簸,一波波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河,帶我們回盛京。回到盛京,我就與他說吧,我的君王,我們有了孩子。

晚些時候,他休息完了,拉我入懷,輕柔地撫弄我的身軀,「拿你怎麼辦呢?我現在又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你。」

我的心一顫,忽然強烈的噁心感襲上胸腔,躍到口腔,我連忙扭身趴到車窗口。

「你怎麼了?」他的手跟到了我後背,輕拍幾下。我什麼都沒吐出,乾嘔了幾下。他狐疑地搭我脈搏,「脈相很正常啊……」

我喘息著坐回他身旁,他又抬起我的下巴,「臉色確實不好。」

我慢慢躺倒他身上,「讓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他摸著我的頭道:「別叫我等太久。」

我努力展開笑容,噁心感再次襲來,我別轉面去,竭力剋制泛涌的難受。不行了,我可能已經拖不下去。

「陛下……」我猶豫著,「我有事與你說……我想……」

「等等!」他忽然掀開車簾,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西秦急報!」不一會兒,來人將文書遞進了車窗。

西日昌閱后,將文書捏成了紙團。我這時覺著舒適些了,轉回頭看他,那雙丹鳳在我投眼之際,瞬間從狠毒轉為平靜。

「叫他們繼續盯著!」

「是,陛下。」

文書化為細碎紙屑,撒出窗外,宛如一群白色小蝴蝶,它們飛舞了一陣,就消失了。

我躺平了自己,西日昌問:「剛才你要說什麼?」

「沒什麼。」還是再等等看,如果只是偶然幾次噁心,我就等回了盛京再說。也不知西秦方向送來什麼消息,看情形他很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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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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